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这么大的雨,郑父郑母哪里放得下心来,忙吩咐郑庆阳赶紧追过去——
若然郑子玉这会儿已然到了刘家,那便把人好生接回来。若然还在路途中,这般冒雨跋涉的艰辛,小儿子怎么受得住,还是让郑庆阳接着护送刘忠浩,至于郑子玉还是赶紧回家,一家人怕是才能安生。
陈毓眼前闪现过郑子玉精致的面容,心下了然,那少年一瞧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不懂世事的,而且那般干净美好的样子,确然让人止不住想要护着些,也怪不得郑家人担心。
简单交谈之后,郑庆阳重新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很快来至官道之上,几人却是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远远的能瞧见官道不远处的堤坝,之前陈清和已是命人足足加高了三丈有余,之前总是干涸的衍河水这会儿竟是已几乎和堤坝平齐,这般远远瞧着,那般巨浪滔天的衍河,简直天上的悬河相仿。
“老天。”郑家老三郑庆宁不觉打了个寒噤,心慌慌之余连连道,“多亏陈大人之前有此善举——”
若不是这道坚固的堤坝,西昌府不定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是啊,陈大人于西昌府而言,当真是恩同再造。”郑庆阳沉默片刻不由低语。
却是一扬马鞭:
“走吧。”
这么大的雨,刘山长和子玉都是读书人,脚程必然不快,说不好这会儿还在西昌府境内呢。
哪想到这般快马加鞭直追了两日,都没有见着人。
“大哥,再往前走就是渔峡口了。”郑庆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着郑庆阳大声道。难不成小弟这会儿已是到了武原府境内。
郑庆阳刚要说话,眼睛一亮,却是一辆马车正从下面一个路口处拐了出来。
忙不迭打马上前。
急促的马蹄声令得马车旁边的几个随从明显有些受惊,忙停下来瞧向郑庆阳。一个老人随即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郑庆阳眼睛一亮,可不正是刘忠浩山长?
忙往旁边瞧,却是没见着自己弟弟的影子。
转而一想,这么大的雨,子玉当然是一样在车里了。又暗暗以为幼弟处事未免不周,实在是刘老先生身边这么多随从呢,就他那小身板,别说护卫了,不拖累山长就不错了。倒不如邀请山长到家中暂居或者让自己另派他人前来。
当下取下斗笠,向刘忠浩问好:
“西昌府郑庆阳见过山长。”
郑庆阳之前去过好几次书院,刘忠浩倒也认得他,瞧见他这般冒着大雨追赶自己,不免大为诧异:
“原来是郑大公子,郑大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对了,郑大公子可知书院那里如何了?”
“山长英明。”郑庆阳一拱手,“亏得山长令众学子全都从山上下来,不瞒山长说,西昌书院,这会儿已是全被埋入山石之下。”
“什么?”一句话说的刘忠浩和他周围的随从全都傻了脸,内心更是骇然不已,那不是说,若非听了陈公子的劝告,这会儿众人早就没命了?
郑庆阳点了点头:
“可不,听说消息,我们全家人也吓坏了,想着子玉可是在山上呢,后来才知道,子玉竟是跟着先生一起。”
嘴里说着,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实在是自己跟山长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子玉在车里一声都不出?
哪知一言甫毕,刘忠浩已是大惊道:
“子玉没有回去吗?当日子玉想要送我,被我劝了回去,老夫亲眼瞧着他进城的啊。”
“啊?”郑庆阳脸色大变,连刚才去掉的斗笠都来不及戴上,调转马头,却又顿住,吩咐郑庆宁道,“老五你留下护送刘老先生回家。”
“不用。”知道郑家兄弟情深,更何况郑子玉也是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刘忠浩忙拒绝,郑安宁手一下攥紧,却还是留了下来,半天还是大声道,“大哥,你一定要找回小七——”
声音里已是带了哽咽之意。
然后回转身来,护着刘忠浩往渔峡口方向而去。
哪想到不过走了两里多路,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交鸣的声音。
连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他的身后则是几十个手持刀剑的男子紧紧追赶。
离得近了,才发现血人的身上竟是穿着衙差的服饰。
那血人远远的也瞧见了马车,拼尽全力喊道:
“快去,拦住他们,武原府派人,要,挖塌,堤坝——”
郑安宁刷的抽出了宝剑。
刘忠浩则是失声道:
“卢师爷!”
刘家乃是武原府一等一的大家族,自然认识武原府知府程恩,也随之认出眼前那个领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追杀衙差、想要捣毁西昌府堤坝的人可不正是程恩的师爷卢明?
卢明嘴唇哆嗦了一下,一挥手:
“全都杀了。”
☆、第123章 你来我往
陈清和站在毡棚前,嘴唇紧紧的抿着。
方才已经辗转走遍了整个西昌府,却是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之前准备的极为宽裕的遮雨毡棚,竟是挤满了人,算下来,逃难来的百姓怕不已有了一万余人?
“这几日可有灾情报过来?”陈清和蹙眉道。明明之前也就地势最为低洼的宝清县因积水太多受灾严重,自己已然派人前往处置,据报说已是基本令百姓情绪稳定下来。
便是有零零散散逃亡来的百姓,再加上西昌府房屋倒塌不得不暂居毡棚的,顶天也就上千人,怎么眼下却是这么多灾民?
裘方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这些灾民大多是武原府的,据闻,武原府那里已是一片汪洋……要不要,关闭城门?”
