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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薛二郎瞧得顾扬灵几眼,突地攥住她的手,脸色温和,嗓音也柔得好似四月天里的一抹暖阳,道:“灵娘莫要心急,你的身子是亏损过的,郎中说了,近来几年最好不要有孕。我才二十出头儿,并不急着要孩子,我们就等等,等着你的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要孩子可好?”

    顾扬灵听得这话心里一颤,一时酸里有苦,怨里含痛。手指触到腰间挂着的那枚白凤玉佩,玉质温润,触手细滑,心里一动,便侧了眼去瞧薛二郎。

    不管如何,她总是要在这薛府里头过活的,这男人虽是对不住她,可比之闵氏,玉凤之流,待她却已是十分的好了。再则,若是依着她的打算,以后能有个贴心的儿子帮她找出仇人报仇雪恨,那她必然是要继续依靠着这位薛二爷的。

    再想想前些日子失去的那个孩子,顾扬灵心想,再不能和以前一般得过且过了,便是自家有心安稳度日,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再怀了孩子,家里头再出现几个居心叵测的女人,那可怎么了得。

    轻薄如须的长睫轻轻颤了颤,顾扬灵抿抿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得头来,斜了眼儿去瞧薛二郎:“二爷是不急,可太太急啊,前几日还来我这儿说我呢,怨我不该霸着二爷,不叫你往旁处去。又说,女子嫉妒乃是不贤不德,把我好生说了一顿呢!”

    薛二郎听了立时皱起了眉,道:“太太闲来无事最爱无事生非,你且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便是,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把顾扬灵的另只手也攥在了手心,信誓旦旦道:“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再怀上一个。至于太太,她说什么你都莫要多想。你只放心,我再不会寻了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叫她们生了坏心来害你,还有咱们的孩子。”

    顾扬灵心头一蹦,这可真是正是瞌睡便有人递了枕头过来。于是慢慢抿起唇,脸上浮出一抹仿佛春月秋香般妩媚的笑来:“若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薛二郎哪曾见过顾扬灵如此娇媚含春的笑,倒是晃了一回神儿,然后迅速把手里的一双柔夷重重地握了握,语气颇为坚定道:“必定是如此的,灵娘只管放心便是。”

    等着吃了午膳,薛二郎被福安叫了出去,说是一笔生意出了问题,要薛二郎拿主意。待那薛二郎一离开,顾扬灵叫了红英进来,指着案几上一个纸盒子道:“这是那药方子里缺的一味药,你把它送去玉凤姑娘那里。”

    红英应下,亲自送去了玉凤那里。

    许是孕期里受了刺激,后头也是郁郁寡欢,心思忐忑,玉凤的胎像并不是很好。

    便是顾扬灵同她一再保证,再不会把她送了他人,又总是送了养身子的补品贴补她,可玉凤仍旧忍不住害怕,忍不住伤心,人也跟着消瘦起来。然而肚子却是一天大似一天,竹竿一样清瘦的人,肚子上却鼓着个大包,瞧起来倒是吓人得很。

    红英去的时候玉凤正在歇午觉,真儿接了盒子,一再地和红英道谢。

    薛府富贵,玉凤这里其实并不缺吃少喝的,再者她毕竟怀着身子,便是太太那里从未提及半句,二爷那里也是淡淡的好似没这回事儿,可东院儿的姨奶奶却是一再照看,再三叮嘱,是以厨房里头的人,并不敢委屈了玉凤这里的吃食。

    可玉凤的身子却是一日日消瘦下来,人也变得萎靡起来。叫郎中把脉,开得几副方子,然而方子里有味药材却是极难找的。薛二郎嫌麻烦,觉得顾扬灵当初身子那般娇弱也没有这么折腾,便愈发不待见玉凤,找药材也是懒懒散散地不尽心。

    顾扬灵瞧不惯,冲着薛二郎发了回火,隔了几日,这东西总算是买了回来。

    真儿道:“亏得有了姨奶奶照看,不然姑娘这里还不知道如何呢!”

