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既然已经初步获得小酒吞的信任, 时雨他们也不便在此地久留,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时雨牵着面无表情的吞仔, 刚踏出没几步, 突然停下, 侧头有些不确定地望着身侧步履悠闲的男人。

    咦, 明明最在意的酒吞都已经在身边了, 但是……总觉得……有什么？

    “你是指什么？”滑头鬼漫不经心地走在她身旁，时不时饶有兴致地伸手逗一逗脾气显然很暴躁的吞仔, 就算手指被咬得鲜血淋漓也乐此不彼，那嘴角的笑容显得异常诡异……叫时雨简直不忍目睹。

    “真是恶趣味。”她不满地将吞仔护在身后，拦在了他与滑头鬼之间, 禁止滑头鬼继续这种幼稚的挑衅，“欺负没记忆的酒吞就让你这么兴奋吗？”

    “啊。”某个年纪一大把的大妖怪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那张成熟而俊美的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 却愈发显得闪闪发亮, 令人目眩, “不觉得很有趣吗？这样弱小的妖力与软弱又惹人怜爱的幼崽般的姿态……只要一想到他的原型, 就忍不住想要好好玩弄一下看看？”

    “不觉得啊。”时雨微微眯眼, 看着他的眼神宛若看一个智障，“我倒是觉得你以后可能会被酒吞打死啊，滑瓢。”

    玩弄什么的……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作死？

    “诶，真是叫我伤心, 我家的孩子居然选择站在吞仔那一边啊。”面对时雨的数落，滑头鬼一手撑着额做出夸张的伤心模样，那双弧度漂亮的金眸却微微弯着，“真是的，让我更加想弄哭他了。说起来，难道你真的不想看吗？吞仔被欺负哭的样子……”

    时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高只到她大腿的吞仔，那双星辰般美丽的紫眸也幽幽地回视着她。时雨情不自禁就脑补了这双漂亮的大眼睛蕴含水汽、汇聚成水珠在眼睫欲落不落的可怜画面……

    突、突然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错觉吧？绝对是错觉吧？时雨有点慌张。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就发觉原本一直顺从被她牵在手里的那只小手猛地挣脱了。刚刚被命名为吞仔的幼体妖怪低低盯着她，眼中重新露出了警惕的凶光。

    “等等！吞仔！听我解释呀！”时雨苦着脸连忙扑过去抱着吞仔温言软语地解释着，顺便把所有的锅都推在引诱她的滑头鬼身上。

    饶是如此，等她成功将这只猛兽般凶暴的吞仔安抚下来的时候，右手的伤还没好全，左手背上又多了一道新鲜的牙印。

    未成年的凶兽也是凶兽呀。而且感觉比成年的酒吞还要粗暴一些，是因为很生气的缘故吗？

    时雨有点欲哭无泪地用柔软的巾帕细细擦干手背上的血迹，因为不算很严重的伤势，她干脆就没有包扎，简单清理了一下之后等着它自动愈合。

    背后传来滑头鬼与吞仔的打斗声，那甚至称不上是一场战斗，时雨瞥了一眼之后就完全不做理会了。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吞仔与滑头鬼的战力完全不是一个水平。但正因为吞仔此刻的身体状况不对，滑头鬼反而不敢对他下重手，一时间反过来被一副拼命架势的吞仔追得到处跑。

    “……主人。”吸血姬有点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雨稍稍偏头就看见面容精致苍白的小女孩微微踮着脚，目光越过她的肩，担忧地望着她的伤处，“很痛吗？”

    这种极力想要靠近又极力不敢靠近的模样可爱极了，时雨忍不住心中一暖。

    “还好啦。”时雨收起有点沮丧的表情，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她回过身，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摸摸吸血姬的头顶，但见她谨慎地往后一退，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都带着伤，只能有点无奈地冲她摇摇头，“我相信吸血姬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靠近一点也没关系呀。”

    吸血姬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她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沉静性格，在等待时雨醒来的这五百年间变得愈发沉默孤僻，不知何时连自己的心意也无法好好地表达出来。在时雨温和的视线之中，她想了半天，也只能吐出一句：“吞仔，教训？”

    有些意味不明的话，但时雨一下就听明白了。不知为何，看着吸血姬也学着他们，一本正经地叫着吞仔吞仔，时雨就忍不住发笑。笑过之后，她才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了。虽然吞仔脾气暴躁了些，但刚才确实是我主动激怒了他。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我一下子靠得太紧、让他紧张了……”

    时雨很理解吞仔此刻心中的不安定。与当初突兀降临在平安京成为婴儿的她一样，现在的吞仔同样是以一无所知的状态面对这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是与她不同，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桀骜霸道的大江山鬼王，因此即使面对明显比他要强得多的存在，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展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与侵略性。

    对于这样的吞仔，时雨一面因为他的外表与境遇而生出许多怜爱，一面又十分敬佩，心中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他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因为他一时的应激表现而生气呢。

    吸血姬望着对面明显陷入自己世界的主人那一副柔软温情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从京都回到东京之后，天空已经变得一片昏黄。