知道府库中存量不足,大灾之时粮食自然弥足珍贵,为了防止不法之徒借机哄抬物价造成人心不稳以致再引起兵灾,大人连日来频频召集城中富户,严令他们不得趁火打劫抬高物价。
那里想到除了沈家和几家不入流的小家族外,如王家那样的大家族根本来都不来。明摆着不打算听大人号令,想要借此大赚一笔。
甚而从四五天前起,粮食就一天一个价,从最开始的一斗一百文到现在六百文才能买一斗,即便如此,各大粮栈还每天开张后刚把粮食摆出来,便会被人哄抢一空,以致几乎所有粮栈都是卖出为数不多的粮食后便即关门歇业——
说不好明日的价格会更高,这是所有人人的心理。
而此种情形反过来自然也令得粮食价格涨得更快。
现在又涌来这么多灾民,怪不得大人日日不得安枕。
“不可。”陈清和摆手,“都是大周子民,分什么武原府、西昌府?”
这般说着,却是叹了口气,实在是这么多人,怎么也不能出现饿死人的事情啊?不然,怕是会有大乱子。
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旁的裘家大管事裘英:
“裘掌柜,你去邢家那边等候,我先去王家一趟,然后咱们在邢家那里会合。”
裘方怔了一下,听陈大人的意思,裘家也是想要插手粮食生意了,只是裘家之前很少涉足粮食,这会儿大雨之下水陆两路都不可通行,一时之间,又从哪里得来的粮食?更奇怪的是,要是拜访,怎么也要到王家去啊,毕竟相较于其他两家,王家可是西昌府粮食生意中的扛鼎之人……
心下虽是犯疑,却不敢多说,两人一路往王家而去,哪知却直接就在王家门外碰了个钉子,王家家主竟是连门都没出,直接派了个二管家出来,说他们家主前些日子受了气,这会儿正卧病在床,不见外客。
一句话说的裘方脸色一下很是难看——
之前王家发生的事无疑都和自家少爷有关,王家这样,分明是告诉大人,他就是故意的。
一时愤怒之下,恨不能上前扇那而管家一巴掌,却被陈清和叫住。
又去了其他两个粮食大户周家和邢家,两家家主倒是亲自出来迎接,只说话却是滑不溜丢,很是委婉的拒绝了陈清和提出的让他们明日继续售出粮食的说法,好在最后终于答应,绝不会和其他人恶意结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既然贵家主这几日不准备放粮,明日可否把粮栈借我家一用?”一直默不作声的裘英很是客气道。
“你们家要售卖粮食?”邢家家主邢敏智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不错。”裘英点头,“我们粮栈正好有些粮食,依着这会儿的粮食价格我瞧着也差不多了,我打算都卖出去。当然,若是你们客栈明日依旧有粮食售出的话,就当老朽这话没说。”
裘英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好歹完整的把自己意思表达了出来——
不怪即便人老成精的裘英也兴奋成这样,要知道当初从江南运来的这批粮食加上运费也就七十文一斗罢了,而现在,一斗粮食的价格却是接近一贯!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到得最后,说不好涨到两贯也有可能。
裘英简直无法想象,这些粮食都卖出来,裘家和陈家将得来怎样泼天的财富。
自家三公子和陈毓,当真是神人!
自家不卖,现在有人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说他要卖,不过是借借自家的门脸罢了,而且明显是之前和知府大人商量好的,邢敏智怎么也不好拒绝,不然知府大人真是翻脸,自家可不像王家那般有守备府的依仗,想想对自家也没有什么损害,虽不知道知府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家主也是做此想,待和两家家主都谈妥,走出来,外面天色已是暗了,瞧着街上的积水,裘方不禁有些犹豫:
“大人还要去守备府吗?”
虽是来这里不久,却也知道,方才走访的这三家就是西昌府最大的粮食商人,尤其是王家,更是占了西昌府粮食一半的份额。
而王家又从来都是和守备府过从甚密,分明就是严锋的代言人。这会儿王家态度这般强硬,要说这里没有守备府的手笔谁信!
和雨中艰难跋涉的陈清和不同,严府这会儿却是高朋满座,言笑晏晏、喜气洋洋。
房间里居中而坐的可不就是严锋?
他的下首依次是儿子严宏,王家家主王赫及几个儿子,和嫡系子弟中算得上有出息的两个三代弟子,其中一个,赫然竟是王朗。
“还是守备大人高瞻远瞩,”王赫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不过稍使手段,就把那陈清和闹了个人仰马翻。严大人哎,您不知道那陈清和登我家门时灰溜溜的样子……说不好,再过不久,那陈清和就会求到严大人门下了。”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陈清和前几日不是还恨不得把王家踩到土里去吗,这才几天,就不得不求到自己面前。一想到自己竟然连知府的面子都敢驳了,王赫就觉得尤其兴奋,连坐姿都挺直了不少。
“这还只是开始罢了。”严锋笑的得意。
没有人知道,之前西昌府粮食飞涨的情形正在自己把握之中。
本来依照严锋的想法,这么大一场雨,西昌府怎么也会是饥民遍野才对,哪想到那陈清和倒是个有福的,竟是让他抢先修了堤坝,以致自己才不得不使了些手段——
一旦有粮栈开门售粮,严家和王家就第一时间派人赶过去,把对方搬出来的粮食一抢而空。
商人本性逐利,见此情景那里还肯再卖?自然每天只肯拿出一些来试探一下,而且价格一次比一次定的高,接连几日下来,这会儿每斗粮食的价格已是都要九百文。
要知道之前粮食价格顶天了也就百十文罢了。
今儿个也就一家粮栈开门营业,待得明天说不好一家也没有。等持续几天无人售粮的情景,严家和王家就开仓卖粮,到时候那些人可不得疯抢了去?
一想到所有灾民的钱流水般进入自己腰包,房间内几人就兴奋的两眼发光。
正说话间,一个家丁匆匆而来:
“老爷,外面知府大人求见。”
房间内众人怔了一下,顿时得意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