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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淳嘉:朕,纯孝!

      丹墀上年轻的天子有着短暂的沉默,因着冕旒遮挡,底下的臣子们纵然抬头也看不清楚他神情,只能从旒珠的间隙里,隐约感受到淳嘉落下来的目光。

    并不锐利愤恨,很平静。

    这让保皇派的诸臣莫名的松口气。

    再忠诚的臣子都不会希望碰见个扶不起的主子——王陵之事,淳嘉天然处在了下风。

    这般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不被纪氏所激怒,足见心性坚忍。

    然而下一刻,被他们认为会继续隐忍不发的淳嘉,就不紧不慢说道:“此事不急。”

    没给邺国公反对的机会,他紧接着命雁引记下方才或明示或暗示自己大婚迄今、今年方因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积德”得子的诸臣,吩咐当场拖出去杖毙!

    这举动一下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止是邺国公为首的纪氏一派立刻群情激奋的反对,连保皇派的人都站出来劝他三思。

    翼国公举着牙笏急声说道:“陛下,此数人虽然则妖言惑众,然而罪不至死……”

    “如何不至死?!”淳嘉骤然拍案而起,厉声呵斥,“此数人口口声声朕昔年无嗣,皆因亏欠扶阳王一脉,然而朕以扶阳端王子嗣出身,何以践祚?!”

    原本吵闹的庙堂顿时为之一静——宽敞的殿堂上只余淳嘉的咆哮来回回荡,“乃是先帝孝宗膝下无子!!!”

    “故而择朕继嗣!!!”

    “此数人看似劝朕厚待扶阳王一脉,实则暗讽先帝,朕为先帝嗣子,岂有见嗣父受辱而无动于衷的道理?!”

    他脸色铁青的一拂袖,“杖毙之后,族诛!”

    见底下有臣子要开口,就又加了一句,“敢为言者,一概等同!”

    这下子连最敢劝天子的翼国公都不作声了。

    毕竟天子杀这些个人理直气壮——为了维护嗣父孝宗——邺国公面色冰寒,心念电转,道:“陛下……”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淳嘉却已经打断道:“朕虽无福亲见嗣父音容,却也曾听说过,嗣父当年亦是少年践祚,自登帝位,夙兴夜寐,勤于政务……”

    天子拿出自己多年进学的功底,拉着满朝文武滔滔不绝的回忆孝宗的丰功伟绩,好吧,孝宗在位时其实算不上有过丰功伟绩。

    因为这位天子上头的神宗皇帝真正英明神武,留给他颇为丰厚的家底。孝宗也非败家子,执政上头没有犯过大错,故此他在位的时候,纵无大功,黎庶百姓的日子,却还算可以。

    实际上孝宗登基之后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削弱外戚纪氏。

    整个孝宗一朝,君臣的精力都放在了争权上。

    而且最后是孝宗输了,郁郁而终。

    不过这没关系,淳嘉文才武略都来的,这会儿添油加醋的,硬把这嗣父说的简直千古一帝,然后说着说着天子就开始哭了,哭的中心思想是,朕的嗣父这么好,你们怎么就忍心拿他无子的事情说嘴?

    当着朕的面,都能用扶阳王陵崩塌的事儿影射朕这嗣父了,私下里还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子!

    这还能怎么办呢?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诸臣都只能跪下来解释他们绝无此意:“臣惶恐,臣不敢!”

    邺国公暗自觉得不妙,下意识的想扯开话题:“陛下,此乃方才那些人出言无状,臣等万万不敢有此想!还请陛下莫要误会,扶阳王……”

    他还想把话题拉回扶阳王陵的事儿的,可淳嘉哪里肯给他这机会,只当没听见,继续哭自己那无缘会面的嗣父,末了顺理成章的宣布,他得亲自去太庙祭奠这嗣父一回,父子俩说说话,顺带跟这嗣父的在天之灵请罪——毕竟,作为嗣子,虽然没受过孝宗的抚育栽培,可接了人家的帝位啊!

    结果呢?

    人家被一些个无良臣子私下里非议了多少回了,他这嗣子竟然一无所知!

    还是今儿个才察觉到端倪!

    这简直太失职了,完全对不住这么好的嗣父!

    就算他嗣父温柔慈爱体恤嗣子不跟他计较,嗯,理由是太庙至今没出问题——但淳嘉自己作为一个纯孝的嗣子,是接受不了的!

    他独断专行的表示,兹事体大,谁都不许拦着他尽孝!

    完了就让礼部的臣子们开始讨论,这种情况,应该用什么礼仪,奉上多少祭品?再让钦天监算算,哪个日子哪个时辰比较合适?

    又吩咐御史台跟刑部都警醒点,再有这种妄议先帝、对先帝不敬的,务必一个不能放过!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来为了扶阳王陵的事情就吵了不少时间,再加上淳嘉自导自演的嗣子嗣父情深似海的桥段也不短,这会儿都快过饭点了,君臣皆饿的不行,淳嘉说句散朝,连邺国公都恍惚了下,才叫住他,询问扶阳王陵的事儿该怎么办?

    淳嘉登时就怒了,一拍帝座扶手,厉声道:“朕既出继嗣父,自然以嗣父一脉事为重!如今朕之嗣父尚未告慰,难道竟教扶阳王陵之事越过堂堂孝宗皇帝陛下?!还是你纪氏眼中,先帝孝宗,是可以肆意轻慢羞辱的?!”

