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子将来会成大器啊……”

    她是见过林晚试演宜姜的，当时周曲山举棋不定，还问过她的看法，可是最终选了姬云演宜姜。

    周曲山并没选错人。

    用理性想，此时的宜姜其实早已和小白阴阳两隔，她在齐宫宫乱时在大火中死了啊！可是，她出现的时候，那么自然，就像之前的大火、杀戮全都不曾发生过，小白也只是暂时离开，第二天就回来找她了。

    随着小白谈及自己接下来那些充满血腥和冷酷的计划，观众们才渐渐想起，等等，宜姜她——她应该已经死掉了啊！

    那么，这时和小白执手相握的人是谁？

    这是小白在做梦，还是他出现的幻觉？臆想？

    还是说，此时的宜姜，是鬼魂？幽灵？

    章敏已经是第二次看，可是这一次，她手臂上仍然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而此时的电影中，背景音乐舒缓优美，是小白从前和宜姜一起跳求雨舞蹈时的雅乐，不仅一点恐怖的感觉都没有，单听音乐还会觉得挺浪漫——可就是这样，她却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鬼气。

    姬云演的宜姜虽然清纯美丽，可是带着种难以捉摸的鬼气！

    章敏自己曾经是个专业演员，她自忖，自己可以演出宜姜的少女感，甚至“宜姜”成为小白内心的映射后那种集中了小白所有阴暗不可说的内心的阴暗、野心、仇恨、得意、残忍，但是，要让她明明纯美得像个小仙子，却暗自散发着阴森气息，实在很难。

    章敏摇了摇头，向后靠一靠，借着荧幕的幽光看向隔着苏煦坐着的姬云。

    她仰着头，年轻的脸上现出几乎从未出现在她“自己”脸上的稚嫩，并且，她对屏幕上自己所扮演的宜姜似乎也感到相当的震惊。

    章敏转过头，继续看向银幕。

    小白如愿以偿成为齐君，他派使者告诉鲁国国君：齐君不忍亲自杀死自己的哥哥，所以呢，就请鲁国的国君杀死公子纠，将他的人头献到临淄，哦对了，至于公子纠的老师管仲，就把他装在囚笼里，一道送回齐国吧。

    苏煦扮演的小白出现的最后一幕，就是当他战胜鲁国，命使臣去鲁国让鲁国国君诛杀公子纠的那一幕。

    当鲁国使臣真的带着公子纠的人头和管仲来到小白的大殿后，小白的演员变成了易东雷。

    他一眼也没有看公子纠的人头，急切地走下丹陛，亲自为管仲解开枷锁，鲍叔牙劝管仲为新的齐君效力。

    管仲在齐国为相之后，齐国的国力蒸蒸日上，小白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他拥有了历代齐君都不曾拥有的庞大财富，掌握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的后宫中充满了各国送来的美人，他找到各种理由讨伐其他的诸侯国，以驱逐外夷为口号，九匡诸侯。

    他成为了一代霸主。

    可是，他快乐么？

    ☆、第88章 观影2

    易东雷的小白, 刚出现的时候是非常年轻的，意外地带着几分少年气,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小白, 和苏煦的小白, 最初是十分像的！相像的就仿佛姜小白并不是两个演员演的，而是就这么长大了，长酷了，由少年长成了成年男子。

    章敏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始终看不出是因为化妆师化妆术高明，还是周曲山有做一些后期cg, 把易东雷的容貌和苏煦的融合了, 或者, 更可怕的, 是易东雷演技可怕，他在苏煦拍戏的时候暗中观察, 成功模仿到了他的一些微表情, 在演青年时期的小白时把苏煦的表演习惯和表情习惯用上了。

    章敏在心中叹息，从前自己只觉得自己没能红是怀才不遇, 是运气差一点，可是, 现在成熟了，静下心了，就必须得承认, 很多演员的天赋真的要比自己高。

    她想着，又看看一旁的儿子，希望儿子今后能够在演技上能更进一步。

    苏煦一直专心地看着荧幕，他看试映版时的心情其实和今天的姬云是一样的，忐忑不安。这可是有影帝易东雷的戏啊！而且易东雷还和他演的是同一个角色。

    易东雷是什么人？

    天才。

    和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影帝了！

    在片场拍摄的时候他也一直找机会看易东雷的戏，但是他结束拍摄比姬云早，和易东雷也没有对手戏所以观察的机会大大不如姬云。后来得知姬云很受易东雷教导之后还狠狠羡慕了一阵。

    第一次看完试映版之后，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表演还是可圈可点的，可这时候，他松下的那口气又噎在心口了。噎就噎吧，脑内还在闪着彩虹色的弹幕——

    易东雷老师演得实在太好了！

    原来易东雷老师你也偷偷观察过我的表演！

    唉唉唉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演得很幼稚很烂啊？！！！

    哎呀呀老师好帅！

    唉，老师处理情绪转换的时候真的好棒啊，我就演不出来这种霸气……

    嗯？姬云也能这么霸气啊！

    对呀，她这时是桓公的镜像，所以老师的表情、情绪她也该有，是一样的。嗯……好像还不太一样，姬云处理得更阴暗一些，好像……怎么讲？缺乏人性……对对，是缺乏人性。

    她演的好像她就是一种代表杀戮、象征争权夺利的兵器……嗯。

    苏煦想到这里用手肘碰碰身边的姬云，用极小的声音说，“你演得很不错啊！”

