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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程娘子不由挑了挑眉毛,说道:“你不怕我再打你?”

    玉华吐了吐舌头,看了眼东厅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笑嘻嘻探身低低说道:“程师傅当众打我,可不是就为了如今私下里与我说话吗?”。

    见这孩子居然能猜的一丝不差,程娘子眼底也忍不住现出一抹笑意,她可不打算在蠢货身上白浪费功夫,自己果然没看错,这孩子竟是个难得的灵透的。

    她突然又冷冷一笑,扬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玉华只略微愣了愣,便明白了程娘子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走到程娘子面前,神情肃穆,恭恭敬敬的俯身拜下行了拜师的大礼。

    等两人重新对面坐下,神色间都已然不同了,程娘子凝神看着玉华问道:“你不是想知道这府里对你如此照拂,又逼着你们学这许多东西是为了什么吗,那你自己又是如何猜想?”

    对此事玉华思虑已久,心中已有些想法,不过这些想法绝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她正在犹豫,程娘子手上的古琴却铮铮弹奏了起来,玉华眼前一亮,连忙凑在程娘子身边,在琴声的掩护下,小声说道:“总是要取悦别人,或者提高身价吧?”

    “哦?这长安城内可是有不少氏族小姐都是以善歌舞为荣的,难道也都是为了如此卑贱的目的。”,程娘子边说话,手下仍是不急不缓的拨弄着琴弦。

    玉华歪头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别的小娘子我也不知道,我只看那元娘与七娘都是极为聪慧的人...元娘姐姐总说自己不善这些,可她的琴艺高超,想来于音律方面也很有天分,再说她们什么样的名师请不到呢,若真想学,是绝不会比我们差的......”

    程娘子斜眼看了看她,开口道:“能悟出这个道理,倒也不蠢笨,虽我朝一贯极推崇舞乐之道,氏族亲眷间相聚也常以舞乐相贺,但只要是于众人前歌咏舞蹈以献技取宠的,绝不会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不是妾室,便是庶女,想你那两个正牌的姐妹,除了学点乐器怡情,是定不会去钻研什么柔旋舞的,有空学学御家的手段与庶务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程娘子语气一转,突然问道:“你既然都清楚,为何还学的如此卖力呢?莫不是就盼着能卖个好价钱?”

    玉华不由扁了扁嘴巴,低声嘟囔道:“我学或不学...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不学就不用被卖掉了么......”,说到最后终究觉得泄气屈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半响,又突然振奋了起来,眼神灼灼看着程娘子说道:“我娘曾经说过,多学一些东西总是好的,学到的才是自己的,她幼时有父兄呵护,万事不沾手,唯有真心喜欢歌舞,却没想到后来流落他乡,倒是靠着歌舞才得以活命...所以师傅你说的也对,玉华心里大约是希望就算要卖,也能卖个好价钱的......”

    程娘子听了这话,手下一紧,琴音嘎吱刺耳,便突然断了。

    ☆、第39章 亮相

    自从那日之后,程娘子每日里多留五娘一个时辰单独教导就成了惯例,第二次单独留下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下后,程娘子便从自己的腰封中抽出了三张信笺来,推到了玉华面前,玉华连忙捡起读了起来,第一二张信笺上抄的都是减字谱,曲名是《风吹沙》,后面一张却是以险劲的欧体小字密密的写满了一整页,上面的内容把玉华看的手一抖,险些就将那信笺丢在了地上。

    “博陵崔氏,四姓五族之一,祖上有多人曾封相拜阁,家学渊源、家资雄厚、无奈子嗣不济,因此被郑太后选中联盟,崔氏前族长老奸巨猾,一子一女均深得其衣钵,扮猪吃老虎,隐忍多年,在郑太后辅佐李盛登基后,却暗结卓王终得以除掉郑太后一党,而后......”

