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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黑转绿,福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交差了,“小主可是不舒服?皇上说,民间有言,‘吃什么补什么’。小主口才甚佳,特意赐野猪口条一根。小主您慢慢享用,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福公公身影出了院子,白筠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腿脚无力。眼前的猪头肉再香,也没了胃口。

    果然不能看太多剧,果然要离皇上远远的,果然皇上不可招惹,真的会吓死人。

    萧珩笑得十分开怀,福公公竟不记得上次皇上这般龙颜大悦是什么时候。有什么比皇上开心更可乐的事儿,福公公夸张的形容着白筠筠受惊吓的模样,萧珩又是一阵大笑。

    刚才景泰殿内,淑妃和德妃暗中角力,他一清二楚。上辈子两个女人为了权利相争,这辈子依然是。只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原来的一切有了微微不同。

    原本她是个软弱无能的绵羊,谁都能踩上两脚。只有他,从始至终护着她。她把他当成唯一的温暖,而他也乐意享受她的依赖。

    如今的白筠筠,刚进宫局势不明,不知道该依附谁。万一站错了队伍,那将是杀身之祸。

    两权相较取其轻,她冒险选择了长春宫。这绝不是原来的白筠筠能有的脑子和心机。

    既然这是个假的,那真的白筠筠被白岑藏到哪里去了。萧珩命安插在白岑府里的暗卫继续盯紧了,并将关于白筠筠之前的一切详细报上来。

    *

    那根野猪口条全赏给了春杏,春杏狼吞虎咽吃了个痛快。以前在侍郎府哪里能这么吃肉,也就趁人不备,偷偷从锅里沾点荤腥解馋罢了,何况这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春杏不明就里,一边大口大口嚼着肉,一边感谢皇恩浩荡,还巴望着下次再吃野猪口条。白筠筠瞧着她吃的那么香,也没告诉她事实真相,其实萧珩赐下的这跟口条是来打她主子脸的。

    景泰宫这一出,白筠筠声名大噪。不但屋里六成新的家具换成了全新的,尚宫局还添补了一位宫女过来。白筠筠摩挲着手腕上的楠木珠子,感叹自古以来的人性是一样的,人人都是仰着脖子往上看。太后优待她,不过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各个办事部门。这一个个的管事以为她要飞黄腾达,赶着上前巴结。

    来送人的孙管事很是客气有礼,“小主,这是奴婢专门为您挑选的宫女,是个伶俐能干的,之前在绣房里干过。宫里规矩,贵人以下应有两名宫女供使唤,昨日小主们刚刚进宫,尚宫局人少事杂,没及时给您把人送过来。这不,奴婢刚刚忙完了景泰宫交付的差事,立刻就赶着给您送人来了。”

    一番话把自己夸的劳苦功高。不等白筠筠递眼神,一旁的春杏自袖中摸出块银子,熟练地放入嬷嬷手中,道了声:“替我家小主多谢孙掌事了。”

    白筠筠抿了唇角,这个春杏挺可乐。就这打赏银子的动作一下午做了四回了,一遍比一遍娴熟自然,孺子可教也。

    那宫女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上前行礼,“奴婢给选侍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叫了起,白筠筠问。新来的宫女颇有几分沉稳,不是轻佻模样。

    “回小主的话,奴婢贱名荷心,还请小主另赐新名。”

    白筠筠了然,这是宫里规矩,就连侍郎府也是这般,跟了新主子便有新名字,是斩断前尘效忠新主的意思。

    “春杏在前,你日后便□□雨吧,凑一个‘杏花春雨江南’。”

    新来的宫女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知道名字有来头有讲究,是主子的恩典。于是叩头谢了恩,又按照惯例说了一番表忠心的排场话。

    第二日一早,福公公来了红叶阁,亲自带白筠筠前往长春宫。

    长春宫离着勤政殿不远,可是宫门前颇有几分萧瑟,与景泰宫天壤之别。高大朱门紧闭,长长的甬道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门口两只石狮子孤零零的伫立着。福公公上前扣了门锁,里面出来一个瘦俏人影儿。

    小宫女一见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眼角眉梢透着喜悦,待看到后面只有一个白筠筠,笑意瞬时减了半分,神色间透着一丝失望,皇上已经数日没来长春宫看望娘娘了。

    第10章赝品

    白筠筠坐在紫藤树下,拿着本《金刚经》当字帖,一笔一划写的极认真,可惜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来长春宫里已有七日,日日这般清闲,只偶尔陪皇后聊聊天。

    皇后病着,殿内时常传出咳嗽声,药吃的比饭还多。日头好的时候由宫婢扶着出来走走,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一眼瞧去,像是过冬。

    熬药的小厨房里十二个时辰不熄火,时时煨着汤药。

    白筠筠说是来侍疾的,可是从熬药看火到端药喂药,她一概不动手,更不用说晚上在房里伺候。

    春杏是个实在人,之前以为熬药喂药就是她家小主要来做的事,可是见白筠筠不往皇后跟前凑,很是纳闷。一连七日如此悠闲,终于憋不住了。

    “小主,咱们不是来侍疾的么?”

