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川的回答，正刺中儿子心口，他强忍着愤怒说：“爸，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自己觉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张良川的情绪也上来了，斜着眼睛看过来，这个样子是张卫东最厌恶的。

    眼看着两人又杠起来。

    “那还是问吧。”

    说着不等父亲拒绝直接问说：”爸，以前你总想出去做生意赚钱，后来咱家明明不缺钱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家，你明明不是一个能受苦的人？为什么要出去吃苦？”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许多年，总想见到父亲的时候问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

    张良川沉吟了好半天不回答。

    见说到关键问题，父亲就开始回避，张卫东又追问：“你走就走，却又对李萍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萍曾经对张卫东说过：“你爸不能留在家，是有原因的。”

    至于什么原因，她又不知道。

    “李萍，我跟她说什么了？”

    “不是你告诉她，你不能留在家，留在家里，咱家就会出事？”

    张良川哈哈大笑，笑得流出来了眼泪：“原来如此，你心中还对我抱着希望是不是，觉得我是为这个家才流落在外的？”

    他的情绪深深刺激了张卫东。

    “我的话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

    “你一直看不起我这个爹，觉得我一无是处是不是，因为李萍的一句话，你又对我有了期待，觉得我一定是为了这个家，甚至可能是为了你，才不回来的，你觉得我应该很伟大？这样才够资格做你爹是不是？”

    张良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向张卫东的心头。

    “那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不想呆在这个家里，外面虽然苦点，可我愿意。”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走？这里也是我的家。”

    “呵呵，我是老子你是儿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这个小崽子来管亲爹？”

    “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爹。”

    张良川坐在凳子上，忽然哈哈大笑：“忍不住了吧，脾气变好不少，哈哈哈哈哈......”

    “你是个疯子，神经病，再跟你多说一个字，我都是傻子。”他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身后张良川还在大笑，笑到大声咳嗽。

    张卫东走出院子，正好碰见了张老黑和保姆，张老黑一见忙问：“你怎么出来了？”

    “四叔，我今天就不该来。”他说着扬长而去。

    张老黑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向了屋里，张良川的笑依然不时传出来。

    “咚咚...”他对着张卫东消失的方向大喊，张卫东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才又快步走向了张良川，压住了火气问说：“大哥，你到底对咚咚说什么了？他气成这样？”

    张良川一句话都不说，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张老黑这才觉得不好，忙扶住他问说：“大哥，你怎么了？”

    保姆说：“快把你哥扶屋里去，他犯病了。”

    把他抱到屋里放好，王奶奶拿来一颗药，要张老黑喂他吃下去。

    吃了药，张良川就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王奶奶说：“这谁知道。”

    “要不要送我大哥去医院？”

    张良川应声睁开眼睛说：“不去，我不去医院。”

    “大哥，你们刚才到底说什么了，咚咚年轻性子倔，你是长辈你要让着他。”

    张良川再也没说话，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张卫东觉得自己永远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他很快就见到了父亲。

    张良川的尸体。

    他今年才五十二。

    张老黑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早上王大娘做了早饭，叫他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人已经凉透了，也不知道走的确切时间。”

    四叔的话张卫东像是听不见，他的心中掀起万丈波涛，上辈子父亲死于疾病，应该是二千年才走的，现在才是八八年，他怎么就忽然走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时代，他的家依然按照上辈子的进程发展。

    现在事情好像失控了怎么办？

    张良川的死足足提前了十二年，这辈子他保住了父亲的那条本该被二叔的儿子石头打断的腿。

    一直在试图照顾他，他一直都在抗拒。

    为什么会这样？

    张姗姗担心地说：“咚咚，你先去睡一会吧，这里有我在，一天都没睡觉了你会吃不消的。”

    张卫东摇头。

    父亲的死，难道又是上天给自己的警告吗？

    关月玲大步走进来，一把拉起儿子说：“你不要犯傻，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张卫东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情形，谁能想到，那一次的会面，居然就是永别？

    “妈，你骂我吧，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跟他吵架，还说他。”

    关月玲的脸上没有悲戚：“那都是他自找的，我知道你，你能有什么错？你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这句话让张卫东破防，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辈子，为了这个家，费劲了心力，总以为只要有钱了，就能扭转一切，却想不到，父亲居然提前了十二年离开人世，他本来可以不死的。

    想到这里，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会不会......

    他这辈子的成就，都是父亲的这十二年换来的？

    不然事情根本无法解释，张良川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却在家里发财的时候，还坚持要离开，完全没有道理。

    他不由想起李萍的话，忙大声喊张老黑说：“四叔，跟我出去一趟。”

    关月玲惊讶地说：“这时候你要去干什么？”

    “有件事我非弄明白不可。”

    张老黑知道李萍的家，这是一个大杂院，院里住着好几户人家，他问一个老太太说：“奶奶，李萍是住这里吗？”

    老太太本来满面带笑，听到这个名字没好气地说：“不认识。”说着嘭地关上门。

    张老黑说：“是这里没错，看来李萍在这里跟邻居处得不太好。”

    他话音才落，就看到李萍的大儿子建军走出来，惊奇地问说：“黑叔，你们来找我的吗？”

    “是的，带我们去你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