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一个成年的非亲生太子,与一个年幼的皇后嫡子,对崔氏一门的好处孰优孰略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可圣上的龙体时好时坏,到底能撑到四皇子长到几岁,谁也无法预测,如今眼看李济民已经十七岁,崔玉林也已十三岁,两人婚事已然无法再拖下去了,娶或不娶,终要做个决断。
崔玉林若成了太子妃后,要是皇后娘娘就此熄了别的心思,只一心辅佐太子倒还好,可顾氏就怕娘娘最终却又有了别的打算,那到时崔玉林哪怕保下性命来又有何用呢,只怕要一辈子都要不见天日了,可顾氏并不敢对此事流露出任何一点点的不满,她很清楚,为了崔氏一族的繁盛不衰,别说一个崔玉林,哪怕她们母女三个一起,崔泽厚兄妹也是舍得抛出去的。
今日娘娘终于下定了决心,顾氏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欣喜若狂,她依在崔泽厚的胸前,半响才平息下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仰脸看着崔泽厚问道:“那五娘......”
崔泽厚脸色变得有些慎重起来,想了想说道:“以眼下的情形,恐怕是更需要这颗棋子了,不但林儿另嫁之事可以由此操作,说不定还能顺势先毁一毁那人的名声,反正今后也总是要出手的,就算现在不做什么,若五娘今后真能进了太子府里,也算是多留一条退路吧,此事待我与人慎重议定后再与你说吧......”
顾氏默默点了点头,心想太子李济民这见不得人的癖好确实是一个大好的把柄,李济民幼时便常来往于崔府,哪怕后来与元娘有了联姻的默契,也不曾多避讳过什么,他看起来对崔玉林也是颇为满意的,相处时犹如兄长般温润和气,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惦记着元娘,可这两年来,待七娘崔玉媛长到五六岁时,顾氏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太子殿下似乎对崔玉媛尤其喜爱,来府里总要特意叫了崔玉媛出来陪她玩耍一阵,更别说是各种精巧的玩意儿珍宝,更是源源不断的送进来给她,开始顾氏还只当这是爱屋及乌,一切不过是李济民示好的手段而已,不过偶然一日间,顾氏看到李济民含笑看着崔玉媛嬉戏时的样子,心下才觉大大不妙。
顾氏辗转煎熬了数余日后,还是壮着胆子将自己荒唐不经的猜测说与了崔泽厚,以崔泽厚这样的见识,并未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顾氏,他先是在一旁偷眼观察李济民与崔玉媛的相处,又派人暗中查证了一番,查得李济民曾借他人之手办了一所济慈院来专门收养弃儿、孤儿,尤其是女童为主,李济民自己也常去那里走动来往,虽明面上并没有任何不妥,但崔泽厚仍是信了顾氏的猜测。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天大的阴私,再加上本也打算要招揽些本族女儿今后做联姻之用,便暗暗操办起来,不过此事除了他夫妇二人与皇后崔泽芳晓得,别人自是毫不知情,只是以常理推断这些个小娘子今后应当会以崔氏贵女的身份与人联姻而已。
顾氏今日得了丈夫此等大礼,此时又腻在他怀中,自然心甘情愿的使出浑身解数上下伺弄起来,主院里的灯今日便熄的格外早。
而与永嘉坊隔得不远的永兴坊墙外,有人却是早做好打算要熬个通宵了,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缩在一棵大槐树上,身上却穿的是锦衣卫的紫黑两色制服,一人轻声说道:“就是东北这座院落了,那女人应该是住在这里,而世子李纶却是住在南院的,那这主院看来确实是一直空着,外面所传倒也不假。”
另一人则手持炭笔在一张羊皮图上一一标注着什么,半响才说了一句:“二当家虽然六年没回来了,倒是把这院子记得清清楚楚啊,连一块石头的位置也没记错......”
