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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心口沉了沉,李怀玉想忍。但实在忍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红着眼睛吼:“为人帝者,知人善用,亲忠臣。远小人!帝王策要紫阳君教你多少遍你才能悟透?看见我之前的下场你难道没半点觉悟?”

    怀麟一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李怀玉抓着他的衣襟就是一拉,硬生生把他拉回来:“我顶一个谋杀司马丞相的罪名,尚且七窍流血而死,你又怎么还敢去算计至忠至善的江家?柳云烈和齐翰是些什么人,你也敢重用!白德重和徐仙有多重要。你也敢轻弃!我替你铺了这么多年的路,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你今天自取灭亡的?!”

    “……朕。”

    “你也好意思称‘朕’!”怀玉怒喝,“你当皇帝除了为你自己,可为天下考虑过?可为百姓考虑过?我李家的男儿,怎么就变成了自私狭隘的小人!”

    被骂得有点懵,李怀麟眼神恍惚,低低地喊了一声:“皇姐……”

    喉咙动了动,李怀玉鼻尖都发红:“你还认我是你的皇姐,不是想杀我吗?不是让我死了一次都不够,还想让我死第二次吗?你下杀手的时候,怎么没念我是你的皇姐?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天大地大,皇姐最大?”

    李怀麟拢了眉,眼里情绪挣扎。怀玉咬牙,很想一拳打上去。

    瞧她越来越激动,江玄瑾上前,按了她的手,将她抱了回来。

    “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怀玉哽咽。指着李怀麟道,“他但凡早些告诉我李善是他生父,我就断不会朝李善下手!他什么也不说,捏着刀子从身后捅过来,知道这有多痛吗!”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江玄瑾看了李怀麟一眼。后者僵硬地站在大堂中央。手死死地攥着衣袖。

    “我让你见他一面,是想听听看你有什么想法。”江玄瑾低声道,“他昔日掌你生死,你如今可以定他死活。”

    李怀玉一怔。

    李怀麟定定地看着他,嗤笑:“你们也想弑君?”

    第110章 她尝过的痛苦,你尝尝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李怀玉反而来劲了,朝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旁人都敢弑君,更何况是我?在天下人眼里,我可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为了掌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丹阳长公主!切你还不跟切菜似的!”

    李怀麟垂眸,像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问:“皇姐想要皇位吗?”

    李怀玉冷笑:“你觉得我稀罕?”

    “孝帝留的遗旨,朕没有销毁,依旧藏在明山宫。”李怀麟道,“皇姐若是愿意帮朕一个忙,朕愿意主动禅位。”

    为了亲政不择手段的皇帝,现在竟然说愿意禅位?怀玉觉得真荒唐,捏着拳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嗤道:“你先说说是什么忙。”

    “替朕找到宁婉薇。”李怀麟垂眸,“她在危急关头弃朕而去,朕想找到她,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宁贵妃弃他而去了?怀玉有点意外。转念一想,倒是翻了个白眼:“你不学我的耿直直言,怎么学上紫阳君的拐弯抹角了?担心人家就说担心人家,想和人家团聚就说想和人家团聚,扯别的有什么意思?”

    颧骨紧了紧,李怀麟硬声道:“朕不是担心她,只是想找到她罢了。”

    “那就恕我不能帮忙了。”松开他,怀玉拍了拍手上的灰,“你禅不禅位跟我没关系,皇位最后谁来坐也跟我没关系,想找人,你自己去找。”

    李怀麟沉了脸,看了看江玄瑾,后者好像完全不觉得皇姐说这话有什么问题,只低声对她道:“可是累了?青丝那边备了早膳,你先过去用些。”

    “那你呢?”

