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观地处金陵，归管着江南区域，其中便包含了山水意蕴的姑苏等地，他们坐拥“天下第一道门”的美称，钟灵毓秀，而仙林山庄更是依山傍水，占据了江南一脉中最钟灵之地，脱离世俗，只是站在外面看着，便能感受到一派仙家之风。

    都说山水养人，在仙门旁边住的久了，便滋养了诸多的飞鸾翔凤，才子佳人，苏灵郡这一路走来，更是看到了不少道士打扮的弟子，只是不知为何，在靠近墨云观之后，谈论神祭之事的人反而少了许多。

    有人在行尽江南千里的同时，有人在林菁野气里凯旋。

    自打从苗疆归来后，修真界里一度传来了墨云观大获全胜的消息，薛锦铖派出去的弟子几乎没有折损，至于这其中经历了什么，后续又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而那天跟随过去的一众弟子，在没有薛锦铖的命令下，谁都不敢开口多向外透露一句。

    自此，十陵教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薛锦铖的名声在这次事件之后也被推向了高峰，他成了声名鹤立的薛掌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墨云观在一夜之间瓦解了十陵教，一时间，墨云观的声望竟远远超过了神祭，被传得神乎其神，两方门派之间的关系，也再度陷入了微妙的胶着之中。

    与此同时，六道盟停止了刺杀正派掌教，魔君负伤而逃，仙魔两方看似偃旗息鼓，其实暗潮涌动，谁也不知道对方的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薛锦铖派人给各个门派发密函，告诉他们魔君和沈尧都是极其擅长幻术的高手，虽然这一战下来并未折损什么弟子，但幻术的可怖却深深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魔界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他们都不得而知，如果还不做出防范，只怕用不了多久，魔君将会再次卷土重来。

    现在白素清频繁派出弟子彻查此事，估计也是想要在格局变动之前，坐稳神祭之首的位置。

    只是不知为何，顾云泽自归回后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他没有回宗玄剑派，反而是留在了墨云观听后待令，在接到璇玑长老的密信后，他仿佛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冷漠与凌厉，面上愁容越发不可遮掩，整个人完全浸于一种消沉而阴郁的状态，薛锦铖以为他还在担心楚蓝的下落，曾多次要派人去寻找楚公子，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没有人能猜出这个年轻的公子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像是一把已经钝了的剑，又像是被套上了枷锁的人，不再锋芒逼人。

    而望月砂作为音瑶阁的使者，在收到音瑶阁传来的信笺之后，就决定就在墨云观暂歇一段时日，等薛锦铖处理完手上的事便和他一并前往神祭。

    这一趟长达千里的归途，在不知不觉中，让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霜。

    ***

    苏灵郡和薛景阳最终抵达仙林山庄的时候，正逢金陵杨花落尽的时节。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在夜深的时候潜入墨云观，彼时防守也相对薄弱些。

    子时，清白的月光斜穿过云隙，万籁俱寂，苏灵郡和薛景阳来到庄口的时候正巧走过一众巡逻弟子，两人翻身跃到树上，待那群弟子走过之后才下来，另寻了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因为被设下了阵法和机关，所以平时无人看守，苏灵郡观察了半天，除了满地的枯叶，他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天色幽冷，周围的林荫隐蔽了月光，倏然风过林梢，破开了这份黑沉，倾泻出几缕惨白的光。

    “这里的地形一直在变化，肉眼不可及，平时若无人带引，就必然会迷失在阵里，所以一般弟子都不会随意来这里。”薛景阳站在前面，领着他走，“你跟在我后面，按照我走的来，看清楚了，一步都错不得。”

    “嗯。”苏灵郡跟在他的身后，忽然问道，“你现在看不见，又怎知自己不会走错？”

    “呵，”薛景阳嘴角微微上扬，轻蔑笑道，“墨云观看管的严，平时不准门内弟子轻易出山庄，这阵法机关，不仅是用来防外人的，更多是用来防门下弟子偷溜出去的，而我小的时候又爱玩，正门出不去，就只能来研究这个了。”

    苏灵郡：“……”

    两人一路踏过枯枝碎叶，今夜的风似乎异常的凉，呼啸着穿过这些树的间隙，引得叶片飒飒作响。

    这条小道错综复杂，地形在不知不觉的变幻着，苏灵郡每走过一步，回头再看，都能发现四周的树木已经挪了位置，像是进入了一片新的林子。

    “这里的树都不能随意乱碰，连我都不怎么清楚哪些是有机关的，哪些是没有的，不过这条路的路线是固定的，多走几遍基本就可以记住了。”薛景阳带他绕过最后一处石路，终于来到了一座凉亭。

    “到了吗？”苏灵郡借着月光望去，但见亭边修竹环绕，清池前横，清幽至极，从亭内往刚刚进来的路观望时，竟然只能看见远处的苍翠的青山，方才进来的路已经完全不见了。

    “嗯，应该到了，你看到亭子了吗？”薛景阳驻足问道。

    苏灵郡：“看到了。”

