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真的,不信你自己去看,再迟说不定就被他毁尸灭迹了……哎,你别说是我来通风报信的呀……”见褚翔连门都来不及关就窜了出去,长安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负着双手脚步轻快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片刻之后,郭晴林房里,褚翔绷着脸看着郭晴林给昏过去的袁冬服下一粒药丸,问:“这样就没事了?”
郭晴林不紧不慢道:“杂家人就在这里,若他活不过来,你明天再来拿人也不迟。”
褚翔指挥两名侍卫将袁冬抬回他自己房里,对郭晴林道:“郭公公,这些奴才进宫都是为了伺候陛下的,你虽然位居中常侍,但最好也别擅自用他们来试毒,须知奴才身上藏毒,本来就已违反宫规了。”
郭晴林向后靠在椅背上,眸光淡然中微带一丝戏谑地看着褚翔道:“褚护卫风华正茂志存高远,杂家佩服。只是要清一方水塘容易,要清这片宫宇,恐怕非是褚护卫三言两语的威胁便能做到的。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这宫闱要是真的清静了,会没些什么,还真不好说。”
听出这话里的挑衅,褚翔眉头一拧,看着郭晴林不语。
郭晴林却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褚护卫若无它事,请回吧。”
皇帝对郭晴林态度不明,褚翔也不好贸然与他杠上,于是便没有多话,转身走了。
郭晴林站在门口看他走得远了,回身关上房门,来到长安房前。
长安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见是郭晴林,顿时喜笑颜开,一边让他进门一边道:“师父,您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郭晴林在桌边坐下,打量一眼衣冠整齐的长安,不答反问:“这么晚了,还不准备休息么?”
长安一边殷勤地给他倒茶一边道:“不瞒师父,奴才今天头一次无缘无故地去杀人,心中始终觉着不安,根本睡不着。”
“没想到,你倒还是个良善之人。”郭晴林看一眼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长安忙道:“那是,若奴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又怎么配做师父您的徒弟呢。”
郭晴林抬起脸来,盯着她道:“那你今夜大可高枕无忧了,袁冬根本没有死。”
“什么?怎么可能?奴才分明看着他把毒药喝下去的。”长安做惊讶状。
“他非但没有死,而且今后我也不会再去动他了。”郭晴林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道。
长安:“……师父何以朝令夕改?”
郭晴林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不觉反感,倒觉有趣,遂缓缓道:“因为他方才来敲我的门,在我房中毒发时,又恰好被褚翔看到。褚翔以为是我要毒害他,我只能以救活他的方式来自证清白。有了今夜之事,以后但凡袁冬遭遇不测,褚翔定然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我。我虽不怕麻烦,却怕和无趣之人纠缠不休,所以袁冬,算是真的捡回一条命去了。”
长安闻言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师父,看来有件事真的不能再等了。”
“何事?”
长安凑到郭晴林身边,讨好道:“师父,您教我制毒吧。您看,奴才从别处弄来的毒药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连个人都毒不死,居然还让他有力气跑到您那儿去求救。这好在师父您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将他救了回来,如若不然,就褚翔那一根筋,定然会一口咬定是您杀了人。届时陛下虽不一定要您偿命,但说出去总归于您的名声不利不是?”
郭晴林侧过脸看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能制毒?”
长安笑得狡黠,道:“当日钟羡身中奇毒,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却轻轻松松就将他救了回来。若您不是个中好手,焉能做到如此?”
郭晴林哼笑:“原来目的在此。”
他站起身,曼声道:“好,明明是阳奉阴违,却能借力打力地顺杆子往上爬,这脸皮和本事不说万中无一,百里挑一的名头总是担得起的,不愧是我郭晴林挑中的徒弟。”
长安脸都不红一下,见他要走,追上去问:“那师父您这是同意了?”
“明日先去太医院借两本研究药理的书回来看着,什么时候把所有药材的药理都研究透了,再来找我。”郭晴林丢下这句便扬长而去。
长安一手扶着门扇,看着郭晴林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以为这厮收她做徒弟只不过为了两人能有个正当理由混在一起“愉快”地玩耍而已,而今看来,他认真的?
