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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再有意识时,宋岫嗅到了中药独特的苦味。
    战场上养出的习性,他想都没想,身体本能擒住右侧偷袭自己的“暗器”。
    “咚。”
    汤匙落进瓷碗,青年陡然睁开的双眸,把想要伺候对方喝药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手腕被攥得生疼,他动了动嘴,却只发出些阿巴阿巴的含糊音节。
    是个哑儿。
    瞧着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脸生得很,真难为景烨能找出这么个“守口如瓶”的人,来照顾他这么个见不得光的死刑犯。
    没兴趣欺负小孩,宋岫松开对方,卸了劲儿,砰地栽回床上。
    这可把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药碗,正要去外面找人,忽然听见青年嗓音沙哑道:“慌什么。”
    “我还没死呢。”
    小太监立时停住脚步,没一会儿,那盛了药的汤匙又凑过来。
    识海里有积分有商城,宋岫从未打算承渣男的情,索性偏过头、将嘴巴闭紧,等那小太监自己放弃。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滴水砸进自己脖颈。
    无奈转身,宋岫正对上小太监安安静静哭成花猫的脸。
    【要么你还是喝了吧,】罕见地,4404劝,【景烨说,若你没喝这药,便要他提着脑袋来见。】
    宋岫轻轻啧了声。
    这渣男,当真是把原主的性格摸得通透,陆停云面冷心热,想要对方就范,拿无辜之人来威胁显然是起效最快的方式。
    “怎么?”明知故问,他道,“我不喝你会死?”
    小太监点了点头。
    宋岫笑,“笨不笨?这里只有你和我,找个角落倒了便是。”
    小太监愣住,似乎完全没想过此等投机取巧的法子,连眼泪都忘了流。
    4404却道:【谁说只有你们两个。】
    宋岫:【对,还要算上我最最亲爱的小十二。】
    【没和你开玩笑,】运行流畅的数据突然卡了个壳,4404强装严肃,提醒,【你没发现吗?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宋岫终于打起精神。
    虽说他这具身体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可好歹也习过武,当过驰骋沙场的将军,寻常隐匿踪迹的法子,根本没可能瞒过他的五感。
    4404:【不寻常,人家是暗卫。】仅效忠历代天子的精锐。
    暗卫,这事儿原著里没明写,但当初景烨给老皇帝下毒的时候,确实隐约提过,要专门避开什么人。
    宋岫心里有了数。
    怪不得景烨敢把他自己留在这儿,只派了个瘦瘦弱弱的小太监守着,原来是还藏了个真正的“摄像头”。
    了然地,他道:【被派来临华殿的暗卫是霍野?】
    4404:【……是。】
    【好奇我为什么能猜到?】悠悠地,宋岫解释,【屋里有人监视你还这么轻松,除了他还能是谁?】
    记起自己昏昏沉沉间感受到的那抹温暖,宋岫笃定,【所以也是霍野抱我回来。】
    4404:【没错。】当时景烨的龙袍上都是血,死牢里又没衣服可换,若是让其他人瞧见,肯定要引起一片混乱。
    偏偏宿主的情况耽误不得,需要赶紧带回宫召太医院会诊,无奈之下,景烨只得将宋岫交给了死牢外、脚程最快的暗卫。
    “行了,不逗你了,”心情大好,宋岫忍住咳意,招招手,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蹙着眉,一口一口喝完整碗苦药,又将托盘上的帕子递给对方,“去洗把脸吧。”
    “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保住脑袋的小太监连连点头。
    嘎吱——
    房门开合,小心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装饰雅致的寝殿重归宁静,方才还一脸倦怠的青年忽地抬眼,道:“出来吧。”
    没有回应。
    雕花的木窗紧闭,空气中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没有,更别提呼吸,倚住床头的青年却不在意,哗啦,摔碎旁边的瓷碗,随手挑了块最大的碎片捡起,直挺挺朝自己的喉咙刺去。
    电光石火间,完美藏身于阴影的男人倏地跳下房梁,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宋岫的胳膊。
    但依旧晚了一步。
    豆大的血珠渗出,划过喉结,顺着青年雪白的颈子滴落,可想而知,倘若他再多迟疑一息,此时就是血溅三尺的惨状。
    “看来我的耳朵没出错,”放任那粘腻温热的液体在领口绽开一朵红梅,相当识趣地,宋岫丢掉手里的瓷片,无辜,“轻点。”
    “你抓得我好疼。”
    第93章
    霍野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拿瓷片划脖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下却又娇气的因他稍稍用了些力而喊疼。
    “怕我接着自戕?”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低低地,宋岫咳嗽两声, “放心吧,这回真是一点劲儿也没了。”
    三千青丝散落,青年身上只着一袭新换的内衫,纯白色, 明明是正常尺寸,却像空落落地挂在木架上, 宽松得过分,显出十成十的弱不禁风。
    单看外表, 谁会相信对方就是那位令蛮夷闻风丧胆的陆将军?
