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湮灭(上)
翌日一早,夏三夫人就急吼吼地赶到了田府。
谁知嫤娘带着春兰去了袁氏的院子里料理田府家事,夏三夫只得眼巴巴地坐在歇竹院里,等着嫤娘忙完了以后,好带自己去西山胡府别院看望夏碧娘。
嫤娘在那边稳稳妥妥地将田府家事理得清清楚楚,这才带着春兰回了歇竹院。
见了夏三夫人,嫤娘客气而又疏离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着小红的服侍喝了杯热茶,又吩咐春兰拿了单子出来,和她对了一回开了年要带去瀼州的东西,细细地嘱咐了春兰一番……最后又料理了一下自己院子里的家务事……
等她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的家务事情都处理好了以后,才又喝了一盅热茶,回了内室。
夏三夫人早已心如焚,却又不敢催嫤娘,只是不住的在廊下走来走去,还搓着手哀声叹气。
片刻,嫤娘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踏出了内室。
小红因为要跟着嫤娘出门,因此也在衣裳外头加了件夹棉的褙子。
主仆俩正要出门,春兰突然从后头急急地追了出来,连声说道,“……娘子稍候!”
嫤娘站住了脚步。
急得夏三夫人直犯嘀咕。
“到底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不出门,今儿还能去西山么?”
小红怒瞪了夏三夫人一眼。
春兰对嫤娘说道,“娘子,如今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的,西山又这样远,您还是再穿件斗篷去罢……大少夫人身子重,府里的大小事儿全靠您,倘若您病了,郎君要问我们的不是,这些倒不说了,可这一大家子的人要怎么办呢!”
说着,她便将掸在手里的镶银狐毛皮的斗篷替嫤娘披了上去。
嫤娘想了想,觉得也对,便停下了脚步,任由春兰和小红合力将那银狐皮的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嫤娘,夏三夫人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只见夏嫤娘身披银狐皮斗篷,颈间挂着赤金璎珞,头上梳着高高的盘桓髻,那高高的发髻正中绾着一弯绿汪汪的碧玉梳,青鸦鸦的浓密发髻还簪着好些别致精巧的小金钗……
待二婢为嫤娘穿戴好斗篷,她才继续朝前走去,却见夏三夫人只呆愣愣地站着不动,看自己看得呆了,便回过头微微一笑,对她说道,“三婶子走吧?”
夏三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地跟在她身后朝外头走去。
才走到二门处,就有婆子陪着春柳和春云过来回话,说婠娘和茜娘的马车已经停在田府后门处了……
嫤娘抿着嘴朝二婢笑道,“我就不请你们家娘子吃茶了,西山路远,恐迟了归来不便。”
春柳和春云连忙答道,“……我们家娘子也正是这话,五娘子快请罢。”
嫤娘在小红的服侍下戴好了帷帽,上了马车。
见嫤娘的马车这样富丽堂皇,夏三夫人没敢跟着上,就自动自觉的去了后面,腆着脸儿与小红共乘一辆青布马车。
众侍卫们护着一众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山别院而去。
那西山距离京城十分遥远,众人也没休息,一直朝着西山行去,却也直到过了晌午时分才到。嫤娘坐在马车里,只觉得腰儿也痛腿儿也酸的,虽有小红帮着捶腿服侍,却仍过了好一会儿才能下得了马车。
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她使劲地跺了跺脚,心道——是该把云华道长传授的那强身健体拳法好好练一练了。瞧瞧,今天才只坐了这么半天的马车,她的两条腿都麻痹了!要是过完年跟着田骁去瀼州,还不知要坐多久的马车呢……
可转念一想,以前她未出阁时,分明天天练着的。就是和他成了亲以后,夜夜被他欺压,害得她每每起不了早床……每天一起来,总是忙不迭地要赶到袁氏那里去料理家务,哪有空再练那个!
