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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纪氏在里面一声哼哼,都叫她心惊胆战,看见黄氏坐着还能吃茶用点心,碍着是大舅姆不好说什么,一口牙咬得死紧,等梅氏袁氏那里都遣了人来问,明潼更是害怕。

    她是见过宫里头人生孩子的,跟她同一个房的宝林,姓徐的,人生的圆团团,笑起来两个小梨涡,性子迷糊的很,宫里许多规矩都学得不好,回回进宴,她都跟在明潼身后,学着她的模样做,就怕出了丑。

    这么个女孩儿,就是在生产的时候没了的,她的儿子叫抱到了太子妃的身边养着,明潼打了一个冷颤,伸手握住椅背,脸色一片煞白,太子妃赐下来的药,是她眼看着徐宝林喝下去的,那时候她还不知是什么,等喝下去一半,猛然明白过来,喉咙口却怎么也出不得声儿。

    这些个往事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扑的她坐不住,桌上摆的热汤热面一口也吃不进去,还是大篆附到她耳边说:“纪家的哥儿也去了安姨娘院里,那头可要摆上席面。”

    她说了两遍,明潼才听明白意思,她略稳一稳心神:“不必,多加两个菜就是了。”这头纪氏一身身的出汗苦挣,那头还吃什么宴,想到澄哥儿又改了口:“上个虾圆豆腐,一个樱桃扣肉,再加个酱烧鸭子,既是过节,总有鸭肉馄饨,余下的让厨房按着份例摆。”

    天阴恻恻的下着雪,黄氏坐着也觉得困倦,不住让丫头点了茶来吃,皱了眉头忧心:“但愿你娘能把这日子挨过去再生,今儿的名头可不好听呢。”下元水官节,鬼节,鬼节里头生孩子,是真个名头不好听。

    明潼那凌厉的性子又冒出头来,这当口哪里还有什么好口吻,批头便回:“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日子哪儿不好?”当着黄氏的面,使了人去告诉产婆,人能平安就是,可不许为了挨过这日子,折腾了纪氏。

    黄氏面上讪讪的,对着个外甥女不好斥责她,到下午便推说撑不住,往厢房里头眯了眼儿小睡去了,明潼坐在椅子上怎么也不肯挪动,安姨娘那里住不得,澄哥儿又不能回来,便叫人把澄哥儿安置在回雁阁里,让他跟纪舜英一处睡。

    子时未过,纪氏这里产下了一个男孩儿。

    ☆、第49章 红喜蛋

    明沅跟澄哥儿是第二日才见着这个刚出生的哥儿的,明潼一夜未睡,却满面是笑,府里一夜之间挂起了红绸,纪氏的房门外头悬起小弓箭,整个府里都知道二太太生下个哥儿来,这是颜家第二个嫡出的儿子!

    梅氏袁氏那里都送了采生礼来,两个妯娌备的东西一模一样,只梅氏那一份里,还有一件颜明蓁亲手做的婴孩童帽,额上扎了个虎头,头顶还立了一撮毛扎就的虎尾巴,尾巴尖儿还挂了个金铃铛,很是精致细巧,瞧得出是下了功夫的,这样一件活计没个一月且出不来。

    袁氏看着那娃儿就差捂着心口叫肝疼了,心里泛着酸意,先是看一眼白嫩婴儿,再拿眼儿去打量澄哥儿跟沣哥儿,这一府就有三个儿子,往后还不得自这里头过继。

    想到这些袁氏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该捡沣哥儿,这会儿不是一样能坐能走会喝人,养得不见生人,长个几年知道谁是亲娘,她一面忧心后院里的通房不生养,一面又想着万一领过来后又有人怀上了,心里拿不定主意,眼睛直往沣哥儿身上瞟。

    明沅心头一个激灵,她知道袁氏打的什么主意,左不过是过继,可她也知道纪氏心里是个什么想头,如今有了嫡子,澄哥儿能过继才是最好的一条路,若叫沣哥儿插一脚去,明潼就先饶不了他们。

    赶紧立过去掩一掩沣哥儿,引着他去看小娃娃,沣哥儿头回见着比自个儿还小的孩子,稀奇的不得了,含了手指头流了一围兜的口水,看的袁氏直皱眉。

    纪氏累了一夜早早睡去,这时候还不曾醒,袁氏瞧见一盆盆的香花捧进去散血腥味儿,咬了牙笑不出来,倒是梅氏,她自个有个儿子,看别人的儿子说一声生的肥壮有福相。

    见着那些花还道:“我那边倒有腊梅开了,这花最香,叫人剪几枝开的盛的来,也不必拿这些杂味儿的摆着了。”

