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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待闲杂人等退下,沈碧梧郑重其事地跪在冯皇后面前,请求她助沈家渡过难关。

    沈碧梧的父亲沈平是冯皇后的表兄,亦且沈碧梧为人剔透,冯皇后素日里一贯将沈碧梧当成亲女对待。

    外廷之事,冯皇后也听说了。

    这一两月间,群臣弹劾杨遂之子杨炎,陛下震怒,杨炎下狱。之后杨遂便开始将矛头转向沈家。也不知杨遂打哪里弄来的沈家历年贪墨的证据,一桩桩全捅到了陛下跟前。

    冯皇后不太懂什么官场权术,她只知陛下最忌讳的似乎便是贪腐,所以陛下将沈章下狱时,她根本不敢吱声。

    沈章入狱,沈家的天就塌了一半,沈碧梧自然坐不住。可她也不敢触这个霉头,故此沈碧梧虽再三恳求,她也只是言语敷衍。

    沈碧梧忽而直起身:“姑母若不援手,东宫妃易主,姑母怕是越发难以掌住殿下。姑母纵为将来计,是否也应考虑一二?”

    漫长的缄默。

    冯皇后袖中双拳紧攥,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刺出血。

    她膝下无子,一心一意笼络失恃的太子,但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终归喂不熟。

    倒是沈碧梧乖巧,她与太子那薄不堪摧的母子情有一半是沈碧梧在帮忙维系。

    若是换个东宫妃,是否能如沈碧梧这样,的确难说。可她也不能为了沈家就白白惹皇帝的嫌,皇帝原就不喜她。

    冯皇后又沉吟半日,道:“若你能在一月之内怀上子嗣,姑母必全力保你。”

    沈碧梧心中只剩冷笑。

    这么多年都未能怀上,如何在短短一月之内怀上?她若真能在这个节骨眼怀上龙子,自家也能筹谋自保之事,冯皇后只管动动嘴皮子便是了。

    沈碧梧出了坤宁门,正预备折返东宫,却见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箫疾步上来行礼,惊慌道:“娘娘,陛下说要重审侯爷那案子,而今已将一应相干人等宣召入宫。”

    沈碧梧一惊。

    怎会这样快?今日好歹是东宫千秋节,衡王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发难。

    赶不及细想,沈碧梧急急上了凤轿,往东宫去。

    按例,东宫千秋节,四夷亦需朝贺。宗承虽随大友氏使节团来京,但本身并不属于倭国使节,因而他今日未曾入宫。

    申牌时分,忽有内侍来会同馆传宗承入宫。宗承一字未多问,交代宗石几句,略整了衣冠便随内侍而去。

    顾云容这一整日脑子都有些混沌。

    她如前次一样进宫,把此前就敷陈过的事重新在皇帝面前说了一说,之后宗承到来,皇帝便几乎都在鞫问他。

    宗承从始至终气定神闲,对答如流。末了,先前曾翻供的蔡姓一家子哆嗦着承认此前是受到沈家的胁迫才会临场扯谎,请求皇帝宽饶。

    顾云容注意到,桓澈与宗承说话时,那家子都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里,似是惧怕已极。

    贞元帝讯问的地方是乾清宫昭仁殿,在场的只有相关人等,应是不想在真相大白之前将事情闹大。

    可事已至此,怕是捂也捂不住。

    贞元帝沉默半日,瞥了眼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掌印太监,见二人俱是躬身点头,面色更沉了一分。

