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十三年夏日，淑妃欧阳福履以谋害十皇子、诬陷皇后、逼死婉婕妤等一系列罪名，被剥夺淑妃封号，打入冷宫。

    次日欧阳燕然上表请罪，口称欧阳氏教女无方，愿意接受皇家任何处置。

    三日后……

    欧阳福履在冷宫迎来了鸩酒。

    她喝的很平静，从头到尾未喊冤，未抱怨，未挣扎，只在端起鸩酒时问了句：“我儿将如何？”

    “……皇后娘娘说，会请示陛下之后再做决定。”负责跑腿的内侍叹口气，低声道，“娘娘会尽量为皇女争取和蔼的母妃的。”

    欧阳福履忽然眼泪就下来了，说道：“当初二皇子交与我抚育，我嫌他不是自己亲生，且生母在陛下跟前有着心结，故而虽然没有故意虐待，却也不曾用心，害得他光天化日之下为人谋害……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我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别人跟前寄人篱下了。也不知道，我当年的厌烦，会不会报应在我儿身上？”

    内侍为难着，正寻思要怎么回答，却见欧阳福履一掩袖，已决然饮下鸩酒！

    “这位公公，请您暂且回避。”旁边拙书泪流满面，朝内侍福了福，不愿意外人看到自家娘娘临终前的样子。

    这样的方便内侍当然会给，毕竟且不说欧阳福履在宫闱里评价不坏，冲着欧阳氏尚未垮台这一点，他也犯不着不给面子。

    半晌后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入内检查，就见欧阳福履好好儿躺在榻上，衣着整齐，钗环鲜亮，而旁边，拙书匍匐在地，双目紧闭，喉间插着一支赤金簪，鲜血汩汩，在身下濡-湿了一大片。主仆俩都仿佛睡着了一样，探手一试，却已然没了气息。

    “……你们觉得呢？”内侍回转崇昌殿禀告，皇后神色复杂的打发了他，默然片刻，问左右，“四皇女跟六皇女……陛下说让本宫看着办，却要怎么安置？”

    左右都是皱眉。

    这两位皇女年纪都还小，还是可以养熟的岁数。

    虽然现在淳嘉膝下子嗣众多，但也还是有几位有资格抚育皇嗣的妃子，膝下空虚的。

    就算不为别的，冲着皇帝驾崩之后、膝下无子妃嫔一律送往行宫自生自灭这一点，也有的是人抢着收养两位皇女。

    关键是贵妃。

    顾箴也不知道皇帝素来英明神武，怎么在贵妃的事情上就这么糊涂？

    总之淳嘉一门心思认定了贵妃纵然心狠手辣，但对孩子却始终心存柔软，决计生不出丝毫的坏心。

    之前顾箴没忍住，直截了当的质问：“那贵妃为何不能放过婉婕妤与淑妃？这两位膝下皇女都年幼，正是需要母妃照顾的时候！她们到底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贵妃心里最清楚不过！她还是这么做了，可曾考虑过两位皇女的将来？”

    结果皇帝就不高兴了，说皇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贵妃对孩子们如何，有目共睹！她膝下连十五在内五个皇嗣，至今照顾的妥妥帖帖！皇后你膝下统共多少皇嗣，结果如今还太平着的才几个？再者，贵妃素来跟你关系不怎么好，小十出事后，她是头一个安排孩子们过来看望小十的。其他孩子都是母妃知道这消息后，才装模作样赶过来……可见贵妃就算对你们这些人有意见，对孩子们始终是好的！她这人朕知道，因为初入宫闱时吃过亏，多年下来一直无所出，故此对孩子们都存着善意，你别总是觉得她心狠手辣！贵妃对孩子们比你们可上心多了！”

    皇后气的不行，提醒道：“那昭庆公主殿下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贵妃膝下其他孩子也还罢了，昭庆公主可是瘸了啊！

    这也叫照顾的妥妥帖帖？

    然后淳嘉当场变了脸色，直接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皇后太心狠了，明知道这事儿是贵妃，也是他这个当父皇的痛处，还要这样说出来！

    “昭庆是为人所害，怎么能够怪贵妃？！”皇帝痛心疾首，劝皇后善良，“贵妃当初为了这个事情，一度痛不欲生！好几日茶饭不思，还是朕亲自过去劝着才开始用膳的……至今她都在小心翼翼的瞒着昭庆，你倒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平素没少议论此事罢？你好歹是中宫，能不能有点儿中宫该有的样子？昭庆哪怕不是你跟前长大的，好歹也叫你一声‘母后’！那么可爱漂亮的孩子瘸了，你这当嫡母的不心疼，反而在背后议论取笑，这还像个人么？！”

    皇后：“……”

    她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忍住怒火，质问道，“昭庆是为人所害，那楚王、小十跟十二，谁不是为人所害？！难不成陛下以为是妾身做的吗？！”

    但论口舌之争，她哪里会是皇帝的对手？

    淳嘉淡淡说道：“这不就结了？你自己也是体会过这样的痛苦的，却何必还要加于贵妃身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懂吗？”

    皇后：“……！！！！！！”