☆、第36章 斗法
每日里申时一过,大明宫右银台门外的西内街上,就难免喧闹了起来,这边的宫墙里面,从右银台门进去向北不远便是紧挨着的翰林院、学士院与国子监了。申时正是国子监下学的时间,各府里的几十架独羊车都已侯在右银台门外的两侧排队等着接人了,能进国子监的,除了皇子、便是亲王府、公爷侯爷府和皇亲勋贵的子弟,不但各位小爷厉害,连赶车的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省事的,每日都难免要你先我后的磕磕碰碰一番,守卫右银台门的金吾卫也算是司空见惯了,只要不闹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作没看见。
不过,今日守右银台门的金吾卫表情略有些奇怪,因他们大白天的,竟看到两个穿紫黑两色锦衣卫制服的人,从西内街那头缓缓走了过来,金吾卫与锦衣卫,一个明一个暗,在长安城内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自古来就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说,这宫城内,哪个人又没点不可见人的阴私呢,于是这锦衣卫似乎总隐隐有压着金吾卫一头半头的意思,不过自从去年新任的金吾卫将军吴青岩上任后,不久就以在长安城内修建烽候点为由,将金吾卫编制扩大了近两成,而吴青岩嫡妹又嫁入了永嘉坊崔国舅家为长媳,金吾卫这阵子便渐渐有些要抬头的意思了。
不管如何,两卫之间表面上从来都是挺客气的,锦衣卫现如今已按例交到了太子的手里执掌,金吾卫的人没事干自然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见那两个锦衣卫路过右银台门,大家也是各自拱手示意。
两个锦衣卫打扮的人都是身材魁梧的,边走边凑在一起低头说着什么,等路过右银台门的时候,靠外侧那个看着像是与旁边的同伴说话,眼睛却瞄向了门里,待见得一个十岁左右的白衣小爷的时候,眼里便是一亮。
那小爷身量不高,却生的匀称修长,长相却显得过于秀气阴柔了一些,不过因为年纪尚小,看着倒不觉得别扭,他眉眼间带着几分阴郁,由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书童引着出了门往左边走去,才到了自家的独羊车前就要上去,却被旁边一略有些黑胖的小爷叫住了:“李纶,听闻你大哥一到北疆就立下了不小的战功,这下子你这世子的位子可算是坐的稳当了。”
李纶身子一僵,脸也微微涨红了,却并不搭理他,只斜眼看了那小胖子一眼,便只管自己上车了,那黑胖小子正是安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一贯是个顽劣的,因在国子监与李纶挨着坐,平日里没少被先生揪着与学业出色的李纶做比较,早就看他极为不顺眼,自从李纪死而复生,他就没少拿这事再三来恶心李纶,近日见李纶与往日不同,并不发怒回嘴,便也有些扫兴,只管找到自家的车子上去了,周围本还有几个看热闹的见两人没闹起来,也各自散了。
那两名锦衣卫虽已走出去几步,但对身后的动静一直极为留心,把二人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但见卓王府的车子慢慢驶远了,才加快了脚步离开,待出了宫城又拐了几拐,便上了一辆侯在夹弄里的马车,那马车一直驶到了东市不远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后门,两人才下车进去了,下车时却都已换了平常百姓的衣服,这宅院前院只住着一户商户人家,是在东市租门脸做木雕生意的,看着极为平常,后罩房随便堆着些货物,像是做仓库用的,不过待那两名换了衣服的锦衣卫推门进去,里面却也早坐了几个面貌粗糙的汉子正在闲扯,其中一个,却正是那鸡窝子山的土匪头子刘腊,见他二人进来,便招呼道:
“怎么样,今日见到那小子了吗?”