    这些时日,他也着厂卫那边暗查了此事,结果跟他那幺子所言差不离,沈家背后的小动作不少。

    虽是七月光景,但殿内荫凉,兽炉瑞香袅袅拂绕,逸入肺腑,竟是冷香窜散,愈添局促。

    不知过了多久,贞元帝终于开言。

    沈家欺君罔上,贪墨罔利,今褫夺爵位,沈章等人打入大牢,革职查办。

    沈章闻言,惊怒交加,竟是厥了过去。

    贞元帝着人将沈章等人带下去,转头望向顾家一众人。

    他的目光在掠及顾云容时,停驻下来。

    第四十一章

    桓澈一颗心倏而提了起来。

    他父皇这些年虽则耽迷道法,但后宫那头还是常去的。

    前年还因着一桩意外,收了个时年仅十三的宫女,封了美人,颇为宠爱。

    顾云容正当豆蔻之年,美貌绝伦,身段无双,这般尤物,少有男人不动心。

    宗承也察觉到了贞元帝眼神中的异样,目光沉敛。

    他听闻皇帝年岁虽长,但犹热衷于房中事,且似喜好娇憨小姑娘。皇帝身边的一众真人里,就有专为其配制有助阳道勃兴的春药的道官,只不过在他们口中,这种药与延寿的金丹一样,叫“仙药”。

    大殿内阒寂一片,落针可闻。

    顾云容亦知皇帝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手心濡汗。

    以皇帝的年纪,堪当她祖父了。

    不过几息的工夫,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贞元帝缓步而下,一步一步,似踏在人心上。

    “既是人证物证俱全,”贞元帝在顾家众人面前顿步,“那自是不能令忠烈泉下心寒。今着厂卫并户部那边核查,若尔等确为当年百户顾鸿振后人,可补赐爵位,颁诏天下。”

    皇帝话末尾音微扬,仿似并未言尽,但顿了一顿,终未另说旁的。

    他眼风仿佛从桓澈身上扫掠一下,复归上首,命众人退下。

    出宫时,桓澈与宗承有一段同路。将要分道之际,桓澈搭了宗承一眼:“若非你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又搬得出人证物证,我当真会以为你胆大包天,为达目的,信口雌黄,否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所谓无巧不成书,因缘际会这种事,原就难言。”宗承道。

    桓澈总觉他是在暗指他与顾云容有缘,面色不豫。

    因着年深日久,他先前并未查到当年确切情事,也是今日听了宗承在御前的陈说,才将前后串起来的。

    据宗承说,当年顾鸿振中刀昏迷后,沈丰本欲探他生死,斩草除根,但其时正赶上援军到来,他慌乱之下,诡称顾鸿振已死,自己射杀了蒙古汗王。总兵齐越那时还被困包围,状况紧急,便也无人验看。沈丰随即与援军一道前去营救齐越。

    当时战况惨烈,顾鸿振孤军深入,身边亲随几乎尽绝,又兼沈丰心机深沉,早在此前便收买笼络了顾鸿振身边人,兼跟军中上峰颇有私交,因此沈丰扯谎时无人戳破。

    后来事了打扫战场,沈丰急急回返,却发现顾鸿振不见了踪影,而自己悄悄留下的两个看守顾鸿振的亲随已经中箭身死。

    实则是顾鸿振麾下一名叫何义的亲信半道离队折返,射杀沈丰的亲随,救走了顾鸿振。

    何义一路往西南逃,在高丽庄寻了一家姓蔡的农户,暂且安置顾鸿振。

    后来顾鸿振苏醒,得知沈丰行径,写下血书,将真相前后一一详述。何义暗中寻得当日亲历者,辗转征得二十来人在血书上签字画押。

    而恰巧,宗承的祖父与父亲在外行商,半道遇见伏莽,也借住在这户农家。

    农户担心惹上事端,后头劝说顾鸿振离开。顾鸿振势单力孤,也恐沈丰追查至此,得知宗氏父子祖籍徽州歙县,揣度离钱塘县不算远,他日好作联络,而自己与何义带着那封血书不稳妥,万一被沈丰捉住,那便当真是覆盆难照了。

    宗氏父子也当真仗义,收下血书,答应等日后顾鸿振藉此昭雪时,前来歙县取便是。

    但顾鸿振至死也未曾去宗家取拿这份血书。

    而证物除此之外,还有宗承祖父当年所书游记。这些陈年证物俱有据可查,加上还有高丽庄的乡人以及而今在世的当年亲历者作为证人,厂卫的人只要拿着证物走访一番,自能梳出真相脉络。