    这纸上写的,分明是博陵崔氏的厚黑发家史,玉华虽聪颖早慧,却于这些子朝堂秘史一无所知,初时看虽有些胆战心惊,但很快便看的入迷了,直到程娘子突然开口,又把她吓了一跳。

    “你仔细看了、仔细记牢了,便于此烧掉,这琵琶曲谱是我自己所做的,现教授于你,但绝不可随意流传出去!”,程娘子冷冷的说道。

    玉华连忙应诺,将曲谱与那页小字细细的看了,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便从斗柜上烛台旁边的镶银边竹节筒里取出了火折子,将那两页纸放在铜盆里慢慢烧了,眼见那纸张就快要烧完的时候,程娘子突然纤手一伸,轻轻捉了那曲谱的一角残骸出来,来回晃着熄了火苗,才又扔了回去。

    “都记住了吗?”,程娘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学生记住了。”,玉华连忙恭声应道。

    程娘子冷笑一声说道:“明日我可要考校的,若是敢错一点,别怪我的竹鞭不留情。”

    待玉华拜别程娘子出来,守在东厅门口的齐嬷嬷不由看了她一眼,一张总是无甚表情的丑脸上,似乎也隐隐透出了些同情之色,还难得说了句叫她早点回去休息的话来。

    等程娘子也离开了东厅,齐嬷嬷在吩咐人进去收拾之前,她自己特意先去检视了一番,见铜盆里还有一角纸头没有烧尽,便捡起来揣在袖笼中拿走了。

    不过程娘子也不是每日都有“曲谱”需要玉华背诵的,再隔天,她开始教授起玉华的琵琶弹奏技艺,许是因为骨子里流着胡人血液,玉华于琵琶上确实颇有天分,指法学的极快,但因为人小手小,气力也不够,还并不能长时间学指法。程娘子见玉华居然小通音律,便尝试着开始教她谱曲,程娘子于此道极有造诣,那首《风吹沙》确实是她亲自所作,倒不是纯粹忽悠人的。

    转眼便到了业哥儿周岁宴的前一天,几个小娘子的技艺都已经练得有模有样,这天的课业自然也停了,齐嬷嬷派人取了已经做好的裙衫来给她们最后试穿一下,因早前已经试过好几番了,裙子的样式颜色和材质,都是顾氏亲自看过才定下的,今日不过是怕哪里还有些什么小瑕疵没发现,并不会做大的改动了,几个小娘子在各自房里由人伺候着穿戴了,便一起到楼下正厅,由齐嬷嬷再给把把关。

    衣服仍是一式五色,玉华还是穿了石榴红,四娘则穿了丁香色,她本适合更娇艳点的颜色,不过因今天要唱《忆江南》,顾氏便特意让她穿的清淡浅嫩些,两人挽着手一起到了楼下时,芸娘已经站在正厅里等着了,见到她二人,便急忙讨好的一笑,表情因太过殷勤了些,让人看着很不自在,自从崔云姿被解禁出来以后,便总是这幅样子,见了谁都是怯生生的,四娘本还记仇,总想找茬羞辱她一下,结果为难了她几次便也失去了兴趣。

    玉华和四娘脚步还没站稳,背后楼梯上却是咚咚咚一阵乱响,玉华与四娘被阿蛮和阿平两个护着紧退了两步,才没被六娘撞倒,六娘穿着杏黄色的衫子从几人身边擦身而过冲进了正厅,她身后几个丫鬟婆子惊慌失措的追了下来。

    未等厅内众人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六娘已经一个耳光打在了芸娘脸上,厅里先是一静,而后便炸开了锅,齐嬷嬷气的脸色铁青,上前一把抓住了还要打人的六娘,芸娘则是捂着脸呆了一瞬,便嘤嘤嘤哭了起来,其他丫鬟婆子有的去拦着六娘,有的去查看芸娘的情形,玉华几个则是傻愣愣缩在了一旁。

    “六娘,你是疯魔了不成?”,齐嬷嬷此刻显然已经被气的有些失了冷静,也不管别的,两手掐着六娘的膀子,来回晃着她问道。

    “你放开我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贱人,原是她害我摔跤的,你们个个还都帮她瞒着我,你个老奴才,快放开我~~~”

    原是因为这个,玉华和四娘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的神色,芸娘被禁足时,六娘正好受伤在自己房里休养,齐嬷嬷事后又上下严厉叮嘱过了,绝不可再于此事上多嘴,尤其对六娘,所以六娘一直只当是自己倒霉才摔跤的,于后面的事情并不清楚。

    这边还乱着,楼梯上又是一阵响,原来是琪娘急匆匆也下来了,她脸色苍白的很,一路疾走来到齐嬷嬷和六娘两人身边,冲齐嬷嬷简单一礼,便说道:“嬷嬷,您别急,让我来劝劝六娘吧。”

    说完便俯身搂住了还在齐嬷嬷手里来回挣扎扭动的六娘,柔声说道:“六娘千万莫要乱来啊,万事自有母亲做主,你如此急躁,平白气坏了自己,再惹得家里长辈不喜,可如何是好呢......”