才进来的一人答道:“见是见到了,不过这地方今后恐怕不好经常去的,那些看门的蓝皮(注3)见到咱们便瞪着直瞧,未免太过显眼了些。”
刘腊听了答道:“那里自然是不好随便去的地方,以后也不需要每日去盯着,在那种地方,估计那小子也出不了什么状况,盯怕也是白盯,只不过叫你们去看一眼,把这小子每日里的活动彻底搞搞清楚而已。”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倒也不全白盯,今日又有人拿着二当家的事情挖苦那小子,咱们随便去这么一回便碰上了,可见平日里也是常有的事情,这小子最近恐怕过的不怎么舒坦。”
刘腊也一笑回道:“自然不能让他太舒坦,除了他每日进出国子监不必理会,那永兴坊和他去的其他地方可要盯紧了,你们轮班看着,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事也要记清楚了回来禀告,你们几个千万莫要懈怠了。”
其他几人连声应下了,又拿了酒菜出来痛快吃喝了起来。
且说那李纶回到了永兴坊卓王府里,回自己院先换下了大衣裳,便到东院去给母亲顾王妃请安了,整个永兴坊内虽然建筑巍峨,但不管园林景致还是房前屋后的装饰都极为简朴,原本的黄色琉璃瓦、红漆木柱、白色砖墙都已有些斑驳掉色了,看着难免颇有些衰败之气。
李纶迈进母亲顾王妃住的主院,正好看见一个管洒扫的小丫头拿了个铲子在刮松鹤影壁上的霉斑,因没听到自己进来,并没及时让道,仍弯腰在那里卖力刮擦着,李纶今日心情本就不好,虽然平日里也看惯了府里这般的情景,但此时却是突然火上心头,上去一脚便把那小丫头踹翻了,跟着他的大丫鬟吓的连忙上去又哄又劝的把他引到了王妃的房里。
顾王妃坐在雕着三友壁纹的木榻上,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又见儿子进来了脸上仍是满满的燥郁之气,她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只一脸关切的看着儿子向自己施礼请安。
卓王妃顾婷柔于十六岁嫁于李华,如今才二十七岁,她五官与堂姐顾婷茹略有几分肖似,但却生的人如其名,格外的纤弱柔美,虽穿着寡居妇人的暗沉服饰,却把一身素服穿出了些我见犹怜的味道来。
等李纶坐下了,顾王妃又命人端了甜豆脑给他先垫垫肚子,见儿子拿着调羹只慢慢搅动着,半天也没吃几口,顾王妃便招手将他叫到了自己身边站着,伸手想去揽住他,谁知李纶竟然轻轻闪了一下身子,躲了过去。
顾王妃一个愣怔,顿时红了眼眶,李纶自己躲过去了去也是傻住了,母子二人相顾无言,一时这房内寂静一片,半响,顾王妃才颤声开言道:“纶儿是否也同旁人一样,猜忌于娘......”
李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主动依到了母亲怀里,低声说道:“是纶儿错了,纶儿总想着自己是大人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和娘亲近,却没想害的娘伤心了,还请娘原谅纶儿吧。”,话语间竟是一字也不提李纪的事情。
顾王妃眉宇间划过一丝失望,却也不勉强于他,只搂着他问些国子监里的事情,儿子身边的小厮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这阵子他在国子监所经的风言风语,顾王妃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心下还是存着有一丝希望,想李纶能主动与自己说说,可她问了半天,李纶只一味说些不关紧要的话,顾王妃心里难过的紧,也越发怨恨起那个该死的李纪来。
当初李纪突然死而复生,却只回府报了个平安,顾王妃连他面也没见着,他便已经匆匆住进了宫里,因事发实在突然,一个被自己害死了多年的人居然又活了过来,顾婷柔又惊又怕又气,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见李纪一直拖着不回府,显见是要借此毁坏自己的名声,顾王妃便马上有了应对的打算,她早早让李纶写好请辞世子的奏折,只等李纪一发难,便马上呈给圣上,到时她自己再直接搬出府住进道观里去清修,把偌大一个永兴坊都让与那李纪,看他怎么被吐沫星子淹死,看看卫老将军他们会不会为自己做主。
谁知道那李纪一直拖着没动静,只等到了大军开拔之际,才抛出一番假仁假义的话来,言语间竟然是一心只为了自己和李纶打算,而且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让自己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而此时再要把那请辞世子的奏折拿出来,便是彻底的弄巧成拙了,到时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恐怕便只有自己和儿子了。
