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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大义所在

      大风吹过,宣德楼之上,旌旗猎猎作响。

    众士子围在陈初六身边,持弟子礼,抬头聆听。好似佛祖开坛,给众僧讲解佛法,庄-严肃穆 。又好像是仲尼和三千一同论道,如沐春风。

    但见士子之中,有许多四为诗社的社员,他们早已经明白了陈初六的用意。在人群中,他们率先长揖道:“晚生愿受教,请陈子解惑。”

    余下的士子跟着正冠掸袖长揖道:“请陈子解惑。”

    楼上留下观察陈初六的人,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成一家之言,能称之为“子”。眼前数千士子,都向陈初六长揖,称之陈子,岂非真有了陈学?在此之前,陈初六还是事功之学的传承者,现在就是要推陈出新了。

    “事功之学,教人步步着实,因势利导,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而道学者,于古今事物之变不知为何等也。”陈初六朗声道:“天下之事,瞬息万变,世间道义,却亘古不变。若无功利,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

    “陈夫子,若是吾等前来,是为卫道守义,并不为功利,这么一来,岂不是做错了?”

    “荀子有言,霸王道杂用,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夫子却道无功利则道义无用,恕晚生不能苟同。”

    陈初六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似乎在放飞自己的想法,他道:“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学与道合,人与德合。为实政,树实德,事功说到最后,便是务实求真。”

    众人疑惑之际,陈初六又长叹一声道:“余幼时家贫,终日所思,不过衣食耳!渐衣食富足,便致学,当时所想,识字明理,缴纳赋税不被胥吏蒙骗,仅仅独善其身罢了。”

    “再往后,力长而智增,上侍奉父母,中结好朋友,下照顾弟侄。读书愈多,明理愈多,于是思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时值有旱情,百姓流离失所,我与家父开设粥场,活人无数,平时亦接济乡里不辍。”

    “贫贱不移,修身养性,不是德行?侍奉父母,与人为善,不是德行?开设粥场,接济乡里,不是德行?这些德行,难道不是事功?只因这些有所务实,故而这些既是道义德行,也是事功务实,称之为是实德。”

    “实德就是务实之德,不谈功利,道义便是无用之功。试想自己都吃不饱,如何赡养父母?父母都无法赡养,如何报效国家?故而,要以利和义,而不能因义害利。”

    陈初六的意思,每个人要先活着,才能干活。干活才有“功利”,才能养活自己,再把多余的“功利”拿去赡养父母。如果“功利”足够多,那就拿去帮助陌生人,这便是儒家仁爱思想,推己及人。当然,舍身报国,和富二代含着“功利金钥匙”出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宣德楼上,耳目将陈初六所说的赶紧抄录起来,送到了偏殿之中。每送一纸,便要激起一阵喧哗。可等到下一纸送来时,那些质疑便被陈初六解释清楚了。陈初六人虽然在城外,却好像隔空和偏殿内的人在辩论一般。

    凡有一点见识的,都是大为佩服。但佩服归佩服,质疑和指责却从未减小,而是越来越多。不为其他,只因众人意识到,太后并不再维护陈初六,还似乎在暗中推波助澜。这群官员,参悟主上的心思,可谓熟稔,嗅到一丝味道之后,立马站队,一齐指责陈初六。

    外面,士子听了“务实之德”,又听陈初六道:“自古有大德者,必成大功。有大功者,必是大义所在。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子贡曰事功,此为人道。”

    宣德楼外顿时一阵叫好。之前问士子,你们来干嘛,来请命。请命干嘛,是事功,为天地立心。事功干嘛,为了功利。竟然敢为了功利?滚回去。现在问士子,你们来干嘛,来请命。请命干嘛,是事功,为天地立心。事功干嘛,为了大义!凭什么说是为了大义?因为有功利,功利之所在,大义之所在。

    这结论一下,明白的人顿时惊呼,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一开始谈起事功之学,别人便以为陈初六又是在说以往的陈词滥调,无非是想说,事功之学自古以来就是正确的,是当今天下,与韩愈主张的道学一派,是唯二的儒家正统。陈初六的雄辩,大家见识过了,可事实却胜于雄辩。

    你说事功之学是儒家正统,有利于治国平天下。可眼下这群士子,听了你的,就跑过来堵门上访,要是再推行,是不是天下要造反了?你再怎么儒家正统,你也是和大宋国体格格不入的。

    但陈初六在雄辩之中,话锋一转,忽然讲起了人道,把他事功跟大仁大义并列起来,这士子请命一下子成了“大义所在”。就跟米国人,非得把他们四处点火,说成是“自由和人权”一样。

    如果你说这不对,那好,咱们来辩论。就从头开始,把之前那些话再说一遍就是了。你辩不赢,那这个结论就是对了。结论是对了,请命也就成了大义所在。朝廷答应士子所请,也是大义所在。事实胜于雄辩,可事实是站在事功这一边呀。

    当这话传到偏殿时,众官员皆是傻眼,这还能怎么继续黑?这陈初六,难道真的胜天半子,在这种时候,还能翻盘?这也太开挂了吧。原本是让陈初六必须在请命士子和事功之学中选一个谁对谁错,现在陈初六一个也没选,而是变着法承认朝廷错了。如何变着法?就是不说朝廷哪里错了,改说朝廷怎么做才对。这样一来,朝廷视若命-根子的“颜面”,不就保住了。

    殿中的官员,冥思苦想,总算找了一个角度:“你们看吧,陈初六就喜欢强词夺理,我们都无从反驳了。他们成了大义所在,朝廷不得不答应士子所请,他这是裹挟民意,是舍朝廷而笼络人心。实……实乃奸臣。”

    除了说陈初六强词夺理,笼络人心之外,也没别的托辞可以黑的了。裹挟民意,笼络人心,这在封建王朝,也是一大忌讳。即便是赵祯,此刻也有些不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