    这样算下来,顾家倒是欠着宗家一个大人情。

    桓澈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想让顾云容跟宗承有任何瓜葛,但偏偏两家祖上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两月之后,厂卫那头经过仔细核查,终于确认顾家众人身份。

    贞元帝践诺,追赠已故忠烈顾鸿振为怀远伯,世袭罔替,由顾家长房家主顾同甫袭爵,赐诰券,例授其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食禄一千石,子孙世袭,免本身杂犯。以此昭告天下。

    由于所授散阶与勋阶皆为从一品,故此又授顾同甫从一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衔。而此乃虚职,不过挂个名头,堂堂爵爷自得有个正经差事,皇帝后又提顾同甫入太常寺,做了个六品寺丞。

    几是一夜之间,顾家从白身一跃为勋贵,人人嗟叹。

    顾家陡成新贵,搬入皇帝赐下的新宅后,登门攀交者不可胜数,门前日日熙来攘往。

    安顿妥当之后,顾同甫夫妇两个便给顾淑郁去了信,问了周学义举业,又问小夫妻两个可有入京之意。

    顾淑郁不久回信,直道周学义专心制艺,不欲贸贸赴京。

    顾同甫也知女婿约莫是别着一股劲儿,不考出个名堂来,是无颜面见他们的。

    顾淑郁小两口没来,却有人不请自来。

    顾同远惊闻自家原是忠烈之后,兄长还封了爵位,当下带了妻儿并女婿一家,上京来分富贵。

    二房一众人堵在顾府门口,门房阻行便轰然喧闹,围聚不散。

    顾同甫后命人将二房众人放入门,提出与他们黄金二百两,各色绸缎三百匹,交换条件是他们往后永不能来寻大房。

    顾同远跟方氏坚口拒绝,声称大房与二房本是同根生,这富贵荣华自然也要同享。

    顾云容知晓此事后,心内感受一言难尽。

    二房确与大房出于一系,若径直撵人,一味不理,必会被人说道薄情寡恩。

    顾同甫给的那些抵偿实则不少,大房如今才得爵领禄,还要置办好些物件,手头并不宽裕。顾同甫报出的那些黄金绸缎,说不得还要分两次才能付讫。

    两个房头早已分爨各过,给付不菲抵偿便算是仁至义尽了。那些枝繁叶茂的公侯之家,分家之后没落的房头不在少数。

    何况二房当年在顾同甫下狱时摆出那副嘴脸。

    但二房只道当年争端不过误会,又叙起最初在祖宅里一同伺候顾家老太爷跟老太太时的情谊来,热络不已,竟是赖在了伯府。

    因着顾同甫遽然封爵之事,朝中上下争持不休,言官认为皇帝过于草率,心下不平,正盯着顾家这边。

    顾同甫不敢轻举妄动,便扔了个小院子暂与他们,预备拟个万言奏疏,将顾家两房前情细细说与皇帝知道,请求皇帝出手断绝两房本家之亲,勒令二房往后不得前来与大房攀扯。

    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桓澈打东华门出来,敛容徐行。

    父皇今日问他是否给了宗承什么好处,否则宗承怎会愿意出面作证,又问他为顾、沈两家之事费心费力,究竟是图着顾家的什么好处,还是另有目的。

    他早知父皇会想到这些,但如今日这般径直宣之于口,却是略有讶异,皆因父皇是个万事萦心但不喜道破的性子。

    而这些,俱是在他委婉提及他的婚事之后。

    桓澈骋目,远望西面斜阳,眸光沉暗。

    鹤颐楼三楼雅阁内,锦屏罗列,湘帘高悬,盘堆麟脯,盆浸冰桃。

    端的雅逸堂皇。

    桓澈到时,宗承已坐在桌旁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