更可恶的是,那李纪虽然说的好听,却始终和自己见也没见一面便走了,长安城内哪个是傻的,明面上齐赞他们母慈子孝,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这不,连安王家一个庶出的小崽子也敢笑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了,顾王妃越想越气,丝毫也不觉得当年自己残害李纪的狠毒,只想一心再杀他一回。
母子二人相拥了片刻,顾王妃才平复了情绪,她不愿意见年幼的儿子为此事烦心,便特意想扯些别的,想了想说道:“纶儿近来一门心思只钻研课业,都好久没出府去玩玩了,脸都熬瘦了,过几天,便是你那永嘉坊表侄子业儿的周岁生日,表姨妈下了帖子给娘,纶儿陪娘一起去可好。”
李纶与顾王妃相依为命多年,知道刚才伤了娘的心,便一心想补偿,虽不喜在这当口出去应酬,还是乖乖应下了。
☆、第37章 师徒
除了永兴坊顾王妃那里,长安城内数的上的氏族勋贵自然都接到了永嘉坊的帖子,崔兆业是安国郡公崔泽厚的嫡长孙,他的周岁宴按例本来就是要大肆操办的,再加上北疆前线捷报频传,尤其是李纪的骁勇善战更让圣上李盛龙颜大喜,长安城内这阵子的气氛颇为喜庆松快,崔泽厚更没有道理不替长孙好好庆贺一番了。
沁芳阁也早得了几个小娘子俱要出席酒宴的消息,上上下下便忙碌开了,此时六娘的脚已经好了,芸娘的禁足也到了时间,五个小娘子总算又齐头整脸的凑到了一块,谁知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一向最让人省心的五娘,却又出了点岔子。
这天午后,她们几人开始上程娘子的舞乐课,今日程娘子一进来脸色便不怎么好,几个小娘子自然是屏气凝神的小心对待着,因有名师教导,她们几个的舞乐歌赋都已有了不小的进益,也算的上各有优长,顾氏还派饶嬷嬷过来传了话,说这次宴会上,各府的小娘子们凑在一起,恐怕必有一番争奇斗妍,要程娘子于舞、乐、歌赋等各才艺上都选上一两个小娘子特别教导几天,到时一定要给府上争个头彩。
要说选谁本也很清楚,论歌咏,四娘最佳,而琪娘歌喉清亮、芸娘嗓子柔美,都是拿得出手的,论乐器,琵琶几人都还不够熟练,但于琴艺上,芸娘和琪娘被程娘子教导后都还可见人,而论舞艺则是最明了的,五娘明显的出类拔萃,六娘本也不差的,就是脚伤才好不能太过用力。
今日程娘子先考校了各人歌咏和琴艺,又开始考校柔旋舞,四娘先跳,然后就轮到了玉华,玉华脚下交错踏了几步,便飞旋了起来,身子轻盈犹如白羽乘风,她手上的动作也纯熟了许多,两只雪白的小手随着节奏于空中缓缓摆动着,今日她身着翠绿襦裙,如此上柔下急的旋转起来,整个人便如绿萼白梅摇曳绽放一般,其他几个小娘子于一旁看着,都难免露出些又妒又羡的神色。
谁知随着玉华手上一个动作略微抢了一下节拍,立在一旁的程娘子突然发作了起来,她挥起竹鞭,连着几下狠狠抽在了玉华的胳膊上,玉华只着了轻薄的夏衫,衣衫飞舞之间,白嫩的小臂上便现出几道红痕,玉华先是本能惊叫着矮身躲闪了两下,而后便马上停下来躬身立在原地,等着程娘子教导。
而其他几个小娘子此时都吓呆了,程娘子的竹鞭几人都是尝过的,但都只是为了纠正动作轻轻的打一下而已,并不怎么疼的,现在如此啪啪作响的抽到皮肉上的声音,实在让旁边看的人也不由的心里一紧。
见玉华不再躲闪,程娘子的竹鞭也停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柔旋,还是胡璇?我看你也不必跟我学了,我教不了你这般厉害的学生,你出去吧。”
玉华呆怔了片刻,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便低头匆匆冲出了东厅。
此事自然马上传到了主院里,顾氏特意叫了齐嬷嬷亲自问话,齐嬷嬷来之前自然先去请教了程娘子发火的缘由,程娘子便大义凛然的说:“我教的是咱们大唐的柔旋舞,五娘虽跳的好,但手势姿态却更像是那胡贼的胡旋舞,且屡教不改,若是笨拙不会跳还可原谅,可一心向着胡贼却绝不可宽恕。”
等顾氏问起,齐嬷嬷便先将程娘子的原话转述了,顾氏颇为了解程平的为人,知道她压根对朝廷如今禁胡的忌讳是极为不屑的,听了她这看似无可辩驳,实则虚伪透顶的理由,不由冷笑连连,又问齐嬷嬷她自己是什么看法。
齐嬷嬷思忖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启禀夫人,若依老奴看来,五娘的柔旋舞跳的极为出色,便是很多舞姬也不如的,这柔旋舞本身与胡旋舞就极为相似,反正老奴眼拙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且程娘子之前还是颇为看重五娘的,今日发作的确实有些蹊跷,老奴倒有个猜测......”