沉思片刻,她关上门转过身,心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认真才好呢。
第230章 解决之道
次日一早,太尉府秋暝居。
钟羡自己束好腰带,抬眸往镜中看了看,忽又觉着这腰带的颜色比之锦袍似乎有些太浅了。他回转身想换一条,却又停住。
他以往虽注重仪表,却也没有精细到这个程度,现在又是怎么了?几乎一早上都在与腰带较劲。不过就进个宫罢了。
想不明白,他便干脆不去想,略作收拾后便出了门。
甘露殿,慕容泓已经去上朝了,长安在殿中撸猫。
“安哥,钟公子到紫宸门外了。”长福从外头进来,对长安道。
长安放下猫欲出去,想了想却又把爱鱼抱上腿来,一边撸一边道:“知道了。”
慕容泓这厮心眼小,回来看到她与钟羡一起说笑只怕又要使性子了。她倒也不是怕他使性子,只不过,事业为重,与其浪费时间哄慕容大猫,还不如多看两页《本草图说》。
慕容泓下朝回来见钟羡独自一人在紫宸门外等,回到甘露殿又见长安抱着猫站在殿前迎他,表面虽不动声色,其实却已龙心大悦,对钟羡的态度比之上次不知好了多少倍。
长安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嗤之以鼻:幼稚!
慕容泓此番要钟羡进宫其实也是受长安所托,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要交代钟羡,不过就问了问陶行时的案子及钟羡的折桂楼建得怎样了。
钟羡到底是个君子,为着建个楼惹了一身臊,好兄弟还为此受了场牢狱之灾,他非但毫无怨怼之情,言谈间却似比从前更为沉稳练达了。
长安听两人说话听得直想叹息:真是货比货得扔啊!
慕容泓与钟羡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打发他回去。
长安凑上前,以两人心照不宣的表情道:“陛下,奴才去送送钟公子。”
慕容泓明眸一横,道:“急什么?先伺候朕更衣。”
长安:“……”恨不得揪着这小瘦鸡的后领子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两下让他清醒清醒,她这么殚精竭虑都特么为了谁啊?他倒还一脸不情愿了。
钟羡独自走出紫宸门,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想起这怅然若失的原因,他略微有些怔忪起来。
晨间对自己的装扮各种不满意,明知皇帝还在上朝却还是提前半个时辰进宫,站在紫宸门外时心中小小的期待,和皇帝一起进长乐宫时心中那淡淡的失落,以及此刻,这种对他来说尚显陌生却绝不稀奇的怅然若失,认真想来,都不过只为了一个人而已。
他曾对自己说要把长安当兄弟,但上述种种,又有哪个兄弟能让他如此?
他终究还是在自欺欺人吧。
他钟羡,到底还是……对一个内侍产生了世俗不容的感情。
长安他是否已经察觉了他龌龊的心思,所以此番才对他如此冷淡?
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后,钟羡一瞬间只觉无地自容,步履生风地向宫外走去。
眼看都快到丽正门了,后头忽然传来长安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文和,文和你等等我!”
他心头微微一跳,却不知是喜是忧,停步回身,看着长安跑近。
“文和,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不过略一耽搁,差点就撵不上你。”长安扶着墙喘道。
钟羡略有些赧然,见长安的模样似乎与往常无异,心中又稍稍安定下来,问:“你找我何事?”
长安脸色一肃,站直身子泫然道:“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钟公子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
钟羡见她一言不合就称他为钟公子,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若是你无事找我,出了长乐宫不见我便不会追来了。既然追来,那应该是有事要托付我的,故此相询。”
长安一收泫然之态,腆着脸道:“那可不一定,就算为了跟你说声‘再会’,我也是会追来的。不过……此番的确不仅仅为了跟你说再会。”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布包,递给钟羡道“文和,请你帮忙找个信得过的工匠将这件暗器做成铁的好吗?”
钟羡打开布包看了眼,又看了看长安。
长安道:“月初陛下在雪浪亭遇刺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吧?我让人设计了这东西,关键时刻好拿来保命。短箭多做几支吧,这盒子里头虽然只能装三支,但练准头大约还得费几支。我也不知外头打造这样一件东西要多少银子,你先帮我垫上,过后我再还你。”
钟羡收起布包,道:“此乃小事。”他看了眼长安勃颈上围着的缎带,道:“我听闻那次遇刺陛下无恙,倒是你受了重伤,不知伤得如何?”
