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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夏王恍然,原来这些年频频灾难,是有一个儿子不对。可这个儿子到底是谁,玄玑子算来算去,算不出来。

    天机玄奥,他虽然算不出来,但早几年就有的警示,自然是岑秋和同岑季白有了嫌疑。

    玄矶子这番话并非真出于什么天意,而是上官家买通了他,上官腾很是拿捏住了夏王心性,有了这样的警示,夏王是不大可能确立岑季白同岑秋和为储君了,反倒是因为心中猜疑,看这两人做什么都觉得不妥,不好。自然更倾向于不过一岁的上官缈诞下的小王子了。

    重活一世,岑季白想着,既然夏王要猜疑他,岑季白便不去夏王眼前,反而表一回忠孝,往西北相马。

    岑季白不是没想过要利用神鬼之事,但前世之事发展到后来,实则仍是他得益,岑季白便不想改了它。

    虞夫人记恨上官缈,经此一事,越是恨得厉害,加上周夫人挑拨,于是虞夫人出手害死了不足两岁的小王子。虞夫人在夏国没有根基,这一回出手,又成了周夫人把柄,岑秋和也就彻底同王位绝缘。夏王虽然留了心病在,也防着岑季白一些,但经了这些事,总觉得是岑秋和命里同夏国犯冲的可能性要高些。岑季白自请往射声部受训,后来又在边关立下许多战功,更是大败西戎军,夏王也就最终立他为太子。

    既然说是相马,不多跑几个地方多相些良马都对不起夏王嘱托,岑季白最早也要明年六月才能回到陵阳。北狄八月犯边,岑季白便打算相马相到东北安夏城去,算好日子,伏击乌古乃军。这样算起来,大概是明年除夕也未必能回来,更重要的是,这一行便有了些生死难卜的意思。

    于是,岑季白私底下向林戍指名要了一个人护随,射声部的偏将钟秀,前世跟着岑季白大破西戎军的前锋。

    夏王是要给岑季白从禁军中拨些人护卫的,但岑季白可不想上官家插些什么人在自己这里,便禀明夏王,既然是去西北,自然还是从西北军中拨人。陵阳附近的西北军,也就是长水、射声两部兵马。

    夏王听他说得有理,便令林戍选些训练有素的人马出来。林戍选的,便是钟秀惯常带的部队,挑了两百精兵。

    钟秀,字灵毓,名字起得灵秀,其实本人是个豪爽粗壮的汉子。年纪不过二十一岁,倒养了一脸络腮胡子,他拿这些胡子添几分老成,带部下时也能增几分威势。

    钟秀出身平凡,钟家在世家里排不上名号,但他从军后很得徐高虎看中,同徐高虎的女儿成了亲。这样的背景,加上他一脸凶相,治军严厉,自己又以身作则,手下士兵都很服他。

    这人在射声部有些小名气,林津大概同岑季白说起过他。因此,林戍也就未对岑季白竟然知道钟秀这么个人物起疑了。

    然而,为父亲整理书信的林渡听到岑季白避过禁军,指名点了钟秀这一节,不免却要多思虑几分。

    只是,岑季白去西北,毕竟是好事啊,周夫人已死,林津不必再装病患,很快也会回到射声部去。那么,岑季白同林津就见不上了。因岑季白这些日子,每每往林府中走动一回,林津的魂魄就少了两分,再让他跟林津往来,林二哥很担心林津以后就不姓林了。

    岑季白去西北,林渡要拍手称庆!