    六娘本就被气的眼睛都红了,此时被琪娘如此好言一劝,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呜呜的哭了起来,也没力气再闹腾了,伺候她的嬷嬷和丫鬟早就吓的面色青白,此时连忙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了,齐嬷嬷眼见今日已经做不了正事,便命她们先将六娘带回房里。

    “齐嬷嬷,我跟着一起去看看吧。”,琪娘又主动说道,齐嬷嬷盯着她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又命人领着其余几个小娘子也回房去休息,芸娘此时早已吓得哭也不敢哭,只哆里哆嗦的被人扶着先走了。

    “这六娘......明天是不是又去不成了啊?”,快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四娘实在忍不住偷偷问了玉华一句,玉华也不由的默默摇了摇头,心中暗想,难道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六娘经历了几次事故后,行动言语间看着比刚来时沉稳了许多,没想到一遇到事,便又是立马炸了炮仗。

    到了第二日,这六娘再次被禁足,自然又无缘宴饮,玉华几个则是一早被装扮好了,于上午就被送到了正院里,因午宴前还要先办”抓周礼”的,这午宴并没有请外人,来的都是本家亲戚,主客都要等晚上正宴才过来呢。

    午宴也没有设在其他地方,只分别在正院里外,围着院中的山石花圃间设了桌椅,分头招待男女亲眷,玉华她们被饶嬷嬷领着四处见礼,也得以头一次拜见了永嘉坊的老祖宗,崔泽厚的老母亲王氏。玉华她们几个进府后只听说崔府老夫人王氏因为一心向佛,在自己住的松鹤园里建了庵堂,常年供着几个年长的姑子陪自己说法念经,平日里轻易不出园子,也不许人去打扰,所以她们进府这么长时间也一直没能去拜见,今日一见面,都难免有几分惊讶。

    那王氏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银发老妪,她气色红润,看着竟像是四十来岁的人一般,只在鬓角处略见些花白头发,不过老夫人似乎对什么人都淡淡的,不但见了元娘、七娘两个嫡亲的孙女没什么亲热的表示,连白胖的曾孙子业哥儿被抱到眼跟前,也只是呵呵笑着连说了几句好。

    玉华她们只顾着看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正在被别人盯着上下打量,今天这样的日子,安邑坊的三家嫡宗亲戚自然也都来了,二娘崔玉珍与玉华她们几个就坐一桌,从刚才一见面后,二娘的眼睛就没离了她们几个,不但二娘如此,玉华二伯家的两个女儿,庶出的三娘崔玉蓉和嫡出的八娘崔玉琇也是盯着她们四人直瞧。

    顾氏这些时日的心思显然没白费,如今玉华她们举止言谈已与之前在各自家里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不管私下什么脾气,在人前这一举手一投足,行礼落座,都已经全然是世家小姐的派头了,且几人的容貌在同一辈的小娘子里本就是最好的几个,被顾氏花团锦簇的一打扮,四人坐在一起,那真是人比花娇,周身如笼着一圈光晕一般。

    等到崔泽厚带着长子崔正达、次子崔正楷进了内院,这抓周礼便正式开始了,席前早已陈设了红木大案,上摆着:印章、书卷,笔墨纸砚、算盘、元宝等物,崔家大奶奶吴氏抱着业哥儿走了上来。

    圆头圆脑业哥儿一把握住了个官印,众人先是哄的一声叫好,吉利话便源源不断滚了出来,玉华她们几个自然没资格上前去凑这个热闹,都只在自己位子上乖乖坐着看热闹,就连芸娘,心中虽很想凑到姨母王氏身边借机去露露脸,但左脸颊上隐隐的还有些发痛,便也歇了多余的心思。

    ☆、第40章 玉簪宴(上)

    午膳很简单,除了盘头冷菜与精致点心,上的就是一道精心烹制的长寿什锦汤面,每桌一个青花彩金海盆放在正中间,鲜鸡汁浓汤做底,上面浇着用鸡肉丁、鲜虾丁、扇贝干、冬瓜丁、豆腐丁、茄子丁、香菇丁一起炒制的浓汁卤子,面条一端上来,顿时香气四溢。一桌小娘子各自在小丫鬟的伺候下安静而斯文的进食,眼光却不由都飘向了玉华她们几个身上。