    比京城里那些耽于酒色的纨绔子弟还不如。
    可偏偏也是青年识破了自己的行踪, 整个皇宫里, 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谨慎地, 霍野用空着的手清理掉周围所有可能会被对方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这才沉默地松开宋岫。
    宋岫慢吞吞揉了揉胳膊,“我睡了多久?”
    浑身上下清清爽爽,以这具壳子头发的长度, 哪怕一直用帕子擦, 想完全干燥, 也要费许久的功夫。
    霍野不接话。
    抱对方回临华殿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好似抱了一片纸, 轻飘飘,随便一阵微风便能把青年吹走。
    彼时的霍野怎么都没料到,此人会这般聒噪。
    “咳咳, 又想回你那房梁上藏着?”眼尖发现男人左脚的挪动,宋岫温声, “反正我耳力好,你躲在哪都是一样聊。”
    霍野欲飞身而上的动作整个僵住。
    “武功这样好,我之前却从未听说过,”明知故问,宋岫道,“叫什么名字,景烨派你来的?”
    当朝天子的姓名,朝臣百姓皆需避讳,又岂可被直呼?
    肉眼可见地,霍野的表情更冷了些,“陆公子慎言。”
    【完蛋,地狱开局,】识海中,宋岫幽怨吐槽,【他居然为了狗皇帝凶我。】
    4404:……是错觉吗?它怎么从宿主的话里听出了亿点点兴奋。
    【当然啦,挖狗皇帝墙角多好玩。】压根儿没真正生气,宋岫看向霍野,故意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你会说话。”
    霍野:……
    平日的任务很少和人打交道,他是当真不擅长这些嘴皮子功夫。
    宋岫:“所以呢,咱们那位好陛下到底去哪了?”刻意加重好字的读音,青年眼底半分笑意也无,用词再如何恭敬,也只叫人感到嘲讽。
    身为效命天子的暗桩,霍野自然不会向外人透露新帝的行踪,但青年却聪明极了,两息之后,便道:“御书房?”
    “与群臣商议如何定我的罪名?”
    霍野古井无波。
    尽管他心里也很惊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对方竟还能将外界的情况猜得分毫不差。
    宋岫却只是单纯地了解景烨:
    以对方的心性,大错既已酿成,再向天下人公布真相,没有半点好处,哪怕将锅甩给佞臣挑拨,也难免要落得个“天子愚钝”“朝令夕改”的评价,终究有损皇家的威名,景烨绝不会做。
    最简单的方法,是将错就错,找一名死囚犯顶替原主被斩首,既平了民愤,又能将真正的陆停云永远留在宫中。
    ——一个外界公认的死人,可不是任由景烨摆弄。
    【什么垃圾也配重生,】分神留意着渣男那边的境况,4404难得愤愤,【他确实没打算还陆停云一个公道。】
    担心被鹰啄了眼,那便折断雄鹰的翅膀,把对方关进笼子里,当成金丝雀豢养,别的不敢说,昏君的自私与多疑、景烨倒学了十成十。
    涉及朝政,一袭黑衣的男人彻底成了闷葫芦,板着张英俊的脸,抱臂坐在桌子旁,一错不错地盯着宋岫瞧。
    因得放弃了隐藏踪迹,他周身的肃杀弥漫开来,活像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旁人在这样的注视下多少会坐立难安,青年却坦然自在,甚至还敢出声使唤,“血迹干了有些痒,不如壮士替我擦擦?”
    壮士。
    亏对方能想出这种只存在于话本中的称呼来。
    直挺挺坐在原地,霍野没动弹。
    “行吧,毕竟在壮士心里,我只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死囚。”自嘲勾唇,青年边咳边动,伸手去够一旁的帕子。
    然而,他大概是真没什么力气,身子刚探出床外,就难掩晕眩地闭了闭眼,差点一头摔下来。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霍野用手撑住了宋岫:
    无论如何,对方总为靖朝守过数年边关。
    耐着性子拿起丝帕,浸过清水,他熟练在青年颈间擦了擦,引来对方新一轮提问,“我的衣服,也是壮士帮忙更换?”
    霍野垂眸,看向仰躺在榻上的青年,疑惑对方的矫情。
    彼此皆为男子,是他、是御医、还是那个被轻易诓走的小太监,有什么所谓?能保住命才最要紧。
    刑部大牢那样的地方,阴冷潮湿,青年身上的皮肉伤急需清创,奉召而来的太医们个个愁眉苦脸,开药时唉声叹气,仿佛对方下一秒便会咽气,若真等到新帝更衣赶来,只怕对方早见了阎王。
    霍野艺高人胆大,知道新帝要保对方的命,当机立断挑了把最趁手的匕首,沾酒烧红,清了好些脓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