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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节

      寒风刺骨,仿佛有把刀子在一片一片活剐他的皮肉,伤口疼得没了知觉。

    他站在岸边,深吸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纵身跃入寒潭。

    第八百六十六章 :心如悬虚

    檐下霜雪如落梅,拂了一身银白冷屑,执明捧着一包点心回到神宫,捂在怀里,暖在衣下,生怕冷了似的,匆匆进了屋。

    点心,都是人间市集新出炉的一笼,用雕花的小碟装着,再放入垫着小炉的食盒中,即便是冰天雪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

    敖洵突然说想吃这些小玩意儿,他自是顺着他的意的,在雪谷中待久了,每日吃的都是相差无几的饭菜,也没什么好东西,难得他有胃口,他特意去买了好几种。

    正欲亲自送去敖洵屋里,踏出门槛的前一刻,却忽然顿住。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霜华殿中蜷坐着的单薄身影,厌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求生的期望。

    他居然萌生出一丝心虚来。

    望着霜华殿的方向,莫名地有些忐忑。

    还是去看一眼吧。

    别真死了。

    他朝庭中扫了一眼,积雪徐徐隆起,凝出了人形。

    神宫中没有侍者,只有借着宫中些许灵气修炼的雪妖。

    雪妖抖了抖身上多余的冰渣,颤巍巍地走到阶前,躬身叩拜,悉听吩咐。

    “将这些点心送去敖洵殿下那儿。”

    执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离自个儿远点,别把点心冻凉了。”

    雪妖道行尚浅,还不会言语,只低眉颔首地接过了食盒,依他嘱咐,端得离自己的身子尽量远些,颤巍巍地起身,沿着冰雕的游廊走远了。

    执明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而朝着霜华殿走去。

    一想起陆君陈那张日渐冷漠的脸,他就莫名烦躁。

    无数个夜深人静,他站在其榻边,都想掐死他了事,可每回也就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陆君陈的底子比他想得还要弱,本以为仙门教养出的人怎么说也比寻常凡人结实些,哪成想动不动给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诚然取心头血也是原因之一,但他这些年也想了不少法子把人从鬼门关拖回来了。

    他记得这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会同他争执对错,善恶,会为了逃回苏门山绞尽脑汁,一次次地惹他勃然大怒。

    在生死关头,会想要活下去,拼命挣扎,而不是带着重伤坐在墙边,连自己会不会冻死都懒得管。

    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麻烦。

    胡乱地想东想西,不觉已走到霜华殿前。

    殿中烛火幽暗,冷清得像是沉入永夜的深渊,霜雪飘零在檐上,久积弥厚。

    他没有听到里头的动静,想着人或许已经歇下了。

    破门而入?之前好像太凶了些,诚然是陆君陈不识抬举在先,但他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神明总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凡人小子一般见识,就显得格外幼稚。

    他想了想,还是先叩了两下门。

    雪夜岑寂,屋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他细听,这才发现里头连一丝气息都觉察不出了,顿然变了脸色,一掌劈开了门。

    轰然一声,震得殿中石柱震颤连连。

    终年不熄的长明灯在骤然掀起的风声中几欲散去,这宫殿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清。

    榻上冷衾寒褥,早已人去楼空。

    执明的脸色因恼怒而狰狞扭曲,森冷的杀气笼罩着整座霜华殿,吓得附近所有雪妖瑟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陆君陈被抓时就孑然一身,在雪谷八年,随身的也没多少东西,以至于他翻遍了霜华殿,也只找到因仓促离去而没有及时带走的一把佩剑。

    平平无奇的灵剑,在他手中铮鸣作响,剑灵被杀气击得粉碎,凛凛剑气溃不成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下意识地攥着剑疾步奔出门去,神宫周围是有禁制的,且陆君陈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应是走不远的。

    不急,不必急。

    这么默念着,脑子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在附近的几间宫殿里找了一圈,就是不见人影。