    汤面是极考验仪态的一道吃食,玉华等四人俱是用筷轻巧熟练,一只手擎着一方雪白帕子握在胸前,汤汁不见丁点飞溅,这方帕子并不是人人都敢拿出来的,起码桌上崔氏其他几个小娘子就不行,二娘早就听说三伯母请了宫里出来的女官教导五娘她们几个,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就连那个从前最是举止无度,母亲压根不愿意让她登门的四娘崔玉露,如今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桌上各人的心绪就不由有些复杂起来。

    玉华见二娘总看自己,便笑着冲她微微点头示意,谁知二娘马上移开了眼神,脸色也有些阴沉。

    用过午膳,崔家姐妹及大奶奶吴氏娘家的两个小娘子,便由元娘崔玉林引着到她院子里去小憩片刻。以往这种聚会的时候,总是两家的几个嫡出的小娘子与元娘姐妹两个一处 ,而庶出的小娘子们则另外坐在偏厅,今日元娘却把大家统统都引到了她院子西面的大花厅里,厅里的屏风与隔断已经撤掉了,将一张烟雨纹大理石大案移到中间对着花圃摆着,又设了一圈扶手椅供小娘们休憩。落地格栅门两边各放着一个绘着游春图的成窑大花瓶,瓶内插着满满的玉簪花。

    八娘崔玉琇一见那两瓶花团锦簇的玉簪便笑着叫了起来:“七姐姐,听说今儿晚上设的便是玉簪宴啊,那等下我可要先挑上一朵十八头的来戴呢。”

    八娘是四娘府上的嫡出女儿,不过她们的父亲崔泽安却是庶出的,崔泽安小时候也是个才华早显的,和嫡出的弟弟崔泽观可谓不相上下,却因一次和大哥崔泽成争吵中掉下假山摔瘸了腿,从此便一蹶不振,如今倒是长安城内玩鸟斗蛐蛐的一把好手。

    这八娘崔玉琇比七娘还小几个月份,却是个极活络圆通的小人精,从上午到了永嘉坊开始,她便一直粘在七娘身边说笑奉承,因八娘的性子讨喜,又很会揣摩人的心意,七娘倒是难得肯提携她一二的,这时听她说要那十八头的玉簪花来戴,便撇嘴一笑道:“今年最好的玉簪也只有十八头呢,你若是有脸,便问我姐姐要去吧。”

    八娘挽着七娘的胳膊扭了两扭,嬉笑道:“那小八可没这么大的脸了,反正七姐你等会儿要几头的,小八只要比你少一头的就好。”

    其他几人边说笑边往里走,听了八娘这话,脸上神色各异,二娘忍不住斜了八娘一眼,她虽然也不敢惹七娘,可像八娘这样的做派她实在看不下去,仗着岁数小就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而吴家今日来的是大奶奶吴氏的两个妹子,三娘和四娘,一嫡一庶都是十岁的年纪,两人看着八娘的眼神也都有些不屑,走在最前面的元娘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也不搭八娘的话,只笑盈盈的引着各人落座。

    元娘先礼让吴家的嫡小姐吴三娘坐在自己左手的第一座上,七娘则是自己走到了元娘右手边坐了下去,按以往,二娘和八娘便会挨着七娘坐下,可这次,元娘待七娘刚坐下了,便冲玉华一招手,笑着说道:

    “五娘过来坐七娘边上吧,给你们看看,如今我可是多了好几个妹子呢。”

    玉华她们四个听了元娘的话,便走上前挨着七娘依次坐在了右边的扶手椅上,二娘崔玉珍本已经往那个位置跨出了一步,现下愣在当地,脸上迅速浮起两坨红晕,可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元娘已经走到她身边,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吴三娘身边的位子上,开玩笑似的说道:“珍儿,今日我可要拿你当贵客来招待呢。”

    二娘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左边原本就是上位,算起来她现在的座次也只排在七娘之后,比以往还要高些,不过这样一坐,比起五娘来,她在元娘姐姐跟前倒算是个外人了。

    见二娘坐在那里还有些发呆,八娘便抿着嘴笑眯眯的坐在了二娘旁旁,其他人也依次坐下了。

    等几人刚刚坐定了,便有四个小丫鬟用荷花边银托盘,捧着一球球大把大把的玉簪花从格栅门外进来了,四人走到元娘背后分两边站好,元娘便笑着说道:

    “今年暑天特别炎热些,家里的玉簪开的都不够景气,最多的也只有十八个头,不过这些子花球最少的也有十五头了,也都是今儿刚开的,香气正浓郁呢,姐妹们各自挑了喜欢的先戴起来吧。”