    翼国公等保皇派连忙配合的请皇帝息怒,一迭声的说邺国公糊涂:“自来子嗣出继,皆以嗣父嗣母为亲父亲母,却与生身父母形同陌路……坊间如此,皇家亦如此。更遑论扶阳王一脉不过远支藩王,如何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如今邺国公重扶阳王一脉而轻先帝,却是何居心?!”

    这么着,淳嘉理所当然的脱身,扬长而去。

    回到后殿梳洗毕,用热帕子敷过脸,匆匆用了午膳,天子便抓紧时间批阅起了奏章,中间想起来,让雁引:“吩咐下去,告慰嗣父之事非同小可,着各部之人务必细细斟酌之后再报与朕。”

    “宁可慢工出细活,也绝对不能怠慢了嗣父的在天之灵!”

    “否则朕必不轻饶!”

    皇帝这么做,态度就很明确了,就是让他们拖拖拉拉的拖时间——用孝宗的身份高于扶阳王一脉,来应对纪氏借王陵崩塌之事逼迫两位皇太后以及昆泽郡主的离宫。

    反正告慰孝宗这事儿一天没办完,作为嗣子的淳嘉“没空”理会扶阳王陵的变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只能说明他孝顺。

    对吧?

    如此下去,纵然袁太后曲太后还得“卧病”着,但后宫有淳嘉支持的贤妃在,又有年少识浅然而家世了得的洛寒衣之流,再加上得了皇子抚养的顾箴……纪氏想靠三代凤主为所欲为那也是想多了。

    而在前朝呢,也是一样的道理:以翼国公为首的保皇派本来就是站在淳嘉这边的,通过纳妃拉拢的洛氏等几家如今跟皇帝走的也很近,三皇子交与顾箴大大缓和了淳嘉与摄政王之间互相防备争斗的关系……

    纪氏当然不甘心好容易制造出来的优势局面,被皇帝这么轻描淡写的化解。

    于是就在这天下午,后宫传出曾经的昭媛纪暮紫因两位皇太后卧榻不起、被破格封为婕妤,且加封号为“康”,诏令自即日起终日茹素祈祷,为两位皇太后祝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伴随着逐渐西斜的夕阳,宫门口的登闻鼓,在时隔大半年后,被敲响了。

    凑巧的是,敲响它的人,与上一次拿起鼓槌的谢无争乃是同乡。

    “民妇晁氏静幽,愿陛下万福金安!”晁静幽风尘仆仆,不饰脂粉,姿态端正又略显凄凉的跪在殿下,先按照身侧宦官的指点,朝淳嘉所居太初宫方向认认真真的叩首见礼,末了一字字道,“民妇要告的,乃是,当今贤妃娘娘的血亲,谢氏!”

    她容貌姣美,而且是偏于柔弱纯美,此刻素颜常服,略带烟尘,愈显娇弱可怜,令人同情。

    偏神情举止端正,目光坚定,并非只懂得哭哭啼啼的小儿女情态。

    这般情形,却叫见着的人,大抵都生出一种先入为主,相信她的想法。

    只是……

    她要告的是云贤妃血亲谢氏——还是这个眼接骨上——想到这一点,许多人顿时醒悟过来,都是凛然一惊!

    丹墀之侧,负责处置这般事务的内侍在心里叹口气,目光就有些漠然,公事公办问:“尔告谢氏何事?”

    “民妇,告谢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为民妇之夫戚氏宗子戚九麓昔年因故与谢氏嫡女退亲,心怀怨愤,趁民妇之夫效命军中、巡视边境之际,假充韦纥伏杀民妇之夫,使其身受重伤,至今性命垂危!”晁静幽冷然说道,“此举于私已极狠毒,于公,更有挑起两国征战之嫌疑……为一己私怨,简直丧心病狂!”

    复朝太初宫方向叩首,“请陛下明察秋毫,为民妇、为民妇之夫申冤做主!”

    殿中有片刻的安静,只听得她清清之音余韵袅袅。

    “咱家知道了。”负责的内侍将面前的记载检查了一遍,拿下来交给她按手印确认,淡声说道,“咱家这就去太初宫面圣,只是陛下政务繁忙,何时有暇召见,却未可知。”

    垂眸吩咐旁边的宫人,“且带这妇人下去安置。”

    ……虽然说登闻鼓乃是供百姓上达天听所用,但实际上,除却特别看重此事的皇帝,不然很少有真的立刻让敲鼓之人面圣诉说冤情的情况。

    万一是刺客呢?

    之前谢无争纯粹是靠了云风篁的面子,再加上他敲鼓的缘由涉及到抡才大典,皇帝立刻亲自过问,乃是重视人才,只会受到赞扬。

    但这次么……

    晁静幽可没这便利了。

    所以就是按着规矩,先被领到距离太初宫有着重重宫墙宫室阻隔的偏僻院子,挨过廷杖,由宫人搜了身,拿出路引之类证明身份是良民,等等,一系列章程之后,才忍着疼痛跪在殿下,跟代表天子的内侍说明敲鼓的缘故。

    嗯,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得到天子的召见跟处置,那就不好说了。

    如果没人帮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