    他愈发烦躁,再回到霜华殿,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空屋子。

    没有人回来,就像从没有人来过。

    他心烦意乱地夺门而出,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敖洵屋外,窗门紧闭,灯火亮如昼。

    他抬起了手,却迟迟未能推开这扇门。

    踟蹰须臾,终还是转身离去。

    他召来神宫门外的雪妖,向其打听陆君陈的去向。

    本以为人不可能离开神宫,可那雪妖却道他出门后不久,便瞧见陆君陈朝着东边去了。

    执明的脸色沉得厉害,即刻乘风而起,逆着风雪,朝东边掠去。

    雪谷只有东西两条路,朝西的那一条,乍一眼看去似乎能顺利通往谷外,而东边那一条,则通往“死路”,令人望而却步。

    无论那一条,都走得不容易,对于陆君陈而言,能走到哪里都得看造化。

    据雪妖所言,陆君陈离开神宫已有两个时辰,看这雪势,比起他能不能逃出雪谷,冻昏可能反倒更大些。

    执明一面追一面留意路边可有人倒下,悬着一口气追到了寒潭。

    风雪早已盖住了脚印,只一件大氅落在岸边,几乎被雪埋住了。

    他快步上前,将其拔出,白雪簌簌而落,露出其原本的模样。

    这狐毛大氅,是他给敖洵准备的御寒衣物,如今落在这,是谁为陆君陈指的路,根本用不着问了。

    寒潭如镜,仿佛碰一下,便会被冷意刺伤。

    在这找到了衣裳,却不见陆君陈。

    执明脑子里一阵嗡响,看着眼前没有波澜的水面,八年来头一回慌了神。

    是逃了……

    还是死了。

    他不知。

    镜花水月,殊死一搏的出路,连他自己都没有十成的把握,遑论一个身负重伤的凡人。

    殿门被霍然推开的时候,敖洵正从雪妖手中接过一碟如意酥,还未入口,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凉了一半。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有如地狱爬出的恶鬼,目光森冷地注视着灯下锦衣玉冠的青年,而后又扫到一旁的雪妖身上。

    雪妖当时就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

    殿中忽然静了下来,敖洵合了合眼,放下了手中小碟,看向他,也不急着开口,似是在等他先说话。

    “是你放走了陆君陈?”执明用的是笃定的口气。

    称不上诘问,只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怒意,不愿同眼前的人发火。

    “你去寒潭找过人了?找到了?”敖洵看见他手中的大氅,也不心虚,反倒笑了笑,“……看来没有。”

    “……为何?”执明困惑地望着他。

    敖洵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你以陆公子的心头血为药,治我的病,已经困了他八年,还不够吗?”

    “可……”

    “还需三帖药?”他忽地笑开了,“不必了。我想了很久,这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喝药也无妨,不需要再等一年半载。”

    执明面色一沉:“不行,都治到今日了,突然断药,难保以后会出什么事……我去把陆君陈找回来。”

    说着,他放下大氅便要出去。

    “执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在灯下的人面色如霜,盯着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人已经逃远了,追也追不上的。还是说……只不过放走了一个药引子,就让你如此焦躁不安吗?”

    执明的硬生生地僵在门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

    敖洵莞尔:“你今日这么追出去,是为了给我入药,还是为了陆君陈这个人?你把他抓回来又如何?一年半之后,我治好了病,你是要杀了他,还是,留着他?”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执明一时无所适从,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没有想过最后如何处置陆君陈。

    只是一味地取他的血,再一次次绞尽脑汁地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循环往复,却是谁都没有往前走一步。

    他不答话,敖洵却了然于心地笑出了声。

    “看来是想留着的。”

    “我……”

    叹息声格外落寞。

    “你说过,我是你兄长的转世,所以你才一直在我身边,给我治病,待我好,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离开东海八年,外头的人说不定都以为我死了,你把我变成了孑然一身,困在这雪谷里,我都习惯了,都没关系了……”

    “可你觉不觉得,你这么追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敖洵注视着他的双眼,从未如此平静。

    执明心中一慌,疾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你别瞎想。”他有些急迫,试图澄清什么,可到底在澄清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唯有一遍遍地向他保证,“我无论去哪里,都会回到你身边,我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那双眼里映着的分明是自己的脸,敖洵却总觉得他看到的并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