“啐,你个老货是在与我卖关子么?”,顾氏与饶嬷嬷齐嬷嬷两人独处时都颇为随意,她两个都是她的陪房大丫鬟,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齐嬷嬷的丑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继续说道:“今日本来也无事,不过练琴后休息时,四娘向芸娘夸耀了几句她们上次进宫的事情,说五娘如何受皇后和太子殿下青睐,太子殿下还专门给她们两个送了不少玩意儿,那程娘子听到了脸色仿佛便不太好了,后来便突然发作了起来。”
顾氏听了齐嬷嬷这话,略一沉吟,便冷笑了起来:“呵呵,这人若不识时务起来,那真当是愚蠢可笑,都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敢作死,莫非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程观音么,阿水,你去把这事告诉崔军吧,老爷自有处置。”
饶嬷嬷迟疑着说道:“老爷这阵子都没理她,这样子岂不是......”
顾氏不耐烦的一皱眉说道:“不当由我管的事情,我便绝不会插手,老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若是我私自处治了程平,哪怕是她错的再离谱,老爷也不会高兴,再说不让他自己去处治,又怎么让他知道这女人是如此的蠢钝可笑呢?”
程嬷嬷连忙要跪下认错,顾氏知道她也是护主心切,便叫齐嬷嬷将她拦住了,并未多加责怪。
到了晚上,程平就被带到了外院的书房,崔泽厚靠在红木交椅里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程平脸上平静如洗,气定神闲的仿佛自己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崔泽厚见她这般模样,喉头一紧,心里那把火便被点燃了,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程平时,她也是如此神情,那还是长乐公主在宫中横着走的时候,因郑太后霸着太极殿,李盛与崔泽芳两人大婚后便一直窝在西内苑的清凉殿里,反倒是大长公主长乐三天两头到自己母后身边小住,连朝政上的事情也能随便插嘴两句的。
那时的程平,正是长乐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宫人,跟在她身边出入宫城,可谓是寸步不离,以程平的资历和本事早就该做到尚宫的位置了,不过长乐公主不愿意她忙于宫内杂事,只让她以司乐的身份留在自己身旁伺候,而崔泽厚当日受郑太后提拔,在秘书监内任秘书丞一职,已是正五品的官员,又是皇后的亲兄,可偶尔在太极宫碰到长乐公主施礼叩拜时,那程平长身而立于公主身边竟不做丝毫的回避,脸上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一般。
崔泽芳是郑太后亲选的继后,李盛未登基时,郑崔两家已经暗地里达成协议,只不过彼时只许诺崔泽芳皇贵妃一位,没想到郑皇后在李盛登基后一年便殁了,这崔泽芳才得以一步踏上了皇后的宝座。崔泽厚那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失礼而与长乐公主计较什么,只不过暗暗在心中记上了一笔。