    皇帝还说：“总之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算了，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为什么老是觉得贵妃会赶尽杀绝？她是那样的人吗？你看这宫里头，谁有她对待皇嗣们上心慈爱？早先朕政务繁忙，顾不过来那许多皇嗣，都没提过秦王跟昭庆之外的孩子们，就她时时刻刻惦记着。从来没有说因为皇嗣们的母后母妃同她关系不和睦，就将哪个皇嗣排除在外的！这些你也是都看到了，你怎么就从来没说过？倒是没少跟朕说贵妃的坏话！不是朕说你，你既然是皇后，是不是也该有点儿皇后的气度？贵妃能够做到贵妃，还是出身寒微，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你就不能看看贵妃的好？”

    皇后：“！！！！！！！！！！！！！”

    云风篁那个贱婢除了勾搭你之外，有什么过人之处！！！！

    论才论貌论家世论能歌善舞论吟诗作画……她哪样能够拔尖！！！

    她一气之下就直说了，然后皇帝就直接拂袖而去了，说皇后满心嫉恨，不可理喻，他懒得跟皇后浪费口舌……至于说四皇女六皇女的安置，皇帝当然也没什么指示。

    毕竟淳嘉是真的觉得贵妃对后妃虽然谈不上善良，对皇嗣，不，应该说，对所有的孩子，贵妃都很爱惜。

    他完全不担心贵妃会对四皇女六皇女不利。

    反倒觉得皇后实在想太多。

    而且还是那种该再三权衡的不权衡，不该多疑的瞎乱想。

    这也就是他正好需要一个不那么聪明的皇后，不然真的不能忍……

    ……皇后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胸口疼，气的，这会儿见左右也迟疑，叹口气，说道：“要不，六皇女……本宫亲自养着？”

    六皇女才满周，还不记事，长的可爱，皇后没女儿，她觉得养着……就算以后知道自己在其生母的死上有着份额，但，比起贵妃来，到底不是不可原谅的，对吧？

    关键是皇后也不觉得这皇女长大之后能够威胁到自己什么。

    生母没了，外家连她生母都没管，何况是她？

    淳嘉更加不用讲，皇帝迄今宠过的孩子就俩，可能因为孩子们年纪渐渐长大，淳嘉最近连秦王也不是那么纵容亲近了，倒是对昭庆一如既然的亲热。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女儿一样。

    像二皇女、三皇女，面圣的机会其实只在昭庆之下，但淳嘉对她们都是淡淡的。

    皇后甚至怀疑他连这两位皇女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所以六皇女长大后，哪怕想法左了想报复皇后，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到时候找个人家将她下降了，大不了少见面罢。

    顾箴在心里叹口气，她虽然为着家族手上也不干净，但那是没得选，她本身还是想做个好人的。

    故此对于四皇女六皇女，多少有些歉疚。

    哪怕之前觉得自己收养六皇女不妥，这会儿却又起了心思。

    毕竟这种死在贵妃手里的妃子的亲生骨肉，交给其他妃子抚养，恐怕日子未必会好过。也就在她跟前，她亲自看着，还能松快些。

    但左右都不同意：“娘娘，这不妥当，且不说六皇女长大之后，会不会因为听信谣言埋怨您，就说您如今膝下已经有三位皇子在，三皇子殿下倒是懂事体贴，但架不住楚王殿下他……”

    楚王至今只有三两岁孩童的心志，偏皇后舍不得让他关起来自生自灭，又怕他跑出去磕着绊着或者伤了其他皇嗣不好交代，就一直拘在崇昌殿里，让三皇子、十皇子他们偶尔陪着玩耍。但楚王这情况，被欺负了都不太会告状，皇后不得不经常抽空过问，免得这孩子被虐待了她都不知道。

    再加上，“十皇子才遭了难，十二皇子还在太初宫偏殿里……这两位皇子年纪也小呢，需要您照顾的日子还长着！却哪里分得出空来照顾六皇女？”

    醒醒吧娘娘，您如今最要紧的是照顾好两位嫡出皇子！

    六皇女是可怜，但要是十皇子十二皇子当真有了闪失，那说不得就是别人来同情咱们了啊！

    皇后被他们七嘴八舌的一番提醒，总算冷静了点，叹道：“那……这俩孩子交给谁合适？”

    主仆正思索着，外间却有人前来禀告，说是睦妃前来求见。

    要说皇后有一点好，就是不容易记仇，容易心软。

    不管是对云风篁还是对袁太后，这两位可没少坑她，但这两位落难或者被她认为即将落难的时候，她也还是心生怜悯的。

    但对于睦妃……

    皇后真心怜惜不起来，听着消息就冷了脸，淡淡说道：“本宫如今忙着，不见！”

    宫人出去传了话，片刻后又进来，踌躇道：“娘娘，睦妃娘娘跪在外头，说今儿个若是不能够见到您，她就不起来了！”

    “她乐意跪就跪罢。”皇后不以为然道，“论位份，本宫是皇后她只是一个妃子；论长幼，本宫是她长姐；论对错，本宫自认为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让她跪着去，本宫倒要看看，她自幼养尊处优的，能胡闹到几时？”

    于是不管睦妃，继续跟底下人讨论正事。

    这一讨论她就将睦妃给忘记了。

    还是晚上安置之际，外衫都脱了，近侍想起来，低声提了句：“娘娘，睦妃娘娘还在外面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