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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昔日的天之骄子一朝摔进泥潭,帝王震怒,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替陆家说话,离京时,唯有三皇子景烨辗转送来了干粮与盘缠。
    长亭外,遥望皇城,陆停云深知父亲冤枉,面对景烨,没半分好脸色,对方却未生气,而是向他坦言,自己对那把龙椅的渴望。
    这终于让陆停云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三皇子景烨,生母卑微,只是宫中意外被临幸的绣娘,圣上儿女众多,又迟迟未立储,暗潮汹涌的党争中,对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陆停云隐约能猜到这位三殿下的来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方无非是想卖他个好结下份善缘,将来有一天,或许用得上。
    可像他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将来呢?
    未成想,景烨后面的举动,却出乎陆停云的预料,对方并未讲那些施恩的话术,也未鼓励他另谋出路,仅仅是叫自己好好活着,活到对方功成的那天,新帝必会为陆家翻案,不叫真正的忠良寒心。
    陆停云当时只觉得可笑。
    他们这两个在京中无权无势的边缘人物,竟在这尘土飞扬的小道边,光天化日、讨论那最尊贵的位置,若是叫旁人听到,不知是先治罪还是先捧腹?
    偏偏在往后的日子里,许许多多九死一生的时刻,这句话都像一道咒语,“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撑着他挨到下一个天明。
    ——好好活着。
    他还等着瞧那位三殿下的笑话。
    一年又一年,苦寒边疆,昔日因长相备受讥讽的小卒子,成了统帅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境况稍有好转,便被有心人弹劾上奏,拿身世做文章。
    陆停云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也没打算挣什么功名,只不过情势所逼,背后又有一城老弱妇孺,若不踩着敌人的尸骨向前,倒下的便是自己,受苦的便是百姓。
    他虽对朝廷失望,却仍记得双亲的教导、陆家的风骨。
    但那一纸降职的圣旨竟迟迟没来,过了很久,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陆停云才知道,是三皇子景烨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替他求了情。
    罚俸三月,禁足府中。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陆停云真真切切、对权利生出了渴望。
    再后来,边疆平定,他启程返京,于某个无月的暗夜,翻墙进了三皇子府。
    来年春,先帝“因急症驾崩”,各方混战中,陆停云率亲卫杀出一条血路,以清君侧的名义,护“太子景烨”坐稳龙椅,继任新帝。
    接着又在短短一年后,“叛国入狱”,等待斩首。
    人生之曲折,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程度,宋岫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一手将原主算计致死的景烨有什么理由希望重来。
    难道是陆停云死后大靖亡国了?原主虽有才华,其余武将却也不是吃干饭的蛀虫,守成总做得到。
    4404:【想多了。】
    4404:【纯粹是主角攻自己发疯。】
    跳出小说,从上帝视角看,陆停云堪称彻头彻尾的大冤种。
    原著里的景烨,光风霁月的皮相下,是比先帝更甚的阴鸷多疑。
    生母出身低微且不得宠,后宫又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年幼时受过的欺凌,是景烨心头挥之不去的耻辱,他清楚自己比起其他兄弟,只能用一无所有来形容,所以便装出副醉心诗书的无害模样,仅在暗中游走,谨慎拉拢能为自己所用的筹码。
    原主心心念念的长亭一别,于景烨而言,不过是场随手为之的戏码——陆停云文墨出众,平日又与自己无甚交集,只是送些盘缠,就算真传到父皇耳中,以他平日塑造的形象,最多挨两句训斥便过。
    至于他讲给对方的那些话,罪臣之子的攀咬栽赃,岂能作数?
    富贵险中求,刚刚尝过人心险恶的惊弓之鸟,当然要足够“坦诚”,才能打动对方。
    而陆停云果然也没叫他失望。
    京城里的波云诡谲,并不比战场轻松多少,白驹过隙,起初,殚精竭虑的景烨几乎快忘了有这么号人,直到他在某日的早朝上,听到了那道弹劾对方的奏折。
    短短几息的权衡,他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因得这一次维护,陆停云回京后,景烨拿到了自己夺权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谁料,这么把冷冰冰的刀,居然会心悦他。
    虽未言明,情谊却透出眼角眉梢。
    欲登上那至高之位,自然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况且,陆停云确实有副万里挑一好皮囊,军中新贵炙手可热,众皇子皆虎视眈眈,试图诱其另择明主,府中幕僚谏言欲杀,偏景烨摇头,只装了一次醉,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轻松绑住对方:“阿云。”
    “我想迎你为后。”
    登基那日,身着明黄龙袍的新帝,却与他人携手。
    入住中宫的同样是位男子,丞相家的幼子,实打实金尊玉贵、聪颖和善的人物,早年进宫做过伴读,传闻就是在那时,对方曾救过当今陛下一命。
    也是在那一日,陆停云枯坐家中,望着天边皎皎的明月,喝了整夜的酒。
    隔天,他便主动向新帝请辞,离京驻守边疆。
    然,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鼾睡,眼见陆停云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隐隐有功高震主的迹象,外加对方手握先帝死亡的真相,担心原主由爱生恨谋逆作乱的景烨,亲自策划了一场有去无回的仗。
    可怜原主,三万将士尽归黄土,拼死杀出重围,还想快马加鞭,提醒他的君王,朝中有“奸人”里应外合。
    待他风尘仆仆抵达京城,等到的却不是景烨,更不是陆家沉冤得雪,而是一张张“通敌卖国”的罪证。
    当然,按原著的说法,这一切皆与主角受无关,谁让景烨的阴暗面,永远能在对方面前隐藏妥当。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苦中作乐,宋岫煞有介事地猜,【他嫌我死的太早,没能把活着的脑袋砍下来杀鸡儆猴?】
    4404:……
    你别说,离谱归离谱,这还真像景烨能做出来的事。
    【我也不大懂,】顿了顿,它暗暗感叹人类的复杂,【大概是景烨发现,只有陆停云才是那个能和他灵魂契合的人吧。】
    话音刚落,寂静的死牢里,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明黄色的龙纹衣摆扫过地面,惊得那摸鱼打盹的狱卒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凑上前,弯腰,“陛下。”
    “您怎么亲自来了?”