    “还有些话要同他说。”

    皱眉看看他,又看看李怀麟,怀玉挠挠头:“你要是想揍他,就叫我一声,你不适合跟他动手,我比较方便。”

    眼里泛起点笑意,江玄瑾颔首,目送她出去。

    大门关上,堂里暗了些,李怀麟浑身的戾气再也不掩饰,皱眉看着面前这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椅子上坐下,抚了抚衣袍,江玄瑾慢条斯理地道:“你皇姐很在意你,在没发现你对她有杀心之前,在她心里,你比我更重。所以我想知道,事到如今,她想不想杀你报仇。”

    答案是否定的,他特意放了匕首在旁边的案几上,李怀玉看都没看,吼得大声,骂得也大声,却没想直接宰了他。方才大堂里只有他们三人,谁也不知道皇帝到了一线城,就算李怀麟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的。

    然而她还是没舍得动手。

    下颔微紧,江玄瑾微微有些不悦:“你下旨让我给她送毒酒,她不记恨你,却恨得要杀了我。”

    凭什么啊?

    李怀麟抿唇,别开头道:“她不想杀我,你想。”

    江玄瑾是恨他的,不知为何,比皇姐对他的恨意还深,这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要不是为了送他回来见皇姐一面,这人早在冯翊就会直接送他下黄泉。

    “陛下可知为何?”他不否认,只问他。

    李怀麟嗤笑:“弑君还能为何?如今你紫阳一方独大,杀了朕便能直接问鼎皇位。”

    淡漠地摇头,江玄瑾道:“臣生而受忠君之教,听仁义之言,对皇位并无贪念。如今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想报私仇。”

    “私仇?”

    抬眼看他,江玄瑾眼神冰凉:“陛下一道圣旨,赐死长公主,累微臣受冤人之责,又令长公主厉剜心之痛。难道不该付出些代价?”

    “……”不敢置信地回视他,李怀麟瞳孔微缩,“你突然离开京都,拥兵造反,就是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江玄瑾捏着扶手缓缓起身,“陛下可知长公主为什么会杀李善?”

    世间传闻,都是说长公主为夺权戕害无辜,李怀麟也从未想过要去问问她原因,眼下听他提起,才后知后觉地问:“你知道?”

    “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但在她入狱之后,我听青丝提起些旧事。便派人去查了查。没想到还真查出些东西来。”

    走到他面前,江玄瑾低头看他:“平陵王李善,曾闯先皇后寝宫,使出卑劣手段侮辱一国之母,先皇后在你出生当日薨逝,不是难产,而是羞愤自尽。”

    李怀麟震了震,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摇头:“你撒谎!”

    李善分明说,母后爱的是他,但被先帝霸占,不得已只能与他暗通款曲。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人问。”江玄瑾面无表情地道,“当初先皇后宫里的宫人被他遣散了百余,有大半死于非命,可还剩下一部分知道真相的人,苟活于京郊之外。”

    “不。”李怀麟固执地道,“朕不信。”

    压根不在乎他信不信,江玄瑾继续道:“做出此等丧尽天良违背伦常之事,先帝困李善于平陵,不让他再进京,已经算是顾念手足,宅心仁厚。可平陵君似乎不知感恩,趁着先帝驾崩,陛下与长公主年幼无援,还再度进京,妄图掌权。”

    “陛下觉得平陵君是个好人,帮了你良多,那又知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做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敛财夺权、甚至对长公主也起了歹心。”

    眼里一片阴沉,江玄瑾道:“长公主下手轻了,这样乱了人伦,失了人性的人,凌迟也不过分。”

    脸色越来越白,李怀麟后退两步,低声喃喃:“你骗朕,平陵君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不会做这些事……”

    “微臣只是告诉陛下长公主杀平陵君的原因。”江玄瑾道,“好让你知道,你从来不是正义的一边,你做的都是恶事,助纣为虐,养虎为患,伤尽对你好的人,除尽忠国之臣。落到如今田地,全是你咎由自取,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字句如锤,狠狠砸在心上,李怀麟满脸震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李怀玉也有错。”缓和了语气,江玄瑾摇头道,“她不该将你护得这样好,不该让你觉得她是个坏人,你自己是个好人,你比她可坏多了,压根不配得她庇护。”

    “你……你住嘴!”

    “做都做罢,还怕人言?”江玄瑾轻嗤,“陛下用微臣来伤她心的时候,可想过她会多难受?”