    斜阳将落，天色渐暗。路灯已经打开，街道两旁的店铺闪烁着缤纷的霓虹灯光，来往行人如织，竟比他们早晨出门时候看见的更多了。

    “觉得不可思议吗？”滑头鬼见时雨有些怔愣的模样，笑着压了压她的长发，视线同她一样，满是感慨地望着周围热闹的场景，“如果是平安京的时期，入夜之后哪里还有人类敢逗留在街市之上？现在反而是妖怪被他们吓得不敢露面了，这种颠倒的境遇，听起来就很有趣吧？”

    “哪里有趣？”时雨不解道。说话间她侧了侧身，避过一对携手笑闹而过的女生，她们穿着一样的学生制服，纤细的手指上涂着可爱的淡粉，举手投足间都是掩不住的青春活力。这种被青春荷尔蒙喷了一脸的感觉一瞬间让时雨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最后一次与秀元共饮也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时候了啊。”滑头鬼平静地说，“那时候的平安京已经彻底完成重建——在那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之后仅仅不到十年之内。我亲眼目睹了人类可以坚韧顽强到何种地步，甚至从那时候就在想，往后的时代，也许是属于人类的时代了。”

    “滑瓢……”时雨眨了眨眼，安静地凝望着面容平静的滑头鬼，心中突然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伤与体悟。虽然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起，他就表现的与时雨记忆中毫无二致，但时光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他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难以看透了。从年轻时代就具有的不可捉摸的特性，加上时光赋予的深沉与城府，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滑头鬼吧。

    吞仔也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滑头鬼一眼。但因为他不喜欢仰望的姿态，因此片刻后就收回了视线。他的动作很细微也很快，时雨没有注意到，滑头鬼的唇角却略微勾了勾。

    与他预料的一样，酒吞童子的情况属于分裂而不是退化。他的记忆虽然失去了，头脑却还在。

    “回去吧。”沉默了会之后，时雨这样说道。

    今天已经经历了不少事，再加上手腕的伤口还在细细的发疼，时雨感到有些疲倦了。

    自然没人会反驳她的意见。

    滑头鬼干脆弯腰，作势要将她抱起来：“好好休息吧。”

    时雨一手扶在他肩上，然后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她的左手还牵着吞仔，可想而知吞仔是绝对不愿意被滑头鬼带着的。而他此刻与他们的联系又不是那么紧密，为了防止他突然想要离开，时雨才会一直牵着他的手。

    滑头鬼挑眉看了吞仔一眼，才转身走在前面开路。即使前方拥挤不已，他走进去也像一滴水汇入海洋般的自然，人群自然而然地避让着他，使他如入无人之境。

    时雨带着吞仔和吸血姬跟在后头。滑头鬼的脚步不快，因此她也跟得轻松，甚至还有闲心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的景象。

    路过一家书店、路过一家甜品店、路过一家饰品店、路过游戏厅……不知不觉，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直至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前方已经看不到滑头鬼的身影了。

    “啊……看来我们走丢了。”时雨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对身边的两个小家伙宣布说。

    吸血姬认真地迎合着点了点头。

    吞仔默不吭声，板着一张婴儿肥的脸，略严肃地看了眼时雨。

    “那么，等他回来找到我们之前，就到处逛逛好了。”时雨轻快地说着，顺便笑眯眯地又捏了下吞仔的脸，虽然还是有点累，但不知不觉玩性也被勾了起来，她反而不希望太早被滑头鬼找到了。

    望着少女明显变得更加闪亮的眼神，吸血姬想了想，将自己也认识路这个事实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主人……有钱吗？”

    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人类之间的货币交易她还是很清楚的。

    时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沮丧：“对啊，我没钱啊。”可以逛的地方一下子少了大半，接下来大概只能去书店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沓厚厚的纸币被一双雪白的小手递了过来。

    时雨顿时被震住了。

    吸血姬歪了歪脑袋看着她，也许是觉得自己帮上了一点忙，所以久违地绽开一点小小的笑容，问道：“够吗？我还有很多。”

    “够了够了！”时雨有些恍惚地接过钱，心情复杂得无语凝噎，“吸血姬，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任务。”吸血姬乖巧地简答。

    时雨突然就对吸血姬这些年的经历无比好奇起来，但比起那些，现在最重要的还是……

    接下里的时间，时雨拉着两只妖怪开心地四处闲逛，品尝了一些感兴趣的食物、买了一些想要的书、甚至还去儿童店给自家两只幼儿体型的妖怪们挑选衣服……

    等滑头鬼好不容易回头找到他们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时雨一身端庄地坐在休闲椅上，悠闲地被吸血姬投喂章鱼烧的场景。也许是为了陪她玩得尽兴，两只妖怪都在人类面前显出了真身。吸血姬换了一身碎花的可爱和服，收起了背上的蝠翼，头顶上压了一顶贝雷帽，稍作简单的伪装；而吞仔则是一身黑色小礼服，白衬衫的领口处还被打了个可爱的蓝色斑点蝴蝶结，此时正臭着脸坐在长椅的另一头。