    她这话还是不中听,黄氏脸上便不好看,这些个话可是她吩咐了搬进来的,可谁不知道颜家这个玻璃美人,也不反口,还是明潼谢过了她:“备的急,倒不曾想着,多谢大伯母。”

    等孩子裹了抱到堂前细看,梅氏张头一瞧,抿了嘴儿笑:“生的还是像二弟妹。”

    像纪氏那就是像明潼,明潼脸上的喜意怎么也掩不住,一叠声的吩咐了回礼,叫厨房预备红鸡蛋跟喜钱,先让黄氏带了回去报喜,那边娘家还得备百家衣作回礼送了来。

    连袁氏那牙疼似的笑也不能叫明潼的笑意收去半分,黄氏一等着纪氏生下孩子来,分完了赏钱就急着要走,天才蒙蒙亮,就急着回去报喜,等到要走了,这才想纪舜英来。

    纪舜英是睡在明沅房里的,按理不该这么排,可明潼不在,除了澄哥儿能安排到她屋里头,别个哪儿都不得空,一个明湘也长得知道事了,只好安排到了明沅这里的西梢间里。

    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丫头婆子都不带,采薇采菽哪里侍候过少爷,俱都束手束脚的干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沅都已经散了头发要睡了,见几个丫头交头接耳,知道是那边事未定,没人理会得,明潼又未说明纪舜英要怎么料理,只好仗着自个儿是还是小娃,去照顾这个“表兄”。

    她往那屋里去,是没人拦着的,采薇还松一口气儿,刚才是她往里屋去送茶送水的,纪舜英却板了一张脸,她说话,连应都不应一声。

    掀了帘子出来就啐一声:“还少爷呢,那张脸跟块砖头似的,刀都劈不进去。”唬得采苓九红两个端了托盘不敢进去。

    纪舜英直了背挺坐在床沿边,只坐了半个身子,不曾挨到引枕上头松快松快,明沅知道他晚上也不曾用过了多少饭食,眼睛一转,自个儿坐到他身边。

    “采苓去烧热水,九红去厨房烘一付软饼来。”明沅一本正经的吩咐,又拍拍他:“你别急,等我太太生了孩子,你太太就带你回家了。”

    纪舜英见着这么点子大的小娃娃似模似样的说着大人话,脸上微微显出点笑意,扭头看看她,见她腿短着碰不着蹋脚,伸手抱她往上坐一坐。

    两个人都没甚个睡意,明沅原来也没这样早睡,安姨娘那里却不能叫他们等的太晚,摆完了晚饭就急急把她们都送回来。

    “被子褥子都是干净的,你要想洗澡,我让婆子抬水。”喜姑姑不在,她就得当一面,连采薇都排到后面去,看见纪舜英拿眼打量她,也还大大方方的笑。

    纪舜英看看她,又望望窗子外头明潼楼里亮起的灯,觑着无人问她:“你想你们太太生个什么?弟弟,还是妹妹?”

    明沅一怔:“生弟弟。”她看见纪舜英脸上一闪而逝的冷笑:“你倒是个聪明的。”生一个弟弟,自然就没更小的来跟她争宠了,可澄哥儿的日子不就难过,说着他转过脸去,不再搭理明沅。

    明沅心里真希望纪氏能生个儿子出来的,若她这胎不是儿子,她跟沣哥儿依旧还是明潼眼睛里的砂子,只要这胎是儿子,所有人就都安定下来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采苓拎了铜壶进来,看见两人干坐,再看纪舜英脸色不好,心里怕明沅吃亏,倒了水把毛巾子搭在铜盆上就上去哄她:“六姑娘来,咱们回去翻花绳。”

    明沅只当没听见他那句话,走到门边还转脸问他:“你怕不怕黑的,要不要给你点个酥油灯?”当着丫头,纪舜英不曾说什么,摇摇头,自家脱了鞋子烫脚,吃了软饼漱过口,铺开被子躺到床上。

    他身边的奶娘嬷嬷季氏,叫黄氏打发回去了,走的时候季嬷嬷拉着他的手,把忍跟让又说了一次,可他依旧不懂,要退到什么地步,太太才算是真的满意。

    纪舜英屋子里原来有个季嬷嬷守着,大丫头都不敢乱,季嬷嬷一走,黄氏把那些侍候他时候久的丫头都发落出去嫁了,又给换上一拨人来,俱是沾亲带故的,屋子里污七八糟没个正经干事的,季嬷嬷这些年帮着他攒来的私房,也是连偷带换,床底下的钱箱子,一半儿都折腾空了。