    “不急。”她当然是来侍疾的,只是皇后需要最够的时间来观察她。身为一国之母,身边有足够的奴才使唤,尤其是入口的药和贴身用的物件儿,都是最近亲近信任的大宫女动手打理。莫说她一个刚进宫的小小选侍,就连长春宫伺候多年的老人儿也不见得能近身侍奉。

    皇后虽然病重,手上暂时不管六宫事务,可是只看长春宫里的光景儿,便知道皇后绝不是等闲之辈。

    她刚来那日,见长春宫里静悄悄的,无人大声喧哗。从进门到皇后的寝殿,没见到一个偷懒懈怠的奴才。宫女太监们来去匆匆,不见闲散,一切井然有序。

    那日皇后随和的问了她几句话,便让她下去歇着了。

    这一歇,歇到现在。

    昨日和皇后聊了小半个时辰,今日亦是如此。只说闺中之事,不谈及后宫半分。皇后问她可有什么想做之事,白筠筠道:“家母在世的时候,臣妾曾学过读书写字,可是家母过世后,臣妾便在不曾摸过纸笔了。臣妾想学写字。”

    皇后轻轻笑出声,病容上闪过一丝惊艳。原本好好的一个美人儿,被疾病折磨的只剩七分姿色。可这一笑,还是看得出原来风华正茂时的影子。

    “那你原来喜欢习哪位大家的字?”一开始写字,都是描帖子的。

    白筠筠想了想,自己哪里知道这个朝代时兴谁的字,左右都不会。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那时年幼,忘了描的是哪位大家的字。时隔多年也不会写了,还望娘娘指点。”

    皇后了然,赐给了她这本《金刚经》。书内字体铁书银钩,颇具风骨,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所习的帖子。

    见白筠筠写完一张又一张,半下午写了一大摞纸。春杏看的忒没意思,窝在一旁的藤椅上打起了瞌睡。

    此时的云意殿内满室药香,大宫女常虹窝在椅子里绣着一方丝帕。窗外斜阳渐渐西下,可是绣着祥云彩凤的床帏后面不见一丝动静。

    常青悄悄走过来,递给她一卷黛色丝线,朝着帷帐努努嘴。常虹摇摇头,示意常青别过去。

    皇后身体总不见好,昨夜咳得整晚未眠。上午和新来的白选侍小聊一会儿,中午吃了药,这才睡下。许是心情转好,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算是极难得了。

    窗外两个小太监嘀嘀咕咕,常虹靠近窗子,听见他们议论白选侍。

    一个说:“那个白选侍忒木讷,说得好听来侍疾,其实就是来偷懒的。”

    另一个附和:“就是,等皇上来了,一定治她重罪。也就咱们娘娘宽和大度,若是别的娘娘见她整日练字,不干正事,早就发落了。”

    常虹撇撇嘴,他俩懂个屁。皇后娘娘的药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摸一摸的。

    床帏后面传来微不可闻的呻。吟声,一只纤细无骨、精致如画的手自帷帐中间伸了出来。常虹赶忙上前悬起帐子,轻声道:“娘娘,您醒了。”

    南锦瑟这一觉睡得舒服,恍惚间竟然以为是早晨,待看到日暮西下,这才觉悟过来。玉手将一侧长发撩到耳后,扶着常青的手臂站起身,失笑道:“竟然睡到申时,你们两个胆子越来越大,竟然不知道叫醒本宫。”

    常虹端来蜂蜜水,给皇后润了口,打趣说:“娘娘就是怪罪,奴婢下次也还这么做。娘娘昨夜未眠,奴婢巴不得娘娘睡到夜里才好。”

    南锦瑟睨她一眼,“都是本宫惯的。”话锋一转,“白选侍回去了?”

    常青为皇后梳理长发,“尚未。白选侍在偏殿习字,说等着娘娘醒了,跟您请了安再回锦绣宫。”

    铜镜里的人连自己的模样都不想看,一副让人不喜的病态。脸色苍白,两颊消瘦,原本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如今装满了枯朽无趣。曾经年少时,皇上说她的眼睛亮如晨星。

    感到常青的手微微一抖,南锦瑟的目光自铜镜移开,声音温和:“又有白发了?”