    “看来你对这个时代的生活适应得很不错啊，时雨。”滑头鬼几乎是气音说着话，金色的眸中盛满笑意。

    “你来的还真是慢，滑瓢……该不会一直没察觉我们不见了吧？”时雨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满足地舔舔唇，才似笑非笑地瞟了滑头鬼一眼。

    滑头鬼狡黠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仿佛也被时雨带起了兴致一般，接下来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再隐匿身形，而是极为老练地带着时雨他们出没在各种有趣的地方。

    “哇啊！”路过一个小型商业街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突然从一个店面里跑出来，直直地朝着靠在里面走的吸血姬撞了过去。

    吸血姬冷淡地一侧身，这个时候那个女孩才刚刚反应过来前边有人，惊恐地想要转向躲避。但这笨拙的变向动作只能导致一个结果——

    “嘭！”

    时雨停下脚步，低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洛丽塔式洋裙的小女孩正头朝下摔在地上，似乎是撞疼了，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呜呜咽咽地爬起来。

    “小鸠！”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两盒章鱼烧飞速跑了过来，担忧地蹲在地上将女孩扶了起来，“没事吧？哪里摔疼了吗？”

    他的发色有些奇怪，虽然算得上金发，末端却是黑的，配上他较为硬朗的五官，看起来有些凶，但对着小女孩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很温柔。

    “呜。”被扶着站起来检查全身的小姑娘扁着嘴，眼看就要哭了，“老哥……”

    这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宛若融化的黄金般灿烂的金发，一红一蓝的异色双瞳此时因为沾染了泪水看起来雾蒙蒙的，极为可怜可爱。

    少年心疼地按了按小女孩额头的红肿，安抚了她好一会，才注意到站在他们跟前的时雨等人。

    “那个……”

    第179章

    羽濑川小鹰，作为继承了更多来自父亲的劣等基因的羽濑川家可悲长男, 拥有像染色失败一样的头发颜色, 再加上眼神凶狠的缘故，常常被人当做不良。

    虽然如此, 羽濑川小鹰自认为还是个热爱学习遵守校规的好学生啊！虽然因为小时候常常被欺负而学会了反抗和打架, 但没有人教过他遇到这种社会上的大人该怎么办啊？！

    打？似乎不太好吧？而且也不一定打得过……

    羽濑川小鹰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四个人, 心中七上八下。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头发上金下黑, 桀骜地偏在一边，发尾似乎还扎了个小辫子。他披着一身藏蓝色男士和服, 领口却大敞着，露出健壮结实的胸膛。说来也巧，他的发色跟自己的很相似, 甚至发型比他还要奇怪，整体看起来却酷炫得不行！这是个看了就让小鹰生气的男人！但他身上无意间散发出的威压与浓浓流氓气质, 却让小鹰感到了紧张的根源！

    藏蓝和服的男人身旁站着一个月白和服的少女。这位少女眉目秀丽精致, 眼神也很温柔, 在这个时代像她这样穿着传统和服的女孩已经不多了, 小鹰却觉得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样典雅端庄的服饰。她也是四人中唯一让小鹰感觉不到压力的人。

    另外的两人明明是小孩, 气场却强大的恐怖,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明明穿着像是个小绅士，眼神却极为吓人。学校里那些整日议论他眼神的家伙们，要是见识到这小孩的眼神, 岂不是要吓尿了？

    气氛有些僵硬和沉默。

    他们几个堵在店门口，再加上其中有好几个气质相貌俱佳，逐渐的，居然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羽濑川小鹰更加紧张了。妹妹小鸠似乎也感觉到了害怕，怯怯地抓着他的衣角缩在他身后。

    “那个……刚才我妹妹差点不小心撞到你们的人，抱歉。”小鹰从街的另一头其实将整个事情的经过都看的很清楚。妹妹小鸠之所以摔倒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纯粹是自己不小心。但刚才如果不是那个碎花和服的小女孩躲得快，八成会被小鸠撞到，咦，他们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关系。”时雨接过了话，冲着他歉意地笑了笑：“是我们这边太不小心了。本来以吸血姬的身手应该能接住你妹妹，让她不至于摔倒的。”

    她的视线探究地在小鸠身上划过，确实不是错觉，在这名少女的身上感应到了一丝山兔的气息？她遇见过山兔？但山兔明明应该是出于封印状态才对……

    吸血姬？

    小鹰看着肤色苍白、带着一顶小巧贝雷帽的和服少女微微点头，顿时有点懵：谁家的女孩子会起这种名字？

    难不成……？

    小鹰心中刚刚升起一股猜测，就被突然兴奋起来的自家妹妹推开了。

    被称为小鸠的小女孩刚才还十分胆怯，突然就变得精神十足起来。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作剪刀状放在右眼外，低沉地三段式哼笑道：“吾乃雷希斯·薇·菲丽希媞·煌，沉睡千年觉醒的吸血鬼真祖！尔等凡人还不速速退下！”

    静……

    一片静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默默集中在做出羞耻姿势的小小少女身上，异色瞳的少女坚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呜咽一声弱弱地缩回到了自己哥哥的身后。

    “中二病？”

    “是中二病啊……”

    “诶，现在的小孩子哦。连这么小的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