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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操………”夏天一口气没提上来,觉得此时此刻,除了这个字,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表达心情的词汇了。

    高建峰笑了:“天哥,现在不行。”

    “什么?”夏天心烦意乱地拧了下眉。

    “你不是想操么……我现在不行啊,没劲儿………”高建峰笑眯眯地,语气极尽温柔地调侃。

    “你大爷的。”夏天干瞪眼没词了,望着那双微微弯起的桃花眼,鼻子又不争气的酸了一酸。

    沉默片刻,高建峰看看表,才下午三点,他自觉好了不少,继续啃着苹果提出建议,“要不,你回去干点正经事吧。”

    夏天不为所动,懒得接他的话茬。

    “我死不了,”高建峰假装看不见夏天听完这句立马瞪圆了的双眸,“真的,死之前我一定要求见你一面。”

    夏天一阵窒息,眼见高建峰吃完苹果又挂上了口罩,鼻子嘴巴都被遮挡住了,愈发显得眼仁漆黑发亮,病了有一个多礼拜,人也瘦了一圈,脸部轮廓倒是更为精致了。当然,现在并不是琢磨一晌贪欢的时候,何况那张脸看得他心里难受,简直像是死了一样的难受。

    “高建峰,”夏天咬了咬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这回你死不了,但我把话撂这儿,以后你要敢死,我就敢不活,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有这么威胁人的吗?高建峰直觉肺里的氧气有点不大够用,刚想说两句插科打诨的话挤兑挤兑这人,又突然不忍心了,只好无声腹诽,心说谁想死啊,可这事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多大事啊。”高建峰沉默良久,总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跟着轻快地耸了耸肩,“都说除死无大事嘛,其实真死了,也就彻底没事了。”

    “我就说说,没那么脆弱。”他笑笑,又找补了一句。

    跟着,不脆弱的人脸色微微一变,一偏头,视线落在虚掩着的病房门外。

    高克艰站在那儿,眼神有点复杂,正凝视着用毛巾为高建峰擦手的夏天。

    第67章

    夏天顺着高建峰的目光回望过去, 也微微怔忡了一下。

    高克艰可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这么个偏僻的小医院都能找得见。夏天回头的功夫, 满腹肚肠又弯弯绕了好几圈——值此良机, 是不是应该刷新一下老高对自己的好感度?

    按说照他一贯的风格,早该想到悄悄放消息给高克艰,好教他亲眼来见识一下什么叫不离不弃, 什么叫死生契阔。但这些天来他一颗心全扑在高建峰到底得的是肺炎,还是非典型性肺炎上头,根本就没工夫再去思量其他。

    现在人找上门了,夏天瞥一眼高建峰欲言又止的形容儿,立刻全明白了, 把自己手机往高建峰怀里一塞,一个箭步跃到门口, 啪地关上房门, 跟着咔哒一响,直接上锁了。

    门外的高克艰:“………”

    合着老子专程赶来看儿子,还没等说上句话呢,就被这小子给拒之门外了?这是要造反吧!

    高克艰瞬间怒气上头, 直想一个电话叫他的兵来把病房给连锅端了,恰在此时, 电话就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却不是高建峰,而是他此刻正十分懒得搭理的“那小子”。

    “叔叔, 建峰需要隔离观察,现在不适合探视。”夏天不紧不慢地解释,“为了您自身安全考虑,还是暂时别进来了。有什么话,您和他电话里说吧,他目前情况稳定,我已经把他的病历给专家看过了,十有八九应该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您不用太担心。”

    说完,夏天没给高克艰开口质问的机会,把电话递还给了高建峰。

    他很知情识趣地挪到了靠窗的地方,当然了,房间没多大,在哪儿都能听得清,何况高克艰那嗓门,一听就是典型的高血压患者,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多大人了,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简直混账!刚才那家伙说的是真的?还有,等会你跟我办转院………”

    听语气是有点急了,大约还是上岁数了,难得这么絮叨,高建峰笑了一声,打断他:“我没事,烧退差不多了,咳嗽也快好多了,死不了。”

    夏天在一边站着听着,挑了挑眉。他有点不大满意高建峰成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至于就活够了吗?甭管是洒脱装也好,为掩饰也罢,反正这么吓唬亲爹可是够没溜儿的。