    第92章
    并未理会耳边战战兢兢的询问, 景烨绕过狱卒,大步走向牢房的最深处。
    上辈子,他没能见到陆停云最后一面。
    说也奇怪, 明明是自己将青年逼到必死的绝境,等对方真正去了,景烨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怅然。
    并非多浓重的情绪,却总在许多细微的角落冒出来, 叫他时常难以安寝,梦到那张白布下、冰冷苍白的脸。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陆停云面上杀伐果断、足智多谋, 骨子里却至纯至性, 这样的人, 爱他时自然忠心耿耿, 若有一天生了恨生了怨, 便是整个靖朝最大的祸患,合该被扼杀在摇篮。
    ——每每夜里惊醒,景烨都会望着龙榻顶端明黄的帐子, 重新将利弊分析一遍。
    一把随时可能会噬主的刀, 丢了就丢了, 没什么好遗憾。
    但他越是这样想,陆停云出现在他梦里的次数就越频繁, 并非什么恶鬼索命的狰狞相,反而是先帝驾崩那日,厮杀声中, 对方一骑白马、枪风猎猎,侧脸血迹斑斑, 瞧见他却陡然软和的眉眼。
    单膝跪地,银甲红袍的青年唤:“陛下。”
    此刻,那个威风凛凛的陆将军,正坐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
    新伤叠旧伤,好端端的习武之人,瘦得仿佛只剩把骨头,腕部突兀地支棱出来,莫说拿枪,怕是一双竹筷便能将它压断。
    偏偏青年的脊背又极挺直,哪怕闭着眼,一副随意磋磨的虚弱样子,也难掩满身杀伐之气,叫人没胆子轻易上前,免得被对方一个暴起、扭断脖子。
    景烨却晓得,青年其实是个再软和不过的人。
    若非世事所逼,对方那一双手,本该用来抚琴弄墨,极尽风雅,连飞蛾都不会杀一只。
    轻轻睨了身旁的太监一眼示意开锁,隔着牢房的栏杆,景烨道:“阿云。”
    “朕知道你醒着。”
    按礼制,男子及冠之后方能取字,对方未满二十便丧父,欲表亲近,唯有“停云”这个上了族谱的名可唤。
    宋岫毫无意外。
    景烨这样的人,断不会将安危全部交于下属,对方精通骑射,私下亦有习武,当然也能从呼吸中分辨他的状态。
    演戏宋岫素来擅长,但他胸口疼,实在没兴趣和对方周旋,眼皮虚虚耷拉着,引来那狱卒狐假虎威,“大胆!天子亲临,还不快行礼问安?”
    “无妨。”面上仍是那副宽厚仁君的做派,哗啦啦,粗重铁链被一圈圈解开,景烨挥手,跟在他身边的御医立刻躬身,抬脚进天牢替宋岫诊治。
    4404满头雾水。
    它以为景烨会道歉,至少也该找借口、把害原主入狱的理由推到官场倾轧上面去,再画个会替对方“洗刷冤屈”的大饼,美美将自己摘干净。
    可此刻一瞧,景烨似乎并没有要辩解的心思。
    宋岫淡淡,【陆停云是个聪明人。】若说对方先前还可能被恋爱滤镜迷了眼,这十数日的牢狱之灾与避而不见,足够对方把一切想明白。
    三万人,或许对自诩大国的靖朝而言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对陆停云而言却是切肤之痛,岂能被几句轻飘飘的安抚挽回?
    景烨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半句没提“叛国”之事。
    几息过后,那头发花白的御医逐渐皱紧了眉头:面前的青年已然油尽灯枯,偏又剩了那么一口气吊住小命,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世所罕见。
    但无论如何,对方都不能继续住在这阴冷潮湿的死牢里。
    斟酌着用词,御医起身,将自己的结论低声告知景烨,至于之后要杀还是要救,全看陛下的意思。
    景烨不知系统道具的存在,听到青年的命是被一口气吊住,当即联想到了自己。
    “你恨朕。”
    没理会身旁太监的阻拦,他走进牢房,俯身,任由地面的污渍弄脏龙袍,低低笑开,“很好,若这恨能让你活着,朕不介意被你恨一辈子。”
    眸中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景烨打横将青年抱起,无视众人震惊的目光,轻快,“刘太医也一起。”
    “摆驾临华殿。”
    三世界武德充沛,四世界却变成了个几近废人的病秧子,宋岫没力气反抗,胸口又闷得厉害,干脆哇地一口,将鲜血吐了景烨满身。
    周遭顿时一派兵荒马乱。
    “陛下!”
    “陛下您快松手,让奴才来。”
    恶作剧成功,宋岫满意地闭上眼。
    敢抱他?抱一次他就吐一次,争取给狗皇帝弄点心理阴影出来。
    混乱中,似是有谁无声从景烨手中接过了他,胳膊很结实,暖融融,透着股莫名的熟悉,宋岫努力想瞧瞧,偏在下一秒,蓦地坠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