    常青看着那一撮白白的发根,一时间眼泪在眼眶中打滚,轻轻道了声:“无”。

    南锦瑟自嘲的一笑,也不揭穿。身子不好,越发老的快,浑身的气血像是被无底洞抽干了。

    “告诉白选侍不必着急回去,让小厨房做些吃的,让她带着回锦绣宫。”稍稍一顿,又道:“你俩告诉下面的奴才,别轻待了她。”

    常虹应了声,转身出门。

    “娘娘对白选侍可真好。”常青用檀木篦子沾着桂花水,一下一下梳理着头皮,有助于活血安眠。“白选侍也是运气好,能遇上娘娘这样的主子。下面的人都说白选侍木讷的很,不知道近前来伺候您。”

    “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父亲和继母虐待,常年窝在简陋的院中连饭都吃不饱,过的还不如普通的下人。可偏偏这样一个女子能在选秀的时候沉稳力辩,讲出一套征服众人的大道理。姜氏女在景泰殿闹得那一出,若是换了别人,兴许进冷宫的就不是姜氏女。你随我府中嫁到潜邸,又从潜邸来到宫里,可曾见到哪一个木讷的人能这般?可见是个极有韧性的。”

    “娘娘说的是,那您可是要帮她一把?”

    南锦瑟摇摇头,“且再看看,不急于一时。”

    南锦瑟比皇上大三岁,如今已是年近三十,风风雨雨也看得多了。可这个白选侍,她有些看不透。

    最看不透的一点在于,她对皇上无欲。而皇上对她的态度,更是微妙难解。

    “那您为何让她照着那本《金刚经》习字?”常青很纳闷。

    南锦瑟微微一笑,“日后你便知道了。”万事来日方长。若是宫中女子和字帖一般,说话做事都出自一个模子,那皇上看着多么无趣。

    *

    “什么?”萧珩怒火中烧,额前青筋绷紧。“你再给朕细细说一遍。”

    小福子吓得连连磕头,可是圣命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再重复一遍。

    “探子来报,白侍郎那日喝多了酒,与小妾欢。好之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白选侍曾对他言……言……”

    “说!”

    “白选侍曾言,您选秀的时候亲口跟她说‘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白侍郎颇为自得,还说白选侍就是根无用的垫脚木头,等二女儿进了宫,必能夺得皇上恩宠,日后他便是国丈,整个南晋都……”

    福公公没再敢往下说,这不是找死的么。额上的汗排着队往下淌,腿脚直哆嗦。

    白岑与九江王的勾当萧珩已知晓,只是那个女人实在是大胆。

    “朕何曾说过这等……她竟敢假传圣意!她就不怕砍头么!”萧珩一手抚着额,脑子里的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拖出去砍了!”,另一个说“先留着!”

    她不是个赝品么,为何这般哄骗白岑。探子说没发现白筠筠被调包的痕迹,可萧珩就是知道,锦绣宫那个是假的。

    萧珩皱着眉头,恨不得亲自去问问她到底打哪里蹦出来的。忽然灵光一闪,记起白筠筠右侧乳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曾几何时,烛光下满是情深蜜意,那颗红痣在半明半暗的帷帐中摇曳生姿。

    第11章智取

    夕阳落到树梢,天际留下几行晚霞,甬道上的小太监开始靠宫墙竖梯子,做着点宫灯的准备。

    春杏提着食盒,面上喜滋滋的。食盒里有六菜一汤,干连吉祥海参、花菇鸭翅、孜然牛柳、糖醋藕片、喜鹊登枝、玉笋蕨菜,外加白玉奶茶,主食是一道合心饼。她在侍郎府厨房里打杂多年,听都没听过这些菜名,更别说吃了。

    可见皇后娘娘还是厚待她家小主的。

    见春杏笑的合不拢嘴,白筠筠乐了,打趣她:“瞧瞧你的口水,滴到食盒上了。”

    春杏笑容一顿,真的抬袖子擦嘴角,又低头擦擦食盒。

    白筠筠忍不住,又不好在路上这么笑。宫里人多眼杂,被别人看在眼里指不定出来什么故事。没准儿明天就有新闻,说她白选侍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宠爱,在宫里大摇大摆的耀武扬威,一脸春风得意。

    啧啧,还是捂起脸来笑得好。

    见自家主子笑的肩膀一颤一颤,春杏也捂嘴偷着乐。只要主子开心,她就开心。

    长春宫离着锦绣宫不近,主仆俩没走大路,穿过人迹少的小道,顺着湖边往回走。路过一片小花园,听见里面传来“啪啪”的钝物击打声。

    白筠筠眸子一闪,放缓了步子,这声音像是在……打人。待走近,又听见女子极其不悦的声音,“褚贵人好大的威风,皇上连着三日翻你的牌子,那是皇上厚爱与你。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分外妖娆,带着几分不屑与得意,“杨才人若是看不惯,那今晚就去告诉皇上,看皇上偏向于你,还是偏向于我。不要以为今日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就可与我比肩,你与你那当八品知事的父亲一样,别妄想哪天上的了台面。”

    听到这里,白筠筠知道了里面两个主角是谁。近来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刑部褚侍郎的女儿褚盈盈。轮姿色,褚盈盈是这届秀女里最出挑的,也是得位份最高的一个,得宠并不奇怪。皇上连着翻了三天牌子,让褚盈盈在宫里的风头一时无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