    沈朗同素馨在雅间叙话的时候,一向多操心几分又不放心秦叔独自外出的林渡便同掷骰子又输给吴卓的李牧在隔壁等候。

    林渡其实对素馨很有几分兴趣,他当然也不相信俊朗的秦叔会有一个年近四十的丑陋女儿。然而无论吴卓还是李牧,提到素馨总是副头疼样子,旁的一句话不肯多说。

    李牧更是“呼啦呼啦”吸着牛肉面,一味吃得畅快不已。仿佛除了吃食,万事不经心,对于林渡问询也一概屏蔽了。

    他这里呼啦啦地吸着面条,香甜可口,对面的林渡百无聊赖之下,也是漫无边际地出着神。

    来雅间只点一大碗牛肉面的人也算是稀奇了,上一次李牧倒还点了烧鹅,吃干抹净,手上脸上一点油腥都不曾沾到。林渡毫不怀疑,就算给李牧两个无味的面饼,他也能吃得十分香甜。因为他吃得过于香甜,便是毫无胃口的人看到这副吃相,也要下意识多扒两口米饭。

    李牧最大的作用,或许应该是放在食肆中吸引食客多点些酒菜。林渡在桌案上齐了齐筷子,心道,也不知岑季白怎么就把他给捡回来打理作坊……

    李牧往林府中去得虽不算勤,一月里倒也有个一两回。只是李牧从不在林府久留,往来匆匆,像是身后有狼在追似的。他又是风风火火的,总是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好像这世上于他而言,是没有什么难事。林渡与他常是匆忙间打个照面,按说是并不熟识的。

    但林渡对自家弟弟较为关注些,与三弟弟往来的人,自然要查个究底。以他对李牧的了解,对面这位李掌柜谋算之深远,眼光之独到,怎么看怎么着……都是个谜。

    “三殿下要去西北,你就不担心?”林渡不解。甘愿退出权力中心,让政敌发展壮大,怎么看都不像是岑季白会做的事情。况且,岑季白这一路上,未必没有祸事。

    李牧吸了一口面条,停顿片刻,露出比林渡更加不解的神色来。“担心什么?”

    李牧是个多精明的人,林渡不是不知道,但一个精明人非要装糊涂,也是能装得毫无破绽的,那清亮的眸子里仿佛盛不下一点杂念。

    林渡心跳乱了片刻,回过神来。李牧又在埋头吃面了。

    第二日一早,岑季白便出了陵阳城北定门。

    岑季白一行速度不慢,却也说不上有多快。前世他无数次经过北定门,今生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凯旋的时候,走到北定门外,也是意气风发的,也有他同林津并行走出北定门的时候……

    阿金在车帘外通报,说是“李掌柜在路旁等候”。

    岑季白看向窗外,熹微晨光中,竟真的是李牧牵着马等在路旁,他身边还跟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人,便是吴卓了。

    岑季白下了马车,李牧朝他拱了拱手,向身边马车内说了一声,竟是女扮男装的素馨走了下来。

    素馨也行了礼,笑道:“三殿下,别来无恙。”

    他们特意相送,岑季白也回以一笑。

    “殿下,”李牧先开了口,“西北苦寒,殿下远行,或有些不服水土之症,不如带上秦医师同行?”说完,还古怪地向着素馨笑了笑。“秦医师还能治马瘟。”

    素馨气得瞪了他一眼,上前道:“殿下,西北当地有许多外地没有的药材,医师用药也有许多不同之外,秦欣欲往西北一探,不知殿下可方便带上秦欣同行?”

    沈朗用的化名姓秦,素馨便索性也用了秦姓。

    岑季白自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素馨才离宫多久,不是要与爹爹团聚吗?“你爹爹那里……”

    “爹爹一切安好。”素馨看了李牧一眼,小声道:“殿下还是带上我吧,殿下独自远行,子谦不放心。”

    岑季白心道,到底是不放心你还是不放心我呢……但有素馨同往,这一行倒更有了保障。

    “殿下,吴卓去西北探探商路,便也捎上他?”李牧又道。吴卓是常在路上跑的,又擅长同人打交道,带上他也是应然。

    吴卓绝望地看了一眼素馨,也说不出个“不”字来。这人即便是国色天香,于吴卓而言,也是带毒的国色。商路要探,三殿下要护送,素馨也不能出事,李牧交下这任务时,吴卓推脱不得。

    他不过赢了李牧两回骰子,没想到李牧同素馨一样,都是好记仇的。

    于岑季白而言,既然是探商路,充裕身家的好事,也就不会拒绝。于是这一行便加了素馨的一辆马车并她两个随从,吴卓仍替素馨驾了车,一路往北而去。

    晨间的风带着冷意,李牧往手上长呵了口气,跺着脚,一直看着他们走远。身边的随从道:“掌柜,我们回吧?”