    李怀麟睫毛直颤,抓着袖子的手也泛白。

    “微臣该还的,已经在还了,陛下总不能置身事外。”轻轻拂了拂他肩上的灰。江玄瑾勾唇,“你我一同受伤之时,她先奔向的都是你,你若不能厉同她一样的苦难,叫臣如何甘心?”

    “……你想做什么?”

    “陛下不是想见宁贵妃吗?”江玄瑾道,“从冯翊到一线城,她一直同我们一路。”

    慌张不已的心,在听见“宁贵妃”三个字的时候陡然安定了下来,李怀麟眼眸大亮。问:“你肯让我见她?”

    “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就是想让陛下在这个时候见她一面。”江玄瑾侧身,“请。”

    先是一喜,接着又有点生气,李怀麟提了袍子跨门出去,微怒地想,既然一路都在,她为什么不来见他?哪怕是被关着,也能让人给他传个话吧?是故意躲着他吗?

    大敌当前她竟能丢下他独自跑了。还说什么爱他至极?就算他当时不生气,还觉得她聪明,但事后计较起来,定是要怒的,在她心里,他的分量压根就没多重!

    跟着江玄瑾出门上车,李怀麟语气不善地问:“把她关很远?”

    江玄瑾颔首。

    “你这么讨厌朕,是不是准备了什么陷阱要朕跳?”李怀麟皱眉看着他,“朕可以与你商量,只要你放朕同她安然离开,你要什么朕都给。”

    江玄瑾不语,沉默地看着车壁。

    李怀麟别开头,也不同他多说了,等马车一停下,便飞快地跳下车辕。

    “陛下您慢些。”内侍低声道。

    哪管他说什么,李怀麟看了看面前的院子,抬步就跨了进去。

    院子里比外头阴冷许多,刚一绕过画壁。就有纸钱兜头洒下来,纷纷扬扬地落了他满身。

    “大胆!”拂开这晦气的东西,李怀麟怒喝,“这等污物也敢朝朕洒!”

    雪白的纸钱落下,露出庭院中央放着的一口琉璃棺,那棺木里堆着大量的冰块,隐约还能看见个人影。旁边跪着的人哭得双眼通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洒了一把纸钱。

    “寒姑?”看清这人是宁婉薇身边的宫女。李怀麟惊了惊,有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去,又被他自己猛地打散。

    不可能的,宁婉薇怎么可能死?她没道理死!

    转头看了院子里一圈,他问:“你家主子呢?”

    寒姑没答,捏着纸钱的手发着抖。

    莫名有些恼,李怀麟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抓起来:“朕问你话,你是不是听不……”

    话没吼完,余光触及旁边的琉璃棺,一口气全噎在了喉咙里。李怀麟愕然,松开寒姑,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伸手过去,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抹开棺盖上的灰。

    恬淡的面容渐渐清晰,柳眉如月,薄唇如丹,宁婉薇安静地躺在里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般,脸颊上还有淡淡的胭脂色。

    胸口闷痛,李怀麟低哼一声,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他怎么会梦见宁婉薇躺在棺材里呢?这人应该躺在她的贵妃榻上才是。

    伸手抓住棺盖檐,李怀麟猛地用力,像是想把她救出来。

    “人死了许久,味道很重,陛下还是莫开为好。”江玄瑾站在后头,拿了三柱香。插在了棺前的香炉里。

    李怀麟猛地回头,双眼血红:“是你?”

    江玄瑾漠然地看着他。

    “你恨朕,冲朕来就好,为什么要对她下手?!”李怀麟怒喝,踢开旁边烧着纸钱的火盆,径直朝江玄瑾冲了过去。

    愤怒至极的拳头,一点准头也没有,江玄瑾轻而易举地躲开,一个字也没解释,只问他:“不是不想她吗?不是已经冷落许久了吗?现在又急个什么?”

    “你这混账!”一拳打空,李怀麟又扑上来,疯了似的大喝,“我要你给她偿命!”

    “偿命?”轻笑一声,侧头躲开他的掌风,江玄瑾道,“要偿也是你先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