    姬云没吭声。

    苏煦以为她是看呆了，被自己的在屏幕上的表演所震惊了，可转脸一看，她的表情可以说怪异极了，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厌恶。

    她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表演？

    这演的多好啊！

    苏煦又轻轻拍姬云一下，姬云一哆嗦，才小声说，“谢谢。你也演得挺棒的。”

    “不过，咱们俩跟易老师一比都是菜，是吧？”

    姬云十分肯定地说，“是。”

    苏煦在黑暗中轻笑一声，继续欣赏易东雷的华丽演技。

    这时戏已经到了易牙烹子，齐桓公吃了易牙所献的鲜美无比的肉汤后。

    得知这奇异的美食是易牙用自己的小儿子做的，桓公的第一反应是停箸，但是，他的手腕只悬在食器之上一下，又继续下箸。

    之后，桓公命人重重地赏赐易牙，和他一起纵情畅饮。

    这时的桓公穿着华贵的紫色袍子，袍袖和领口用金丝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他的权力达到了顶峰，他的骄傲、自信也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想要去泰山封禅。

    要知道，封禅，那是只有天子才能做的事啊。

    天子？

    呵，天子算什么？

    就连周天子也对他的兵力和权势感到敬畏，不是么？

    可是，在花团锦簇紫醉金迷之下，他发觉自己在走向衰老，宫中那些美丽的宫女会将温柔多情可是暗藏心机的目光投向他的儿子们，他当然依然可以享受到后宫夫人们虚假的柔情和真心的敬畏，但是，她们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那种仰慕一个男人的目光，即使他想骗骗自己也做不到了，因为，他在这宫殿里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伪装了，这些女人只是想要借他生一个儿子，这样就有资格进入争夺齐君宝座这场新的权力的游戏了。

    桓公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吐了。他不断想起那块肥美的肉块的口感。

    他恶心，继而暴怒，他砸坏宫殿中的陈设，吓跑了所有服侍的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在半梦半醒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次恢复了青春，身轻体健，像是有了无穷的精力！

    他翻身坐起，大叫，“宜姜？你在么？”

    宜姜飘然而至，倨傲冷漠地垂眼看着他。

    桓公和宜姜对视了一会儿，勃然大怒，他一跃而起，想要抓住宜姜，可是却始终捉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这时的宜姜也穿着一身紫衣，容色冷艳，神情淡漠，眼神中似乎还有鄙夷。

    桓公怒吼着，骤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黑龙，身处之地也不再是华丽奢侈的宫殿，而是一个散发血腥和腐臭的泥潭，在淤泥之中沉浮的，隐隐像是腐烂的骷髅和碎尸。

    黑龙甩动尾巴，尖锐的脚爪踩碎那些枯骨腐尸，可龙身之上，赫然是人身人首！而且，确如他感觉的那样，他再次年轻了！

    桓公又从暴怒变为狂喜，他大笑几声，忽然哽咽起来，他再次呼唤宜姜，“宜姜，你在吗？回来，我是小白啊！”

    宜姜听到了召唤，飘飘回转，她的那身紫衣不知何时又变成了最初出现时那身白色的祭服，她的目光也不再冷漠鄙夷，变得怜悯温柔。

    桓公握住宜姜的手，哽咽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这时，他已经变得非常年轻了，就像刚坐上王座时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他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低头一看——

    在他身下，那条黑色的龙尾纠缠上了一条白色的龙尾，黑色泛着紫光的鳞片和白色的晶莹如玉的鳞片摩擦着，纠结在一起。

    另一条恶龙！

    是谁？

    是宜姜！

    宜姜她也变成了一条恶龙！

    桓公前所未有的惊恐，他挥舞着双手，不知是想要推开宜姜还是想要紧紧抱住她！

    “啊——”桓公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自己的腹部、胯间和双腿间胡乱摸索。

    他并没真的变成恶龙。

    然后，他颓然仰卧在地上，叫人给他梳洗。

    在铜镜中，他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鸡皮，老人斑，稀疏的白发，眼神苍老中含着讽刺。

    桓公将镜子扣在案上，独自一人登上高台。

    夜风将他的发丝和衣袖吹起。

    远处宫室中传来一丝缥缈的笛声。

    顾岚用手帕抹抹眼角流出的泪水。

    她明白电影中的桓公这一刻在想什么。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就算坐拥天下最华丽宏伟的宫殿，就算一声令下可以指挥千乘之军，就算成就前无古人的霸业，最后又有什么呢？

    齐桓公一生娶过四位正妻，但没有一个嫡子。

    晚年宠信奸佞，国政混乱。

    他真的不知道此时的齐国危机四伏么？

    他真的对将要到来的混乱、政变、争斗、残杀一无所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