    李牧点了点头,这便上了马,行往北郊作坊。

    第36章 闻笛

    岑季白不紧不慢地赶路,至夜才到驿站。

    他们人多,驿站里容纳不下,除了岑季白并钟秀、素馨几人,加上侍候的随从,其余人等都在驿馆外头扎营。他这次出行所带的,并非只这两百人,南军中另有人马,扮作商队,都是暗中护送。前有人探路,后有人断后,岑季白这一趟出来,也算是十分谨慎了。更何况,宫里那几位,现在肯定顾不上他。

    只是说来遗憾,他走得匆忙,并未去林府道别。林津知道他要去西北为夏王相马,大概要气得骂他了。

    岑季白想着林津气呼呼要说他傻的模样,觉着好笑。

    洗漱之后,他正要就寝,忽然听到驿馆楼下有笛声响起,凌霜清韵,风致疏淡,是前朝名曲《横梅赋》。

    这笛声格外熟悉些,前世今生,岑季白也听了好些回。是林津的笛声。

    岑季白心下惊疑,当即出了驿馆,果真看到林津站在驿馆外吹笛,林津玄色的披风比夜色还要深重,跳动的灯火中,他脸上明明灭灭,显出可怖的伤痕来,像是暗夜里一只独行的山精。

    “殿下。”驿馆门口的禁军向岑季白行了礼。

    小刀牵着银霜同他自己的坐骑,向岑季白告状:“殿下,他们不放我家公子进去。”

    林津扬了扬手上的笛子,笑盈盈地看着岑季白,对于自己的出现令岑季白惊讶而十分满意。

    岑季白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津,当下发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迎了他上楼。“三哥,你怎么来了?”

    林津该要回射声部,随意出走,要以违犯军令论处。

    “沈叔说我这病一时也好不了,回不了驻地,我也没有事做,就来找你了。”林津眨了眨眼,“我来找你,你高不高兴?”

    哪有病人在外头乱跑的,若是岑季白不知究底,听了林津的话还不得被他吓到,担心得要命。

    可他知道,林津根本就没有病,他中的毒也早就解了。至于高不高兴……

    “你家里知道吗?”岑季白不相信一贯严肃的林将军会许他家儿子这样胡闹。

    “我留了信,”林津道:“我不管你为何要去北境相马,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北境为夏王相马,是很荒谬的事情,劳民伤财,助长夏王昏聩。但林津相信岑季白一定有自己的缘由,为着这份相信,他便同岑季白一起到西北去。因他是林家三公子的缘故,必要时可以径行调兵,比起在北军中毫无声望的王族来说,林津的身份其实也可以作为岑季白此行安全的一重保障。

    岑季白心里一暖,再要说什么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林津总是拿他当弟弟,前世在新军驻地时便很关照他,后来一起参战,林津也常在他身周,两人一起上阵杀敌……林津一直是很照顾他的。

    但林津的出现与他计划不符,他是要伪造林家虎符伪造林戍亲笔信亲自去连云关的。如果林津跟着他,他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然而,若是拒绝林津同行,日后林津驻守边城,他又是宫中的夏王,恐怕也就没有什么相守的机会。

    岑季白心里动摇着动摇着,最后向自己的私心妥协。大不了半道上寻个理由同林津分开,但在那半道之前,他想留些共处的时间。

    林津问他高不高兴,他当然是很高兴的,世上没什么更比这高兴的事情了。

    驿馆没有什么空的房间,小刀同阿金阿银挤在一间,林津便歇在了岑季白这里。

    被褥等物是岑季白自带的,怕再晚些时候北部太冷,也多备了几床,因此他同林津虽是同床,今夜却是裹在不同的寝被中。

    岑季白对自己的睡相很不放心,前世他同林津同睡时,不是他滚到了林津怀里,就是将林津搂在自己怀中好眠。每每这时,晨间岑季白醒来,总是偷偷摸摸地起开,生怕惊扰了林津让两人尴尬。