    高建峰倒不是没遛,敢“大放厥词”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感觉明显好转,他主观判断应该已无大碍,而除此之外,还因为他是经历和直面过死亡的人。

    当年那一场洪水,他亲眼目睹许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人,也亲眼见过幼小的孩童被漩涡吞噬,更亲眼见证了以血肉之躯筑起堤坝,待到洪水退去,自己却倒在满目疮痍下的战友牺牲的全过程。

    死去意味着什么,在那之前他还真没有概念,他无法想象头天晚上还和他开着玩笑的憨厚青年,几个小时之后突然间没有了言语,安静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在纯洁无暇的遮盖之下,是今生今生,彼此再也不相见。

    那段时间,他曾无数次地想起过母亲留给他的信,也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无愧于心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不甘也是一种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对夏天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可他何尝不知道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面对脆弱,除了用嘲讽轻蔑的态度,他实在想不出更能给自己增添勇气的办法了。

    高克艰被他的无所顾忌弄得气血上涌:“好好的,弄成这样,你让那家伙开门,我要进去看看。”

    高建峰气定神闲:“爸,你是医生么?不是的话你看有用么?你要实在想看,这是一楼,你绕道窗根底下看一眼得了,我真没事。你年纪不小了,免疫力已经不能和年轻人比,万一被传染上呢,不是害了阿姨和小远?行了,你早点回吧,我从现在起,保证每天一早一晚给你电话短信晨昏定省……”

    “混蛋!”高克艰发现儿子铁了心不开门,禁不住一声怒喝。

    高建峰颇有先见之明,早在他爸开吼之前,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点,一面想老高骂人可真够实诚,每次都得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才舒坦,耳听着高克艰喘了有五秒钟气,忽然说:“你把电话给那小子。”

    儿子谈不拢,儿子的“情人”只能更加谈不拢,夏天态度也很坚决:“叔叔,您能得对家人负责吧,新闻您也看了,现在凡是发热都要先隔离观察,这家医院还能把您给放进来,已经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了,您赶紧回去,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外人隔着一扇门,说会照顾好自己的儿子,他却连面都见不上,高克艰心里憋屈得慌,可又不得不承认,姓夏的那小子说的都对,他有妻子、有小儿子,所有这些都成了他的顾忌,让他丧失了原本该有的魄力。

    “你不怕吗?”高克艰冷静下来,波澜不兴地问夏天。

    夏天之前一直在等这句话,只觉得胸中有无数可歌可泣的句式正排着队的等候被脱口道出,然而真被问及的一刹那,他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我只有他,所以不怕。”

    高克艰:“…………”

    这是被挑衅了?他做父亲的,的确不止有高建峰这一个儿子,且因为寄予厚望,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高建峰就是自己的翻版,可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来时的路上,他仍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寸,高建峰就算染病也一定能扛得过去。可事到如今,却是他自己先怯了。

    那道门真能挡得住他么?如果他想,一脚就能踹开。但面对里头那对生死与共的“情侣”,他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彻底完败。

    高克艰沉默良久,缓慢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点吧。”

    说完这句关怀,他即刻收线了,高克艰仓促地来,又仓促地离开。儿子的病容,他本能的不想多看,还是等到痊愈吧,他再为高建峰接风洗尘。或许自己从前做得太少,或许往后可以多点时间父子交流,至于那个叫夏天的人,高克艰摇了摇头,虽有一点动容,但并不足以让他接纳,如果儿子能顺利度过一这关,他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夏天看着老高走出住院部,回首一顾,和床上的病人相视笑了笑。其实关起门来挺不错,就像二人世界似的,而他刚对老高说的那句话,高建峰听见了,知道那是一点不花哨的大实话。

    之后的白天黑夜,两个人在隔离的单间病房里,过出了一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感觉,再从手机里的短信新闻中,获取所有有关于非典的最新进展。

    又过了两周,高建峰的烧彻底退了,不靠谱医院判定他得的是肺炎,拍过片子,炎症还没全清掉,得继续留院再输液。确定虚惊一场,夏天比病患本人更兴奋,一把扯脱高建峰的口罩,玩命似的啃了上去。