崔泽厚的第一个通房不是自己房里争相献媚的任何一个,而是母亲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那丫鬟长崔泽厚好几岁,家里早就给她订了亲,她性子冷淡,对崔泽厚也是一样淡淡的以礼相待,崔泽厚偏偏就惦记上了,找机会用强占了那丫鬟的身子,他最喜欢看她坚韧要强的脸上渐渐露出如泣如诉的表情来。
等到延和8年,崔泽厚与崔泽芳蛰伏多年终于辅佐李盛将长乐公主囚于隆庆坊内,又逼郑太后吞金自尽后,他在清肃宫闱时,自然没忘了程平,将她打包带回了自己的府里,崔泽厚本以为也会像当年那大丫鬟一样,等他厌倦了便丢开手去仍由顾氏发落,谁知每次见了程平,却总还能勾起他的心火来。
“听闻程娘子看不上我府内教导一职,打算撂挑子不干了,是么?”,崔泽厚一边摆弄着书桌一方白玉卧虎镇纸,一边开口问道。
见程娘子不答话,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府里不养闲人的,若程娘子不喜欢在沁芳阁,那便来我这忠泽院当差吧,给我做个红袖添香的大丫头也可,你虽年纪老了些,不过于才情上倒也能补足一二的。”,说完,他拍了拍掌,门外有人轻轻应了一声,便有一个着碧青马甲月白长裙的丫鬟小步进来了,她容貌并不出色,但胜在高挑清秀。
崔泽厚笑着对她说道:“阿碧来替我研磨,这位程姐姐今后便在书房里与你作伴了,她也是个善舞的,等下你两个一起舞一曲,本公爷来替你们做一幅双美图。”
那阿碧便移步来到崔泽厚身旁,玉手执起盘龙弹丸墨,缓缓研磨起来,崔泽厚探手到她身后圆凸之处来回揉摸着,等阿碧研好墨又将纸笔都摆放好了,便转身来到书桌前,与程平并排而立,细声问道:“不知郡公爷今日想看什么舞?”
“就来一曲小翩跹吧,你跳这个最勾人了。”
阿碧略红了脸,低声应下便开始除衫,须臾便将身上衣物褪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留一条长长的鹅黄织花披帛,扭腰曲臂做起舞来,神色肃穆严谨,姿态却是撩人的紧。
“阿平还傻站着干嘛,莫非要等我叫外面的管事小厮进来帮你不成?”,崔泽厚眼睛并不看阿碧妖娆的舞姿,却只盯在程平脸上。
程平笑了一声,便走到崔泽厚身边,缓缓跪下了,俯首说道:“此事是程平任性了,还请郡公爷原谅则个,程平愿受责罚。”
崔泽厚掐住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了起来,眼神暗了暗,笑着问道:“我说程娘子,你莫不是怕本公爷将你忘了,才特意要惹是生非的吗?”
程平的脸被捏的变形扭曲,神色却依旧安然自得,她听了崔泽厚的话,居然还能挤出一个笑来,缓缓说道:“郡公爷果然英明,程平若不时常给您找点麻烦,恐怕迟早是要被尊夫人一张破席子卷了丢到乱岗上喂狗去的。”
☆、第38章 师徒(下)
听程平如此痛快的认下了,崔泽厚心里突然麻酥一痒,掐着她的手也略微松了些,而后又很快冷笑道:“你程观音何时会计算这些子了,我看你莫不是还不死心,到了今天还想要坏我的事吧?”
程平干脆闭了眼,淡然说道:“我不过不想死罢了,至于五娘,她若是吃了我几鞭子就吓傻了,便也是个没用的,正好也省的白白费了你们的功夫……”
崔泽厚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说来,我倒还应该感谢你程娘子喽,你原来竟是在帮我呢,哼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看来,这五娘确实是个可造的,还难为你程观音亲自费心思去折腾她。”。
说完这话崔泽厚手往上一提溜,勒的程娘子不由张开嘴大口喘息着,就这样,她仍是用力吐出了一句:“你们姓崔的,自然都是极好极好的......”