    他阖了眼儿只觉得眼眶发热,他原来是恨纪舜华的,若是没有他,黄氏这辈子就只会待他一个人好,可做的越是多,他就越是心惊。

    若没有纪舜华,他恐怕还跟澄哥儿一样,只看见眼前是一团团的堆锦叠秀,哪里知道全是水中月镜中花呢?这个娘,哪里还是娘,倒似是志怪里,披着人皮的虎狼妖怪。

    他记性最好,也因着记性好,连原先那些好也得记得深切,若能忘了便又罢了,可他分明记得黄氏原先是怎么待他的。

    这一回带了他来,不过为着先生说他可勉力一试童生试,算一算到二月,还有三个多月,这几个月里,屋里是绝不会消停了。

    纪舜英翻身朝着床里,知道回去了又逃不脱一个贪玩耍不用功读书的恶名,眉头皱得死紧,黄氏越是想将他教成一个纨绔,他就越是不能如她的愿。

    安姨娘等梅氏袁氏走了,这才往上房去请安,纪氏睡着,安姨娘拿了自个儿做的小褂子敬上来,她嘴里除了哥儿壮实,便再无别话,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儿,有了这个孩子,沣哥儿才算是真正养住了。

    她不会讨巧宗,生的也只柔顺,比不得另两个姨娘会来事儿,并不得颜连章的喜欢,只好一味的老实听话,敬着正房太太来讨生活,这么个哥儿譬如天上掉下来的,只要养得好了,连明湘往后都不必愁。

    纵有亲姐又如何,只跟他处出了母子情份,明湘就是他的亲姐姐,男娃儿能读书作官,再不济还能分得产业,只要他是个有良心的,明湘往后就亏不了。

    纪氏生了个儿子,一院子没人不高兴,颜连章那里原就一船船的东西往金陵送,等生个哥儿的消息报过去,他还不知要乐成什么样。

    澄哥儿扒着悠车想往里看,纪氏这时候醒转过来,知道自个儿生了个儿子,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香,转身就想起女儿来,里边一叫,安姨娘立时事着帘子请了安,连沣哥儿都团着手拜了一拜。

    澄哥儿跟了明潼一处进去,明潼抱了弟弟给纪氏看,纪氏侧过脸去看着儿子,澄哥儿扒着床沿也伸头去看,纪氏解开襁褓,从里头握了儿子的小手,交到澄哥儿手里:“弟弟骨头软,你可得轻着些。”

    澄哥儿连呼吸都屏住了,轻轻碰一下小娃娃的手,张开自个儿的作比:“这样小,我生下来也这样小?”

    “你是足月生的,比弟弟还小,弟弟早生了些,比你弱,你可得待他好。”纪氏伸手摸了澄哥儿的头,眼睛还浮肿着,面色憔悴,眼睛里却有遮不住的笑意。

    澄哥儿也跟着笑了,点一点脑袋:“我待他好。”

    这个孩子是由着伯祖父给起的名字,就叫颜明灏,颜大伯的字才一送来,袁氏那里就又叫进了人牙子来,这回她咬了牙,也不拘什么处子良家了,只要是生养过男孩儿的,能有本事给颜丽章添个男孩儿,便悄悄买了进来。

    到得洗三那一日,纪家能来的亲戚都来了,纪家的老太太原也想来,叫儿媳妇们死命拦了,再不许她动弹。

    香案上设了十三尊神像,自碧霞元君到出痘娘娘,压了黄纸元宝当作敬神钱,灏哥儿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子,那香案下还摆了一只整猪。

    小几子上头摆了十来样小碟,除了一碟子铜钱,还有枣子莲子桂圆荔枝,除开时鲜的,俱是干货,还都拿红卤浸成了红色。

    这些个婶娘伯母,挨着个儿的往喜盆里撒东西,抓一把莲子是连生贵子,抓一把桂圆是连中三元,样样都有口彩好讨,还有拿了金银四方如意锞子扔进去的。

    淋过艾条菖蒲水,洗头洗身再拿了大葱往小娃身上拍三下,着人把葱扔到最高的屋顶上去,这才裹起来,拿金头玉身的如意筷子沾了黄连水喂给孩子吃,等吃得苦皱了眉,再沾蜜水给他吃,这一套礼行完了才又抱回纪氏身边。

