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庙堂争执
云风篁点了头,洛寒衣却还有些纠结:“本宫年轻,入宫也没几日,怕是照顾不好那梁氏娘儿俩。”
主要是觉得自己又不是不能生,要是平白让她照顾个怀孕的宫嫔也还罢了,还得搭上个娘家兄弟的婚事……哪怕双方一番讨价还价下来,付出婚姻的是她一个庶出的堂兄,她也觉得不大舒服。
这也太抬举谢氏,或者说贤妃了。
她娘家洛氏是什么门第?
嫡女直接册皇后都够格了的,哪怕是庶出子,娶谢氏这种边陲之地、上溯五代都没个像样子的官员的人家的女儿,简直委屈的不行。
“非长非嫡的,让底下人用点心伺候着也就是了。”乳母殷氏劝道,“权当让他们练练手,以后娘娘自己有了,他们服侍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不是?这事儿家里老爷子已经点了头,您又何必再计较?谢氏虽然从前寒微,可且不说贤妃在宫里,其家子弟也被赐婚公主。往后十五公子的妻子,说起来是贤妃跟驸马的姊妹,这却也不算寒酸了的。”
声音一低,“虽然咱们家看好陛下,可娘娘请想,这种事情,哪里是没有风险的?一旦……先帝妃嫔,自来无子女的,不拘出身多么显贵,那都是送去偏远行宫自生自灭。但凡有一子半女,如缙云蓬莱两位公主的生身之母,好歹还能跟着太后住宫里颐养天年,逢年过节,可与家人团聚……家里也是为了您着想。”
这当然是说给洛寒衣听的,实际上洛氏愿意付出一个主支庶出子弟的婚事,来换取梁氏腹中子嗣,主要也是为了淳嘉有个闪失之后,他们手里不至于毫无筹码。
毕竟谁叫云风篁已经说动了淳嘉,双生皇子一个交与欧阳福履,一个交与顾箴,却都没洛氏的份?
“……贤妃的姊妹。”洛寒衣捏了捏眉心,叹口气,“但望性情不要跟贤妃一样才是。”
要不然的话,他们洛氏固然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怕也要被一庶子之妻闹的天翻地覆——观云风篁入宫以来做的事情,跟贤惠安分实在毫无关系。
殷氏倒不是很在意:“贤妃能有今日,说到底是得了陛下欢心。咱们家的子弟,都有诸长辈在上头看着,哪里容许胡闹?”
一个被家族牺牲了婚姻的庶子,就算被那谢氏女完完全全笼络在手里,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洛寒衣却还有些担心:“贤妃与驸马岂能不为他们的姊妹说话?尤其是贤妃,自来掐尖好强,才进宫的时候对着主位都不肯相让,若其姊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事没事入宫来告状,只怕贤妃不会善罢甘休啊!”
“贤妃是知趣的人。”殷氏提醒,“您想她为什么同意将梁氏送过来?还不是仰慕咱们家门第?这种情况下,谢氏嫁过来的嫡女,就是本来不懂事,贤妃要怪,也要怪她自己的姊妹不识大体!再说了,如贤妃这等人,哪里那么容易出第二个?谢氏门第摆在那里,这贤妃归根到底,也是自幼跟那戚氏子定亲,被戚氏子给惯的。寻常女子,谁家会容许这般肆意妄为?”
……她们主仆嘀咕的时候,云风篁也在苦思冥想家里哪个姊妹合适:“当年六姐的事情,与本宫年岁仿佛的堂姐妹几乎就没有不受影响的。扣除仓促出阁的那些,送去别处寄居以及入家庙的那些个,都在六姐昭雪后被接回家了……经过这么一遭,想来性情多少有些变化……罢了,这事儿还是请母亲做主吧。”
清人就问:“那让夫人挑什么样的?”