    “这里是破玄亭。”薛景阳用竹仗往前探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拉住了苏灵郡的手腕，“来到这里，阵法就已经被结界遮住了，倘若你再按照进来的路走，就可以重新看到林子。”

    苏灵郡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墨云观到处都有这样的阵法，为的就是防止弟子乱走，如果不是我从小就爱研究这些，恐怕如今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走出这林子。”薛景阳还在给他解释，但苏灵郡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前方。

    但见夜色中，有一位白衣玉冠的公子正朝不远处的殿口走去，柔和的月光铺在他的身上，反而呈现出一种寒霜凛冽的感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皱眉，抬起眼，隔着长桥，远远地朝亭子那望了一眼，清冷的恍若神明。

    再确定无人后，他收回目光，信步走上石阶，推门进去。

    苏灵郡见他离开以后，才拉着薛景阳从藏身处走出。

    “他们走过去了吗？”薛景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以为只是遇到了巡逻弟子，没有太在意。

    “嗯。”苏灵郡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说道，“不如我去把薛掌门引过来，你们见面再详谈。”

    “也好，我在闻召阁等你。”薛景阳把发上的阴阳八卦簪取下来递给他，“闻召阁在西边，是我之前住的地方，薛锦铖所在的地方叫无逸殿，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万事小心，我等你来，倘若他不信，你就把这支簪子拿给他看。”

    “好，我知道了。”苏灵郡点头，看着对方走了一段距离，他才放心离去。

    薛景阳所说的无逸殿，便是方才顾云泽进去的地方，也是历代掌门所休息的地方，自老天师闭关后便一直空着，直至后来薛锦铖当上了掌门，无逸殿才重新亮起烛火。

    苏灵郡一路畅通无阻的掠到了无逸殿，趁着四下无人，落到了墙边。

    殿中有隐隐的说话声，挨近了也能勉强听到一些，但是听不清。

    他慢慢靠近窗口，侧耳去听殿里的动静。

    然而就在他快到窗口的时候，殿中忽然恢复了寂静，他等了半晌，也只有手搁在书页上翻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难道是察觉到自己了？苏灵郡思忖了一会，想着要不要干脆直接把阴阳簪刺进去证明来意，后又觉得不妥，他刚刚看见顾云泽来到这里，如果在里面的不是薛锦铖，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就这样又等了一会，正想探身去看的时候，殿里终于有其他的声音传来。

    “我今日沿路调查，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不过你还是要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调查神祭。”先说话的人语气肃冷，苏灵郡迅速判断了一下，是顾云泽不错。

    “嗯，有劳顾仙长了。”薛锦铖淡声回道，“神祭的事我后续会继续派人调查的，至于信里的事是真是假，等查清楚了，自会水落石出，墨云观是个讲公道的地方，贫道也不会借此为难神祭。”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调查神祭？我们连送信笺的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真的就凭这个就要去相信对方说的话？”顾云泽的语气终于有所波动，在压了一会情绪后，才继续说道，“眼下仙魔两道势力纷争，各个门派又明争暗斗，六道盟虽然停止刺杀门派掌教，但我们对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丝毫没有头绪，如果这个时候还发难于神祭，岂不是正合了六道盟的意。”

    “顾仙长，这是我门派内的事，烦请你不要插手。”薛锦铖合上手里的书，冷冷道，“要不要查，我自有打算。”

    顾云泽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生疏：“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

    “贫道方才已经说过了，墨云观做事一向公正严谨，贫道也相信，神祭作为‘天下第一仙门’，是个讲门风的地方，白素清最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若是做了，也不容姑息。”薛锦铖坐下，意态闲适的品了一口茶，“夜已经深了，顾仙长请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大家都还有事要做，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

    顾云泽皱眉，眼中泛起一层冷意，“倘若神祭陷入危险，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顾仙长，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的呢？”薛锦铖微微眯起桃眼，不过是一个再细小不过的动作，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韵味，“苏先生是神祭的人对吧？贫道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你们关系匪浅，顾仙长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来阻止贫道调查当年的真相吧？你大可回去问问宗玄剑派的掌教有何看法，而不是站在墨云观这里和我白费口舌。”

    顾云泽：“……”

    薛锦铖：“如果顾仙长觉得贫道有错，那就请回九华山吧，也免得你心里不快。”

    “……”顾云泽凝视着他，沉吟了许久。

    殿里一时间又恢复了清净。

    再然后，苏灵郡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他微微歪头，瞧见顾云泽已经从无逸殿中走出，步伐不复平时的沉稳，面色苍白之余，还捎着一层疲倦和忧愁。

    他们俩距离不过十来尺，顾云泽却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样？苏灵郡倚在墙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动摇，几次想开口去叫他，但最终都忍住了，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以来，顾云泽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失去了以往的镇静，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空明冷定。

    很快，那袭白衣便隐没在月色下。

    苏灵郡的目光还停留在顾云泽最后消失的地方，思量着对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未多想，耳边忽然炸开一记声音：“什么人，还不赶紧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