想到这儿,嫤娘有些面红,却也咬着唇儿下定了决心,让身子骨康健些可是好好事,无论多忙都得要坚持下去。
嫤娘不由自主地朝婠娘与茜娘的车架看去,茜娘倒还好,也正被侍女们扶着,眦牙裂嘴地从马车上下来了,然后侍女递了个水貂皮的手笼递给她……
茜娘笼着手拢子站在车架旁正朝嫤娘笑呢!
嫤娘又看了看婠娘。
只见婠娘的车架前拥着一堆婆子媳妇,大约是正在替她揉腿……
嫤娘走到茜娘的身边,见茜娘穿着件月白绣文竹的斗篷,头上挽着随云髻,戴着一套质地极水润的白玉头面,耳边坠着一对拇指大小的光润莹洁的明珠耳铛。
嫤娘笑道,“这还没进冬月呢,你连手拢子都用上了?”
茜娘面红红地“啐”了她一声,没说话。
嫤娘便知,定是蒋大郎让茜娘戴了来的。
——想不到蒋大郎竟还有这份心!
见嫤娘面上的笑容隐含揶揄之色,茜娘面上臊得慌,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到了嫤娘身上的银狐薄斗篷,不由得也抿着嘴儿笑了起来,“……可不是!天还没冷呢你不也穿上了皮斗篷!”
嫤娘白了她一眼。
这时,婠娘总算是被侍女们从马车里扶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往她们这边赶。
“哎哟……也不知是不是我年纪大了,坐了这么一会子马车,腰腿就酸软得厉害……”婠娘一边说,就一边摇着头直叹气。
嫤娘和茜娘却知,婠娘虽然成亲好几年了,不过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娘子,哪里就老了?分别就是她嫁给了王四郎以后,养尊处优惯了,才会觉得这样难受的。
嫤娘和茜娘都抿着嘴儿笑。
婠娘却全然不知,看了看四周,说道,“……都说西山偏僻,可我瞧着,这里山清水秀的,比别处是要冷些……若是建个山庄出来,在炎炎夏日里消暑,倒是个好地方!”
望眼欲穿的夏三夫人早就等不得了!
她顾不上夏氏众女,便拧着裙子朝着胡家别院飞奔了过去,大哭了起来,“……碧娘啊,我的碧娘!你们,你们拦着我做甚……你们这帮子刁奴!我女儿可是你们的主子!是胡府的二少夫人!你们快放我进去,我要见我的女儿,碧娘!我的碧娘啊!”
夏氏姐妹几个扭头看去。
那别院的门已经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肥胖男人正站在门口,皱着眉头命三五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架住了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头发都乱了。
那胖管家训斥了夏三夫人几句,然后就转过头就愣住了。
原来,他看到了不远处雍容华贵的夏氏姐妹与她们身后那浩浩荡荡的马车,及牵着骏马服饰鲜明的青年侍卫们,还有那一大堆叽叽喳喳围绕在贵妇们身边的的美貌侍女,和服饰华美的婆子媳妇们……
那胖管家迟疑了一阵子,终是躬着身子过来了。
“舍下主人并不在家,也不知是何方贵客到来,请恕在下眼拙……”那胖管家客客气气地说道。
常顺上前抱拳道,“在下乃是瀼州刺史田府二将军座下的长随常顺,我家女主人夏恭人听说府上的二少夫人移居此地,特来拜访。”
那管家面露难色,也不知为了什么而烦恼。
田骁身边共有四个长随,分别是常平,常安,常康,常顺。
常平常安时刻伴在田骁左右;常康基本不离府,安守大本营;常顺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此时见那别院管家一副想要推托的模样,顿时面容一肃,杀气顿现。
就连婠娘和茜娘也被常顺突然绽放出来的杀意给吓了一跳!