    洗婆见着满盆东西喜的合不拢口,除了敬神的那些个瓜果点心不曾拿去,几案上一溜儿都叫她收到,既收了东西,吉利话更是不断口,又说灏哥儿聪明又说他响盆吉利,明潼又单单赏了她一个红封。

    一屋人热热闹闹,梅氏既是大嫂自然要交际,这回却不能带着女儿出来了,索性这些个亲戚没哪个不知道梅氏的性子,这会儿就是说吉利话的当口,也没人找不自在,个个都给了喜钱又拿红蛋走。

    明沅自然也收着许多东西,她跟明湘两个带了沣哥儿,这些个婶娘伯娘远房亲戚有的能喊出来,有的连明潼都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却都发了一圈儿的金银锞子,还有往那预备好的碟子里抓出来给她们的。

    得了这个弟弟,明潼看的跟眼睛珠子似的,立时就动起动院子的脑筋来,她再没精力去管一个庶妹,这个弟弟跟澄哥儿都得长在她跟前才好。

    纪氏院后的小院子急三赶四的理了出来,纪氏知道了却皱了眉头:“原把六丫头安排在你那儿便是想有个人看着,如今这么着,她一个人住的也太偏了些。”

    回雁阁确是府里最边角的地方,明潼喜欢那儿就是喜欢那院子里的楼,重檐挂了铜铃铛,风一吹很是悠远,如今哪里还管得那些,她一沉吟:“便把绿云舫边的湖心院子了她罢。”

    ☆、第50章 烧野鸡

    那个院落原是纪氏预备着给明潼的,东府的正中,过得一道九曲桥,就在湖心小洲之上建起来的院子,四季景色怡人,院子开阔,临水还有一间水阁,落地木门一开,对着水面既能弹琴又能垂钓,院里种得十七八种花,没一季是断了花香的,有楼有阁,倒是真正闺阁千金该住的地方。

    纪氏微一怔,见女儿不似说笑,伸了指头点一点她:“又作怪,这院子给了她,便不能再收回来了,你可想好了,娘还预备着把那儿留给你呢。”

    纪氏私心里最好的自然是归了明潼的,可明潼却怎么也不会再踏足那个院落,湖心院就是她生命最末两年呆的地方,她是在那儿断的气装裹了抬出颜家门的。

    “娘不是说我该待妹妹们好些,不过一个院子,给了就给了罢,我只同娘跟弟弟住在一处就成。”再奢华讲究的宫室她也住过了,太子宠爱她的时候,她院儿里的太湖石比太子妃的也不差什么了,碗盆勺筷,哪一样不是玉身金头的,这些东西留不住,守着亲娘弟弟才是正理。

    女儿变了,纪氏自然知道,可她也知道变的是“皮”,不是“里子”,可纪氏却不再强求,也不是真得把她那性子拧过来,能做得个模样,大面儿上过得去便罢了。

    到明潼让院子给明沅,只当她是真的变了,心里却又不舍得起来:“傻囡囡,要你待她们好,却也不能这样掏心掏肺,把心养大了,从院子到房子,还有哪样不要,该给,给多少却不能这么没数。”

    明潼翘了嘴角笑一笑,一手托着灏哥儿,一手抚在他身上,见他睡得香,嘴巴一嚅一嚅的动,伸手点点他,脸挨过去碰碰他的嫩皮,抬起脸来甜笑:“娘,我真怕把他碰坏了。”

    纪氏立时就笑,女儿哪曾有过这模样,便把这事儿丢开手去,一个院子罢了,既能进去,就能出来。

    搬院子的消息一送来回雁阁,采薇头一个先跳起来:“真个!真个是湖心院?”她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看了赏急急张罗起理东西东,嘴里还一叠声的点着好处:“那可是好院子,往常只听说过,还没能进去瞧过呢,咱们姐儿真是有福气。”

    明沅才写完一张大字,搁下笔让采苓提起来挂到衣架子晾干,听见这句先是皱了眉头,她跟这些个丫头处了快一年,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的问话早就收了去,直通通问了出来:“这院子一向空着?”