    红英是见着玉凤那副吓人的身子的,也是心有戚戚,道:“姨奶奶向来良善,不必过多言谢。只是姑娘这里你还需开导才是,郎中不是说了,姑娘本是身子康健的,百般不是,皆由心生。心里头想开了,便是不吃药也无妨的。”

    真儿点点头,却是心里头暗自的叹气。想开想开,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呢!都是身怀有孕,受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是二爷的骨血,只想着姨奶奶那会儿二爷紧张的模样,再品品如今的滋味儿,哪里是那般容易想得开的。

    这般过得两三日,这一日,莺儿忽的立在门前,说是想要见得顾扬灵一面。

    提起莺儿,顾扬灵脑子里立时浮现了,那次梅园里莺儿骄纵跋扈的模样,并不愿意同她过多交往,便叫下人回绝了莺儿的求见。

    然而莺儿塞了一根赤金簪子给那守门儿的婆子,又恳求她发发慈悲,再去替她说说好话儿。只说这事儿关系重大,言语间颇为恳切。

    顾扬灵到底不是心狠的人,就叫莺儿进来了。

    莺儿见得顾扬灵,立时便跪在了地上,一番倾诉,却是想要顾扬灵替她在薛二郎面前美言几句,说是自家想要出了西阆苑,配个小厮嫁了。

    顾扬灵倒是愣了一愣,这莺儿向来爱慕虚荣得很,怎的突地脑子清醒了起来。心里转了一圈,猜着这莺儿只怕是被那玉凤的事儿给惊住了。然而这种事儿,她向来不掺和,最后还是拒绝了。莺儿哭求多时,顾扬灵叫人赏了她两根金簪子,然而始终没有应下这回事。

    却不知薛二郎如何知晓了,过得两三日,这莺儿便从西阆苑搬了出去。

    隔着花窗,莺儿搬家的动静传进了小屋里,玉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艳羡。以前还总是在心里头藏着一丝期冀,只盼着若是她一朝怀了身孕,借着孩子的脸面,二爷的眼睛里,也能有抹她的影子。

    可如今她有了身孕,而那份儿希冀却是碎成了渣沫,伴着凄厉的寒风,再没了任何踪迹。摸了摸略略凸起的肚皮,玉凤心里头左右的为难。

    若是没了这孩子,她倒也愿意学着莺儿,出去配个小厮,也算是个正头夫妻,从此也好安稳度日。可如今她有了孩子,便是为着他,她也不愿意离了这西阆苑。没得以后孩子有个配了小厮的亲娘,说出去也不体面。

    莺儿走前倒是来了玉凤这里,若是没有玉凤这事儿,莺儿还真不舍得这薛府的荣华富贵。便是守着冰窖一般的屋子,心里头还是藏着些念想的。然则瞧着玉凤的遭遇,莺儿那向来鲁直的脑子,总算是开得一回窍儿。

    “我这就走了。”莺儿怜悯地看着玉凤:“你自家要好生保重身子。”

    玉凤点点头,笑道:“听说那人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跟着去了好生过日子,再生得一儿半女的,日子便好过了。”

    莺儿点点头,想起那人待她的殷勤,不由得颊上飞上两抹绯红,咬着唇儿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来。

    看得玉凤心头一酸,嗔道:“得了,你还是快些去吧,临走了,还要在我面前显摆,叫我心酸。”说着,忍不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渗出的湿意。

    见得玉凤伤心,莺儿忙敛了笑意,拉起玉凤的手轻轻拍了拍。

    迟疑片刻,突地凑近了去,小声道:“其实,这孩子生下来不如给了太太,我听说啊,太太不慎吃了寒药,怕是不能生啦!若是她肯要,必定会待孩子好的。”

    “二爷那性子我也算是瞧明白了,除了姨奶奶,旁的在他的眼里,那都不算个人。你还年轻,以后虽是有孩子,可被二爷厌恶了,哪里还有出头之日。不如早早抽身,许还能有段锦绣良缘。”

    这话倒是正合了玉凤最近生出的心思,暗暗地心头一跳,随即抿抿唇,笑道:“这话可不像你说的,谁教你的。”

    莺儿难得脸红了一次,道:“是院子里洗衣服的秦婆子。”又道:“她说你是个良善的,赏过她二两银子,救了她老头子的命。瞧你处境可怜,便叫我劝劝你。”

    玉凤想起那弯腰驼背的秦婆子,心里一松,微微笑道:“那就多谢你的好心了。”

    莺儿被遣出西阆苑嫁人的事儿,便似湖里掷入的一颗小石子,不过晃出了一圈儿涟漪,便渐渐无人再提。

    只是苏氏那边儿十分不乐,依着她的心思,定是那东院儿的狐狸精吹得枕头风。不然好端端的,做甚要把收进房里的人拉出去配了小厮。好歹是儿子收用过的女子,这说出去总也不体面。