崔泽厚此时才慢慢放下心来,他并不松手,仍是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直到程娘子脸色渐渐发青,才俯下身子靠近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怎样都要挣扎着活下去的人,若不想死的太难看,就别再打那些没用的主意,替我好好教导她们,到时我也会让你走的体面些……”
说完,才撒开了手去,程平瞬时瘫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崔泽厚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越发性起,伸手拽着她脑后的发髻便将她的脸往自己身下压去,程娘子这次没有马上屈从,挣扎间闭着眼说了一句:“叫她出去…”
原来那阿碧没得到吩咐,仍在书桌前甩着披帛揉身扭动,崔泽厚也知道这程平的底限大概如何,便一挥手让那阿碧出去了。
外院里的事情,沁芳阁诸人自然并不知道,她们只知道程娘子发作了五娘的第二天便病了,停了一天的课,而五娘被夫人专门派了软兜过来接到了正院,顾氏亲自将玉华抱到了梨花木广榻上坐着,将她衣袖轻轻挽起,仔细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竹鞭本就有毛刺,小孩的皮肤又是极娇嫩的,玉华的小臂上几道鞭痕衬着雪白的皮子更显得红肿不堪,虽早已抹了药,仍是有些溃烂了,顾氏连声哀叹着,眼圈都红了,半响才说:“唉...怎么打的这么重啊...女孩子家家的,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呢,看着都疼的慌......”。
顾氏做到如此地步,玉华虽也知道她对自己没什么真心,可当下也不免有些动容,于是她眼泪下来的也格外容易,扭身便偎在顾氏怀里低低的啜泣了起来,顾氏替她抹着泪,又命人拿了自家园子里新出的黄桃蜜饯喂给她吃,一手轻轻的上下抚着玉华的脊背,只等她慢慢安静了下来,才轻声说道:
“五娘可千万莫要怨怼程娘子啊,你想想看,程娘子是性子多冷淡的一个人,她此番发火责罚你,正说明程娘子是极看重你的,你还小不知道,当年隆庆之乱后,朝廷对胡人的东西是多么防备,程娘子不喜你的舞姿有胡旋舞的影子,那是实实在在的是为了你好......”
玉华本就不怪罪程娘子,听了顾氏的安抚,便乖乖的一一应下了,顾氏见她脸上泪痕未干,神态中仍带着受了惊吓的惶恐,却能如此乖顺受教,越发觉得她可用,欢喜中也难得有了几分真心,命人挑拣了许多五娘平日爱吃爱玩的东西和几样珠宝配饰,才送了五娘回去沁芳阁。
第二日到了程娘子的课,几个小娘子挨挨蹭蹭的到了东厅门口,竟然都有些不敢进去,原对五娘报着的一丝幸灾乐祸之情也都烟消云散了,最后还是玉华长呼了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程娘子已端坐在大案几后等着她们了,今日她脸上不辨喜怒,待几个小娘子施礼归座后,便开始教导功课,她显然已经选定了各才艺的人选,不再是逐个教导,而是指定好了要练习的内容逐个专门教授,其中年龄最长的琪娘最辛苦,歌琴舞三样都有她的一份,原本这柔旋舞的第二人选应为六娘的,可因受伤了不能跳,也只得换了次一位的琪娘顶上。
琪娘听了程娘子的吩咐,面对身旁芸娘满脸的羡慕,却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的得意之色,只微笑着垂首而立。
琪娘是在得知要出席酒宴后,才被告知无须再继续茹素的,几日之间,琪娘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原本她虽也一贯斯文端庄,但神色间一抹倨傲却是无法掩盖的,几个小的都不太敢招惹她,可现在她行动间规矩内敛,脸上总带着一丝微笑,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定好了人选和曲目,程娘子便开始一一教导起来,几个人自然都是学的极为认真,一下午的时间仿佛过的极快,等到了下课的时候,程娘子却让玉华单独留下,说是夫人吩咐了,今后每日里要多教导玉华一个时辰的课业。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小娘子脸上便是神色各异了,琪娘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缓步便要离开,六娘气的脸色通红,她瞪了五娘半天,一跺脚追上琪娘,两人挽着手一起走了,芸娘可怜巴巴的看了程娘子一眼,才垂着头慢慢往外蹭,四娘落在了最后,她很是同情的看着玉华,无声的动着嘴巴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直到程娘子眼风扫了过来,才一缩脑袋匆匆逃了。
玉华仿佛早料到了一样,神色平静的重又坐回了案几前,见程娘子颇具兴味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就抬起脸冲她漏齿一笑,看着虽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眉目流转间一份灵动却与平日里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