    采薇停下脚步,手里还抱着攒心海棠盒子,扭身奇道:“这院子原说是给三姑娘的,三姑娘嫌它临水,一日都不曾住过呢。”三姑娘历来有些古怪的,可她是太太的嫡亲女儿,说出来的话自然无人反驳,她说临了水不好,便不曾挪过去住。

    绿云舫那一块算是院子的是中段,景色最好的地方,怎么也不方归了她住的,明沅抿了嘴儿,提起笔管沾了墨,采苓早早铺好新纸,她一笔下去,手稳当当的横直:“采菽跟采薇先去瞧瞧,把主楼留出来,咱们还住在小楼里。”

    采薇一怔,没想到这一茬,想来也不会把这么个好院子给了她们姑娘,定还是要等着三姑娘一道搬的,她们先去可不能大剌剌的把主楼占了,到时候再搬出来,脸上可不难看。

    喜姑姑也是一样的意思,纪氏那里甩不开手,她有一半日子住到了正院,可心里还是记挂着明沅,上房里才说分派院子的事儿,她立时就知道了,赶紧差了身边侍候的小丫头过来报信,就怕屋里没个拿主意的人,叫人耻笑了去。

    喜姑姑那儿的巧月一来,采薇便知是吩咐她们,听见果然如明沅说的,抓上一把果子点心给她,送了她出去,回来就叹:“还是六姑娘聪明,咱们便想不着。”

    采薇人有些钝,脾气还急,可这样的性子,在她身边呆了没多久,便一心把她们当作一派的,明沅抿了嘴儿笑一笑:“哪里有我动姐姐却留着的道理,把东西点一点,别叫喜姑姑再差人来,她的活计也不轻省的。”

    明沅在回雁阁里住了快一年,这一年可实不是什么好日子,这屋子背阳,夏日里还阴气森森的,太阳落西晒,屋子里就跟蒸笼似的呆不住人,蚊子还多,早早罩起了纱,夜里睡前得拿艾草熏屋子。

    拿铜盆点上艾条,关门关窗里头不站人,等艾条全烧光了,开了门透透气,这样夜里才能睡一个好觉。

    以为过了夏天就好了,谁知到了冬日里却又一丝太阳都不见了。更不必说落雪落雨的时候,地上铺了厚毡子也还是阴湿,墙上返潮出水,屋缝还得散上石灰粉,连被子上都是湿气。

    喜姑姑怕明沅这样小受不住,日日都要把大被子抱到院子里头晒,傍晚才收进去,碰上雨雪天,被子底下架火盆儿,拿碳火熏褥子,烘得干热了才往身上盖,等纪氏那里发了皮子,干脆拿皮子作衬里缝被子给她睡,便不怕屋里太潮把被子霉坏了。

    如今好容易要换屋子,哪个丫头不高兴,明沅心里长长出了口气,她每回写的字上面湿湿的墨意,得晾好久才能干透。

    床是纪氏赏下来的,自然要带着走,余下这些个家具,却都不是她的,她这里说要挪屋子,上房又没个准信过来,少不得还得采薇走一趟,问问上边是个什么章程,里头这些东西又能怎么论。

    已经给了她好院子住,家具上头便差着些了,正时兴黑漆嵌螺贴贝的,什么瓷画山水凉床,什么万字不断头的雕花五件绣墩坐椅。

    纪氏没功夫管得这些,由着明潼把库里的家具捡点一回,挑了成套的十三件的家什送到湖心院里,这便是给了明沅的了。

    采薇跟着人去收点,一看便有些挂脸,却不敢露出来,还问那抬家具的婆子是不是弄错了,那婆子倒陪笑脸:“吩咐下来就是这套,打库里出来的,咱们怎么敢乱抬呢。”

    采薇摸了赏钱出来,看这一套家什,罗汉床、方角橱、长交椅、飞鱼几……样样都不少,却只两张玫瑰椅上各嵌了一块云石屏,余下的桌椅上头连个雕花都没有,过于简朴了。

    咽了这口气,回去就蹿掇起明沅来:“姑娘说一说去,这怎么像个姑娘家的屋子,定是这起子人听见一句就借了势了。”

    采菽抿抿嘴儿,等采薇出去了,借着给明沅添水,低声提了一句:“既是点出来的,库里头都已经造了册了,再要换可不麻烦,太太奶着哥儿呢,姑娘使着不顺意也且忍一忍吧。”

    明沅从一日三张字,写到了一日十张字,她落笔慢,一笔笔都思量好了才下手,十张字要写大半个上午,那头家具已经拾缀出来了,她才写完最后一张字,听见采菽说的,抬头冲她笑一笑:“我省得,有床就是榻,已经得了便宜的,可不能没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