    春月瞧着苏氏面有不悦,便把黄嬷嬷私底下交代的话儿,装着无心的样子,翻着花儿的说给苏氏听。苏氏原本还下不定决心,□□月狠狠敲了一顿边鼓,隔了两日,终是狠了狠心,决定下手除了那东院儿里头的小妖精。

    第67章

    借口薛三奶奶有了身孕, 苏氏叫人来东院儿给顾扬灵传话,说是叫她收拾一番, 翌日要去城外的清凉庙上香敬拜, 为薛三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顾扬灵向来乖顺, 又是为着薛三奶奶和孩子祈福,自然是没有二话的。于是收拾一番,翌日便跟着苏氏坐着马车往城外去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春月殷勤地给苏氏的后腰处塞了一个靠垫进去, 谄媚地笑道:“这样太太会更舒服些。”

    苏氏满意地看着春月,挺漂亮的小姑娘, 又是丰腴肥腻的身子, 原本二郎最爱这种女子, 怎的如今就看不上眼呢?如此一想, 便又想到了东院儿里的那只狐媚子。

    皱了皱眉头,把黄嬷嬷说过的话又在心里头暗暗想了一回,低声问道:“黄嬷嬷那里可准备好了?”

    春月亦是小声地回道:“准备好了, 只等着太太去呢!”

    苏氏有些担忧:“可要准备的妥帖些才是, 叫二郎知道了,可是了不得。”

    春月道:“太太放心吧,保管哪个也看不出是人有意为之的。只要姨奶奶去了那处,必定要摔个粉身碎骨。”

    苏氏立时皱起眉头, 狠狠瞪了春月一眼:“莫要多舌!”

    春月忙抿住唇,谄笑地捧起小几上的茶碗:“太太可口渴,要喝茶吗?”

    另一辆马车里, 嫣翠紧贴着车壁挺直着腰身端坐着。隔了一道车帘子,只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虽是瞧不见,然而只听着声音便能想象的到,这该是如何热闹非凡的一条闹市。

    嫣翠不时往车窗子那里瞟,她是很想掀开帘子瞧一瞧的,自打卖进了薛府,这还是她头一遭往外头来。

    心里痒痒的,然而姨奶奶正靠在厚厚的软垫子上闭目养神,红英守在一侧,不时拿眼神警示她,嫣翠撅一撅嘴,觉得好生无聊。

    偏巧顾扬灵睁开了眼,掀起眼皮子,一眼瞧见嫣翠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笑道:“怪可怜的,许你掀个小角儿看看。”

    红英一旁笑嗔:“果然姨奶奶最是偏心嫣翠,愈发惯得她没个正形了。”

    嫣翠同红英吐一吐舌头,果然把帘子揭开一个小角儿,一双眼直勾勾往外头瞧,不时发出几声赞叹来。

    然而很快的,嫣翠的身子突地一僵,随后猛地放下了帘子,转过身紧贴着车壁坐好,脸色泛白,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的模样。

    “这是怎的了?可是瞧见甚个吓人的东西了?”红英不解道。

    顾扬灵也睁开了眼,却见嫣翠抖着唇,战兢地回道:“二,二爷……”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这是被薛二郎抓包了。红英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路,嫣翠都萎靡不振地缩在车厢里。红英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不时发笑,故意说些玩笑话去逗她,可嫣翠蔫蔫的,半点儿精气神儿也没了。

    顾扬灵瞧她可怜,便笑道:“得了,莫要拉着一张脸了,二爷那里有我替你说好话,必不会责骂于你的。只是你要一直这样子,等会儿下了车,被太太瞧见了必定是要不高兴的。你最清楚,太太那里我可是半句话也说不上的,到时候不但你要被骂,还要连累了我。”

    嫣翠听了,忙捏了捏脸上的肉,然后翘起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还问顾扬灵和红英:“这样子行吗?”