    因此这一晚他便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些。

    以岑季白的身份,从军之前,与人同床,这是不可能有的;从军之后过得苦一些,有时候要凑和也是同林津在一处;至于周夫人为他安排的侍婢与后来的小周夫人,岑季白已经有了疑心,自然是敬而远之。

    他一个人霸占床铺习惯了,大概睡相是不会太好。

    可能是林津在他身旁的缘故,岑季白睡得很好,也没有做什么噩梦,格外的安心。

    第二天一早醒来,岑季白发现自己竟然钻进了林津的被窝,缩在他怀里安睡,吓得他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是怎么解开两重被褥毫无知觉地钻到林津被窝里去的,这……真是不可思议。

    林津睁开眼睛,便看见岑季白双脸红得像经霜的枫叶,又像是红色火苗一般,他自己面上便也有些发红了。

    在岑季白推门去叫阿金等人过来侍候时,林津叹了一声,托着脸发起笑来。

    好在之后都能给林津安排单独的房间,岑季白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睡相问题了。

    素馨也是见过林津的,见他跟过来,也是诧异。不过她也知道这两人亲厚,就没有太在意,想当初岑季白费尽心思,要将她爹爹弄进林府里去,不就是为了给林津的二哥治病吗?不过,她原以为是伴读林浔同岑季白交好一些呢。

    至于钟秀,他同林津是相识的。既然林津相随是岑季白允可,钟秀自然也不会反对。

    一路上,岑季白同林津同乘马车,在车厢里摆出磁石棋盘来,拿铁子对弈。天气晴好时也跨上坐骑在外头跑马,说说笑笑。于是这个“半道”是在哪个道上,岑季白实在是拿不准了。最重要的是,他其实找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借口让林津离开。

    唉……这可真是,惆怅。

    东北部三州,云州、青州、穆州,都为林家军所控制。

    云州最靠近北狄,但八百里连云山脉,接天摩云,将北狄与夏国分隔。

    连云山脉间一线三里长峡谷,不过堪堪容得两马并行,峡谷南部出口,便是连云关关隘所在。连云关有天险之名,极是易守难攻,虽然是夏国北部屏障,但由于林家戍守以来,从未丢失过关隘,加上地形因素,本又囤兵不易。因此,连云关驻兵只有三万人。这还是关隘发展,渐渐建出一座小镇后的规模,实则最初时只容几千人便可守住连云关了。

    不只连云关驻兵不多,其附近城镇同样没有过多守军,一日夜之内可疾驰而至的,是在连云关之南呈品字形分布的云障、烟梁、燕川三城,驻兵相加,又只有三万人。

    林家军大部分兵力,守在东侧青州几座边城,径往东是北海,往北是起伏的山岭同延绵草原,种不得作物。林家军攻下青州长城外那些土地并没有用处,镇守起来更耗兵力,加上外头地势复杂,所以林家军长期以来不曾突破青州边城。

    青州西南部便是安夏城,林家军的新兵驻地。林源这些年,便常往来于安夏城同青州几座边城之间。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北境的人没有想到过,夏王广二十年秋,来犯的北狄兵马没有攻向青州,反而吞下了极其难啃的云州连云关。

    按说北狄从连云峡谷中是不可能攻破连云关的,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抄近道翻跃险峻连云山,从内部袭击了连云关,开关迎入骑兵。

    连云山极高极险,南北跨度大,只有些樵夫、采药人走出的小道,这些小道隐没在深山间,且不通南北,险峻难行,不能行兵,但北狄人生生翻了过来。

    而后,连破云障,烟梁,燕川三城,劫掠物资而归。林源得到战报,领兵赶往云州,驱逐北狄军,一路追至黑水草原,遇到沼泽加上北狄伏军,林源在乱军中被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