云风篁就头疼了:“按说谢氏如今的门楣,能够联姻洛氏,十分的难得,自该选择才貌双全又出众会来事的。如此叫帝京名门知晓我谢氏之女,绝非只得本宫这样……嗯,能干的,也有贤良淑德的真正淑女。”
“但考虑到家里这几房人,大房有二十一哥尚主,二房呢九哥十一哥他们也都入了仕,四房有本宫。然而三房五房还有底下的几位叔父,却还寂寂无名。”
“若是这回联姻洛氏也不从他们中间考虑,只怕祖父祖母他们会有话说。”
“娘娘,正因为这门亲事十分要紧,一旦嫁过来的小姐叫帝京名门小觑了,怕是要连累整个谢氏的风评。”清人听出她的意思,就说道,“故此不容有失!反过来,倘若这门亲事叫诸名门刮目相看了,以娘娘与二十一公子的提携,家里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还怕没有好亲事吗?”
云风篁沉吟道:“就怕祖父祖母想着一碗水端平……”
清人抿嘴笑:“这事儿自有夫人去操心不是?”
江氏哄公婆的手段无需质疑,不然她这个四儿媳妇是怎么当家的?
“……倒是本宫糊涂了。”云风篁想了想,自失一笑,她从小一直被按照大族主母的标准教导,对于家族内部的和睦当然很有心得,最要紧的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行事风格有意无意受了影响,这会儿醒悟过来,就颔首,“就照你说的做。让母亲用心挑选,务必择出最挑不出问题的姊妹才是。”
这事儿急不来,毕竟她这边送信去北地,江氏挑选,回信,单是敲定人选,没有几个月就不太可能。
而且这中间她也要打听那联姻的洛氏子的详细。
要是太差劲的话,且不说云风篁绝对不会将精挑细选出来的姊妹往火坑里推,她付出一个双身子的宫嫔,可不只是为了给谢氏添一个“与洛氏有联姻”的名头,这位准姐夫或者准妹夫,要是扶不起来,她也是不认账的!
如果是云风篁自己跟洛寒衣交易,那么至少两家定了亲,过了明路,她才肯将梁氏送过去。
但因为淳嘉从中斡旋,故此约定过两日就借口梁氏胎像不稳、钦天监算出来烟兰宫比较适合她腹中子嗣,将人送去心丽殿。
……总的来说,扶阳王一脉的王陵崩塌,后宫场面上的变故,主要就是两位皇太后受了刺激双双卧病,从而使得瑶宁夫人跟欧阳修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抚养皇嗣的机会。
在前朝,这事儿可是激烈了:变故传来的次日朝会上,有朝臣出列道明此事,请淳嘉示下,顿时满朝文武哗然,跟煮开了似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向着淳嘉的当然是力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表示天子已经正式过继孝宗皇帝,扶阳王一脉只是寻常远支宗室,王陵崩塌,那么咱们按着规矩来,册封个嗣子过去,让嗣子操心善后就好……总之跟中央关系不大。
而站纪氏的诸臣则直接提出来,王陵崩塌这么坏的征兆,一定是扶阳王一脉的先王们在九泉之下过的不太好,或者说有什么很大的怨气之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扶阳王一脉一直单传,这会儿为了给孝宗继嗣,直接没人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淳嘉要继嗣孝宗,来帝京也还罢了。
扶阳端王,也就是淳嘉的生父,其正妻侍妾亲女尚在,却都长住帝京宫城之内,全不管端王陵墓,谁知道是不是留在那儿的守陵人由此惫懒,懈怠了供奉,使得扶阳王一脉先人泉下不安?
所以两位皇太后连同昆泽郡主归返扶阳郡势在必行,而且嗣子人选也必须立刻定下来,尽早修复王陵、安定先人才是!
“陛下虽已出继先帝,然毕竟托体扶阳端王,若于扶阳王陵之事上有着迟疑拖延,恐怕于圣誉不利。”以邺国公为首的纪氏一派官员肃容进谏,“况且坊间已有谣言,道是陛下前些年膝下空虚,恐与扶阳王一脉无嗣有关……”
言外之意,淳嘉你自己过继到了孝宗膝下,快快乐乐的登基做天子,全不管生父一脉身后无人。可不就是遭了报应,以至于大婚近十年了都还留不住任何皇嗣?