    顾扬灵和红英顿时都被逗乐了,红英捏了捏嫣翠的脸,嗔道:“你这小蹄子,怎的花样子这般多。”

    清凉寺是荣阳县最大香火极盛的寺庙,依山而建,十分雄伟。马车还未曾到达,远远的就听见了寺庙里的和尚齐齐吟诵经文的声音,朗朗悦耳,十分悠扬。

    到了山下,便是依山势盘旋而上的石阶了,马车再不能往前行进,余下的路,只能靠脚走。

    因着薛二郎事忙,只送得众人到了山下,便要掉转马头往回赶去。同苏氏讲了几句,薛二郎便径直走向顾扬灵。

    先是狠狠瞪了嫣翠几眼,把嫣翠吓得立时躲在了顾扬灵身后。然后才看向顾扬灵,换得一副面孔,笑吟吟道:“庙里人多,灵娘万不可孤身乱跑,定要紧跟着太太她们才是。”

    顾扬灵点点头,也笑道:“二爷莫要担心,回去的路上,一路小心。”

    薛二郎听得心暖,又细细嘱咐顾扬灵不可私自乱跑,转而又把红英和嫣翠二人好一顿嘱托,这才心有不安地慢慢离去。

    苏氏立在不远处看得自家儿子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头更是添了几分决心。倒是闵氏,虽还是心酸,到底是渐渐冷了心肠,便转过脸去,装作不曾看见,只把心里头的苦楚,暗暗地忍了又忍。

    看不到尽头的石阶依着山势蜿蜒盘旋,嫣翠和红英立在顾扬灵两侧,扶着她慢慢走。

    只是慢慢的,红英变得紧张起来。原本搭在顾扬灵腕子上的一只手不知不觉便改成了紧握,顾扬灵侧眼看过去,发现她不时的往右侧看去,细白的额上,湿漉漉的一层细汗珠子

    “你这是怎么了?”顾扬灵低声询问。

    红英转过脸,顾扬灵这才发觉,红英的脸色雪白,眼里含.着惊恐。

    “你……”顾扬灵大惊。

    只听得红英颤颤抖抖地道:“姨奶奶,我害怕。”

    害怕?顾扬灵便伸长了脖颈往右边儿望去,却什么也没,只是如今行至半山腰,紧挨着路边的就是悬崖陡壁,下面茂林茵茵,显得幽深高远。

    忽的大悟,道:“你怕高对不对?”转过头问嫣翠:“嫣翠,那边儿是悬崖,你敢挨着旁边儿走吗?”

    嫣翠垫着脚往右边儿望了望,道:“不怕。”于是把红英换到里面儿,好一会儿才缓过了劲儿来。

    因着薛家常年往清凉寺捐赠香油钱,进得寺庙,便有早就等候在门处的沙弥上前引路。

    一行人走在寺院的小道上,两侧种着菩提树,树枝延伸很高,将庭院遮蔽了一小半去,显得幽幽深深。

    一时到了佛堂,众人按顺序陆续参拜。

    香烟缭绕中,顾扬灵跪在蒲团上,虔诚无比地看着笑容慈爱的佛祖。

    她这一辈子再也不去奢求什么,只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还能替莫名屈死的至亲们,报得这血海深仇。便是为着这个,她愿意在薛府里好生活着,只求得佛祖保佑,能叫她怀上一个好儿子,愿意为她奔波。

    除此之外,还求佛祖保佑那个苦命早夭的孩子,能投得一个好人家,从此平平安安,福乐安康。想着,慢慢伏下身子,闭着眼默默地祷告。

    良久,顾扬灵方睁开眼,直起身来伸过手去。嫣翠忙上前扶起她,红英将燃着的线香递了过来,顾扬灵接过,把线香牢牢地插.在佛像前,流光溢彩的香炉里面。

    一时出了佛堂,苏氏等人早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小丫头,见得顾扬灵出来,上前福了福道:“姨奶奶,太太二奶奶先去后头的客房了,叫我在这里等着姨奶奶。”

    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小丫头,瞧起来干净爽朗,顾扬灵一眼便喜欢了,笑道:“那你前头带路吧!”

    推开门,是一间收拾得极为干净舒适的房舍,歇了会儿脚,便有沙弥提着食盒叩响了门扇。

    红英嫣翠出去把食盒接了过来,摆了一桌子,屋里头顿时香味扑鼻。吃过饭,顾扬灵便觉有些困倦。嫣翠正坐在小杌子上替她捏着腿,不一会儿便瞧得她打了好几个哈欠。

    嫣翠道:“不然姨奶奶在榻上靠一靠,等着太太叫人来唤,我再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