    元娘虽让大家自己挑选,她身后的丫鬟却并没有动窝,在座的小娘子也没人真的站起主动上前去拿,元娘便抿嘴一笑,站起身示意丫鬟把托盘拿到自己身边来,她伸手在托盘上略微挑拣了两下,便捻出一枝十七个头的大花球来,移步来到玉华身边,弯腰仔细帮她佩在了衣襟上,玉华连忙起身谢过,元娘又依次帮四娘她们三个也各自挑了一个花球,才笑着对吴三娘说道:

    “三娘四娘可莫怪我无礼啊,我这几个妹子算起来还是头一次做主人家,脸皮娇嫩的紧,我这个做大姐的便替她们先抢上几朵好花过来,省的等下被你们几个手快的都拿光了。”

    元娘说完,自有丫鬟端了托盘到吴三娘身边给她挑选,永嘉坊的玉簪花是全长安都有名的,别人家里养出十五头的花球已经算是极品了,而元娘崔玉林就曾戴着二十头的玉簪花球出席“钗裙宴”,那可是用都买不到的东西,今晚永嘉坊请客,设的便是这“玉簪宴”,不论男女,每人都要佩上玉簪花的,吴三娘自然也不会跟元娘客气,细细在托盘里检视着,半响才挑了一朵形状饱满的十七头花球佩在了胸前。

    等轮到八娘,十七头的花球已经没有了,她心里恨的牙痒,八娘自己心里一贯认为,这“永嘉坊五美”不过是三伯母一时兴起所豢养的玩物,可今天一见,几人不但装扮华美、举止进退有度,而且三伯母与元娘姐姐还处处关照抬举她们,尤其是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五娘,生的也太好了些,此时正装模作样坐在七娘姐姐身边,还真当自己是正儿八经的永嘉坊亲女了,实在是可恶又可笑。

    心中虽然气恼,八娘面上竟是丝毫不显,只随意给自己挑了一朵形状不错的十六头花球戴上了。

    不管花大花小,能先于其他人在晚宴前拿到最好的玉簪花,总是让小娘子们开心的事情,一时间花厅里便环绕充盈着少女的嬉笑声与玉簪花的清幽香气,众人正在说笑之间,门外有婆子通报说太子殿下送了东西进来。

    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厅里众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了坐在正中的元娘身上,吴家两个小娘子眼里的艳羡之色更是难掩,元娘只微笑着吩咐下人把东西拿进来,仿佛太子殿下真的不过是她普通的表兄一般。

    东西被奉了上来,却只有四份,给元娘和七娘的是一副白玉雕的玉簪花耳坠子,还有便是四娘五娘两人各得了一副玉簪花银耳坠,东西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这耳坠子做的十分精美别致,只指小甲盖大小的玉簪花做的栩栩如生,仿佛都能闻到香气。

    “太子哥哥总是这么有心,今日戴这个倒正好应景,七娘过来,我帮你换上吧。”,元娘边说边替七娘将耳坠戴了起来,四娘与玉华两人也连忙一起换了。

    厅里其他小娘子在一旁看着,个个是眼红心热的,吴家的两个还好,她们家世与崔府相差太大,如今也算是依附于永嘉坊的,只有心里羡慕的份罢了,可二娘的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了,她一贯看重自己和元娘姐姐的情分,可现下五娘进了永嘉坊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显的自己处处像个外人不说,连太子殿下的礼物也有她一份了,这让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说话间又有婆子来通报,说是已有些客人陆续到了,夫人要元娘去一起招呼,元娘便嘱咐自己房里的人照顾好这些小娘子,等再过一个时辰就带她们直接去西内苑,晚上的宴请是设在那里的。

    元娘一走,厅里顿时静了下来,玉华她们四个又成了其他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玉华,四人里她年纪最小却紧挨着七娘坐着,穿一身耀眼的石榴红妆花缎襦裙,小巧白嫩的耳垂上还戴着太子殿下的礼物。

    玉华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厅里的诡异气氛,心下不由防备起来,眼见对面坐着的八娘眼珠提溜一转,瞟了自己一眼,便心里暗道:来了。

    ☆、第41章 玉簪宴(中)

    “二姐姐,你今儿晚要弹琴吗,我看你带了玉涧鸣泉过来。”