至于说为什么今年开始宫里陆续增添子嗣了,那当然是前面讲过的,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的茹素祈福、捐钱捐物之类帮忙积德的行为啊!
但毕竟亏欠下了扶阳王一脉,哪怕有着堂堂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的助力,这不,这份孽障还是抵挡不住,王陵崩塌的警告来了?
邺国公等人引经据典,总之核心就是,必须立刻送袁太后曲太后以及昆泽郡主走!以及,嗣子年纪不能太轻了,最好自带嗣孙,最少也要可以立马娶妻生儿育女,才能安慰九泉之下的扶阳王一脉。
要是年纪太小的话,万一活不到留下后代的年纪就没了,这不是坑扶阳王一脉,让他们接连绝嗣么?哪怕还可以继续过继,这也太折腾了,九泉下的先人岂能没有怨怼?!
末了甚至还暗示淳嘉,你要是真的对生父一脉有愧疚,又是个厚道人,其实也可以下个罪己诏什么……
淳嘉对于最后这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罪己诏岂是能够轻下的?这种事情这一道诏书下去,等若是坐实了他亏欠扶阳王一脉的事实了。而且法统来说,他做了孝宗的嗣子,就该将自己当成孝宗之子看待,而不是心系生身父母。
这话不过是纪氏一派想激怒他,让他盛怒之下做出不智的举动而已。
天子心平气和的听完,缓声道:“当初两位母后及昆泽随朕前来帝京,邺国公亦曾允诺。”
这里面有着多方角力的妥协,但也有纪氏的一份用心,就是扶阳端王的遗孀遗孤都跟淳嘉来了帝京,那么这一脉继嗣的事情也能拖下去——如此不至于让淳嘉平白多了助手。
否则以袁太后的手段,以及她跟淳嘉的情分,如果当初她被留在扶阳郡继续做太妃,可想而知,新任嗣子必定在她的影响下,倒向淳嘉。
如果这个嗣子出身并非孤寡,也有着血亲的父兄的,说不得一大家子都要倒向淳嘉……毕竟公襄氏近支凋敝,远支有跟天子拉上关系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淳嘉如今也不指责邺国公出尔反尔,抢在他辩解前道,“当然此一时彼一时,王陵崩塌,两位母后还有昆泽自该返回扶阳郡处置,但,两位母后昨晚惊闻噩耗,却是双双当场昏厥、卧病不起!如今后宫都侍奉榻前,太医昼夜候命,这般情形,岂能远行?”
“既如此,敢请陛下于帝京赐扶阳王一脉府邸,以安置两位太后娘娘与昆泽郡主。”邺国公立刻说道,“毕竟两位太后娘娘与昆泽郡主于宫城只是寄居,之前王陵无事也还罢了。如今王陵崩塌,扶阳王一脉诸先王必然怨气勃发,若其遗孀遗孤仍旧居住宫城之内无动于衷,纵然择立嗣子,修复王陵,安抚诸先王,恐怕诸先王也要愤恨难平!”
不能远行没关系啊,先从宫里搬出来——亡夫亡父的坟都坍塌了,做遗孀做遗孤的,怎么还好意思赖在别人家不走?!
再怎么病着不好动身赶路回去收拾,搬到就在帝京的府邸没问题吧?
不给淳嘉反对的机会,邺国公紧接着又说,“况且扶阳王一脉发生了这等事,纵然两位太后娘娘卧病在榻,略微缓过一口气,也该想着为扶阳王一脉诸先王上供烧纸,遥作奠念的。”
“便是两位太后娘娘如今无力而为,也还有郡主在。”
“但宫城乃天子居处,上头更有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在。”
“岂能容扶阳王一脉在宫中行这等事?”
这不是触公襄氏嫡支霉头么!
哪怕淳嘉横下心来表示自己不在意,他能不管太皇太后与纪太后?
他要是敢说这个话,怕不纪氏这两位凤主,能明儿个就也“卧病”给他看!
一时间忠诚于天子的臣子心头都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