长安一扯脖颈上的缎带露出那圈疤痕来,笑道:“不碍事,早好了。”
钟羡一见那伤疤就知当时情况定然十分凶险,又见长安浑不当回事的模样,不由道:“仿佛不管多严重的事,到你这里都不算事了。”
长安道:“结合前段时间太尉府和京兆府发生的种种事情,再结合文和你方才在陛下面前的轻描淡写,你与我在这方面越来越相像了啊。你说这算近朱者赤呢还是近墨者黑?”
钟羡答不上来,只得无奈一笑。
长安看着他简单纯粹的笑容,也莞尔一笑,这也算是她生活中难得的轻松一瞬了。
虽然知道彼此间的笑容都不带什么特殊含义,但长安长眸眯眯唇角弯弯的模样一如他印象中一般狡黠可爱,此情此景下,这相视莞尔的气氛到底还是让钟羡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急于逃离,却又恋恋不舍,矛盾之下,只能用彬彬有礼来掩盖,道:“若无他事,那我先告辞了。”
长安忙阻道:“还有一事。”她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钟羡道:“帮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征西将军府的陶三小姐好吗?”
钟羡拿了那封信在手,眼中笑意渐收,看着长安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你这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长安大咧咧道:“你想知道,可以拆开看啊。”
钟羡蹙眉。
长安眸底笑意加深,微微倾过上身道:“你担心我会害了陶三小姐?”
钟羡不想承认,但又不想自欺欺人,一时难免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以找我去做。陶三妹……她心地单纯却又烈性如火,未必能帮到你什么。”钟羡斟酌着用词道。
长安失笑,道:“文和,与我说话你又何须这般小心翼翼?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你措辞再温和,我也听得出这温和底下的戒备与不信任。别急着解释,我有自知之明,但凡对我有所了解的人,恐怕都会视我如同蛇蝎吧。你看透了我,却还愿意视我为友,还愿意帮我的忙,已是难能可贵了。”
她从钟羡手中抽回那封信,道:“我对陶三小姐的性格不了解,但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必要去了解,我只需了解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她心仪陛下,她想进宫成为妃嫔。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挑剔疏冷,不喜与人亲近。且从上次陶三小姐入宫的情况来看,陛下对她怕是也没有多少情意。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陶三小姐将来不入后宫,如若不然,得不到我的相助,她还真就未必能得陛下一顾。文和你既然如此了解她,那你说说看,她是不入宫能快活,还是入了宫得不到陛下的眷顾能快活?”
钟羡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你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你到底是看到了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看到了一堆利用价值?”
长安道:“你是问你自己,还是问别人?”
“我与别人在你眼里有何不同吗?”钟羡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岂有回收的余地?
“不必心存歉意。我长安可是个为达目的连爹都可以乱叫的人,被人质疑一下又算什么?既然你认定我要害她,那此事就揭过不提了。但这封信,我还是会托人带给她的。你若不放心,尽可去提醒她提防我。”长安说罢,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向回走。
“长安……”钟羡见她嘴上说着没关系,眼神和表情却分明在那一瞬间都黯淡了下去,心中顿时懊恼不已,想叫住她向她道歉。殊不料,他一开口,长安反而撒丫子就跑。
因此处离丽正门不远了,宫门口的侍卫虽然听不到两人说话,看却是看得见两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钟羡也不能去追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到宫墙拐弯处,一晃就不见了。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过身,悒悒地向宫外走去。
策马回到太尉府,钟羡刚进侧门,竹喧便来禀道方才姚公子派人来请他去积微居一聚。
积微居是一座书楼,就在离此不远的紫薇街上。
钟羡想着两人昨天才因送别陶行时而见了面,若姚景砚没事,断不会这么快又邀他见面,遂连衣裳都不换,直接去了紫薇街积微居。
在积微居二楼雅间,钟羡见到了姚景砚。
“文和,快坐。”这次见面,姚景砚一改往日悠然自适的模样,眉宇间有些心事重重,让钟羡颇为不解。
“观景砚你面有难色,到底发生何事了?”钟羡问。
见他相问,姚景砚张了张嘴,却又叹气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到底该不该找你。”
“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但说无妨。”钟羡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