众女眷不由得齐齐噤声,胆子小一点儿的仆妇侍女们直接就往人后躲……
田府护卫们则伴在常顺身边,人人都是一副屏声静气的模样。
田骁的侍卫们都跟着他上过战场,杀人如麻,此时人人面容冷峻,气场强大!
别院管家的额头上泌出了涔涔冷汗。
“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通知二少夫人,诸位夫人这边请,这,这边请……”管家抹了抹额头的汗,连忙退回了大门处,命仆人大开院门。
常顺领着众护卫,昂首阔步地簇拥着嫤娘等人走进了别院。
夏三夫人挣脱了那些按住自己的仆人,抽抽噎噎的跟在最后头,走进了内院。
这胡府别院从外头看,倒也是粉墙红瓦的,不说十分宏伟吧,但看着也算齐整小巧;可进去一看,才知道里头空荡荡的……
后院里长满了杂草,花卉盆景一律无,只有光秃秃的一副石桌石凳;正屋并没有门,只有一副半旧的布帘子,小院里飘着浓重的汤药味儿。
许是听到了喧哗声,有人急急地从里头一边咳嗽一边跑了过来。
“……你们这一回又为了什么来?我告诉你们!我们少夫人好歹也是郎君名媒正娶的妻室,你们若是欺人太甚!作贱的也是胡家和郎君的名声!再说了……要是我们少夫人有什么不妥当,候爷和夫人,以及郎君只会问你们的不是!啊……三夫人?大娘子?四娘子……五娘子!”
那人一边咳嗽一边朝众人急急地迎了过来。
可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敢相认。
这人的声音确系春莺无误,可是……
一语未了,春莺看到来人俱是夏府中人,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春莺和嫤娘身边的春兰,婠娘身边的春柳,以及茜娘身边的春云俱是同辈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昔日里,也都是夏府小娘子们身边的一等侍女,春字辈的侍女们人人都生得面容秀丽身段婀娜,打小儿就跟在主子身边一同受教养,容貌姿色学识礼仪等完全不输给小家碧玉……
可如今,不过双十年华的春莺却残败得如同年逾四十的粗使妇人一般!
她蓬头垢面的,面上犹有泪痕,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可这已经是深秋了,春莺却还穿着单衣。她身上笼着件不伦不类,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褙子,下身穿着条灰朴朴看不出颜色的长裤,腰间系一条油腻腻脏兮兮的围裙,就连脚下的绣鞋也是脏兮兮的,还散了线。
“奴婢见过三夫人,大娘子,四娘子……五娘子!”春莺哭着跪在地上,朝众人请安道。
嫤娘姐妹互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微叹,纷纷说道,“快起吧!”
春柳与春云便立刻迎了上去,一人握住了春莺的一只手,把哭哭啼啼地春莺扶了起来。
夏三夫人已经等不得了,她舍了众人与春莺,直朝着那垂着布帘子的正屋狂奔而去。
茜娘见了春莺的模样,又看了看清冷萧条的院子,心疼地问道,“……这么大的院子,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服侍二姐姐?胡家没派别的人来吗?”
春莺惨白着脸儿咳嗽了几声,默默地摇了摇头。
众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天胡二郎听说夏碧娘有孕时,震怒之下曾经一脚踹飞了春莺……
那胡二郎再是不济,也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而且还是个武艺高强的禁宫侍卫;被狠狠地捱了一脚的春莺却是个弱质女流,如今还要带着伤病侍候夏碧娘……
“春莺,可有郎中给你看过了?”嫤娘问道。
春莺黯然摇摇头,说道,“奴婢……不过就是在捱日子罢了,多谢五娘子的关心。要说诊治,那日小红和田氏药馆里的医女给奴婢留了好些药丸,奴婢用了,也觉得好了些,多谢五娘子还惦记着奴婢……”
见了春莺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嫤娘姐妹几个不禁也有些恻恻然。
“……碧娘,碧娘???我的碧娘!!!”夏三夫人突然惨叫了一声!
众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
夏碧娘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