    八娘一开口,却是转头去和二娘崔玉珍说话了,玉华倒被她弄的愣了一愣。

    二娘的琴艺是她最骄傲的,逢到这种盛会自然是要展露一下的,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不知道八娘为什么突然要明知故问,再说心情也正不好,便扭头看了她一眼,只冷冷的嗯了一声。

    “哎呀,那今晚可热闹了,听说四娘等几位姐姐也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看来今天玉簪宴上必有一番争奇斗艳了。”,八娘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二娘听了八娘这话,两条浓眉顿时竖了起来,她要在玉簪宴上演奏是不假,而四娘五娘她们到时也定会一展才艺,可因为玉华她们几个人的身份特殊,把自己和她们相提并论,听在二娘耳朵里可就绝不是什么好话了,她本就是个脾气骄纵的,此时便一扭头看向八娘,开口叱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一上午叽叽喳喳的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什么才艺都不会,还是消停点吧。”

    还不待八娘开口回答,坐在上首的七娘已经说话了:“我看二姐姐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吧,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别让吴家的姐姐看笑话了。”

    七娘这一开口,二娘就愣住了,她涨红了脸,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八娘见她这副模样,使劲的抿着才勉强把嘴角的笑意给压下去了,因不确定七娘对玉华几个人的态度,她一时便不敢直接找她们的麻烦,不过八娘很清楚七娘与二娘是一贯不对付的,于是刚才便先撩拨起二娘来,果然七娘一开口就给了二娘好大一个没脸。

    想到这里,八娘又开口说道:“可不是么,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二姐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啊,照你的说法,吴家姐姐和七姐姐也都没打算在玉簪宴上显露什么才艺?难道也都没资格说话了不成?”

    二娘一听她这话便嗖一声站了起来,她是不敢和七娘对着干,可她才不会忍八娘一个小鬼头在这里挑拨离间、东拉西扯的,八娘见她突然起身,也吓得连忙往后一缩身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后悔了,这个傻二娘是个暴脾气,要是自己真被她不管不顾的打了,虽然她是会倒霉,可自己也断断落不着好的。

    正在此时,一直低眉顺眼坐着的玉华开口了,她细声细气的问道:“吴家姐姐晚上不弹上一曲吗?我刚才听元娘姐姐和你说话,你的琴艺应该也是极好的。”

    玉华这话一说,厅里顿时一静,半响,吴三娘才微笑着答道:“三娘琴艺还差的远呢,有两位崔姐姐珠玉在前,实在不敢献丑啊。”

    二娘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可不是被八娘这个小贱人给牵着鼻子走了吗?元娘姐姐琴艺是数一数二的好,晚上也一定是要弹奏一曲的,难道还有人也敢攀扯她不成?想到这里,二娘本来已经抬起来的胳膊也缓缓放了下来,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八娘。

    八娘见玉华一张嘴就提了元娘出来压自己,心里压了一天的火也被勾了起来,想那四娘崔玉露一个庶女,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哪天不是哈巴狗一样的跟在后面讨好着自己过日子的,现在倒和这五娘几个一起大刺啦啦的坐到自己前面去了,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简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八娘又偷瞄了一眼七娘,看她神色间对五娘几个也是淡淡的,和元娘的态度大为不同,顿时有了底气,她挑眉看着玉华,一脸甜笑的说道:“五娘姐姐,我早听人说你柔旋舞是跳的极好的,说是两只脚旋起来比万妙阁的春三娘还快呢,那今晚小八可要大开眼界喽。”

    如果说八娘刚才恶心二娘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的,说五娘这两句可就是毫无顾忌了,竟然直接拿她和万妙阁的舞姬相提并论,厅里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吴家姐妹神色最平静,吴四娘唇边的笑纹甚至都有些掩不住了,估计是觉得自己今天这趟真没白来,看了崔家好大一番热闹。二娘站在那里皱眉瞪向八娘,不过她现在心内的感受实在有些复杂,一时便没有马上开口,而坐在一旁的四娘急忙扭头看着玉华,嘴巴一张便想开口说什么,玉华连忙冲她轻轻一摆头,才看着八娘心平气和的说道:

    “八娘谬赞了,五娘见识浅陋,不知道春三娘是哪位高人,五娘的柔旋舞是母亲请来的,曾任尚仪一职的程平程娘子所教授的,若说舞技尚可,也是母亲厚爱和程娘子教导有方。”

    这一下,就轮到八娘变了脸色,她实在没想到这据说是外面捡回来的五娘,居然能这么沉得住气,一点不生气不说,还把三伯母和程娘子都扯了出来,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让自己压根没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