    高建峰被弄得一嘴湿乎乎,不过鉴于夏天一个多月来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也就不忍心推开了。可亲着亲着还没完了,夏某人的手爪子越来不安分,他脑中顿时警铃大振,心想这要是勾起火可不得了。

    “天哥,”高建峰笑着推他,“松嘴了,我可是肺炎患者啊,你注意点。”

    “别废话。”夏天鼻尖蹭着他的下巴,口中含糊不清。

    高建峰笑笑:“回家再亲吧,就快解禁了,这一个多月辛苦你陪着我。”

    “还废话呢?”夏天往后移了移,横他一眼,只觉得他瘦得让人心疼,“回家得给你补补了,不吃回来十斤不算完。”

    高建峰面露惊讶:“没看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胖子?”

    就高建峰那体型,再长二十斤都算不上胖,夏天摇头,“你也别吃那么健康了,回去大鱼大肉先走起,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胖点吧,摸着更有手感。”

    说话间,指尖从他手背上狠狠一划,高建峰立马抖了一抖,“在医院呢,不要随便骚扰病人。”

    装什么正经?!明明眼角眉梢挂着丝丝缕缕的笑,自己先含苞待放上的,还好意思夸口说花骨朵太嫩不禁碰?

    “少来,拉上窗帘,谁都看不见。”夏天白他一记,顺手轻轻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我这头可是二十多年没人敢动了,”高建峰啧了一嗓子,摸着自己长长了的头发,“精英的脑袋,打坏了负责赔么?”

    “不负责,”夏天看着他直乐,“我只负责养。养一辈子怎么样?以后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还是你的,行么?”

    如此财大气粗?!高建峰不缺钱,但架不住还是有点感动,这回自己可赚大发了:“行,不枉我以身相许被你压,够本了。”

    “说这话亏心么?”夏天揶揄地笑着,“明明我是操劳的那个,您要么躺着,要么趴着,横竖都不动弹,好意思的么?”

    说完,他又收敛了几分笑意:“你不用让着我,真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让你………”

    “不用。”高建峰轻轻摇头,“你都一辈子养我了,我也愿意一辈子让你上,真的,只要每次都先让我爽了就行。”

    俩人互望着,在同一时间一起笑起声,然后越笑就越止不住了,活像是两个刚刚经历劫后余生,按捺不住兴奋的神经病。

    “你不能光想着搞我,得想想搞点正经事了吧?”高建峰恢复精力,又开始了忧国忧民。

    其实不用他说,所谓的正经事,夏天已经着手在做了。

    此时sars的波及面还不至于太广,完全可以预先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夏天先把之前囤着的药免费捐赠了出去,接着又找到老彭。老彭是xx委员,在场面上,说话比他有分量得多,他用两个晚上,把能想到的所有治疗方案整理出来,交到老彭手上,请他去和专家、官员商议完善,同时也建议政府尽早在机场、火车站等地控制人流、进行现场体温采集。

    蝴蝶效应会造成多大影响,夏天不知道,但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让历史的车轮改变方向,那不现实。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其中不乏有功利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有类似于还愿一样的心情。

    夏天没好意思跟高建峰说他曾经暗暗祈祷过无数次,自己不信神佛的形象不好轻易崩塌,但与此同时,他不用问也知道,如果易地而处换成是高建峰,一定会为病患努力做点什么。

    很快,夏天就变成了专家组的成员,开会、讨论方案马不停蹄,期间好不容易才抽出点空闲接了高建峰出院。

    大专院校早已封校了,街面上明显清净不少,时近仲春,街角的桃花自顾自地盛放着,有种无人喝彩的寂寥。到了家,高建峰想着跟老高说一声,休整一天再去看他,没想到却收到意外的消息。

    夏天去沏茶,出来看见高建峰沉默地攥着电话,似乎不大对劲,“怎么了?”

    “老高被调去xx军区了,应该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调动,或许还能升迁吧,”高建峰皱着眉说,“调令两个月前他就知道了,那次来看我,他就想跟我说来着。”

    xx军区所在地离西京两千多公里,堪称鞭长莫及,倒让夏天觉得有点窃喜,但看高建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他也就没太敢把这份“喜”流露出来。

    “什么时候走?”夏天问。

    “挺急的,后天的车,”高建峰咬着唇,摇了摇头,“这要是我不出院,还赶不上送他了。”

    “服从命令听指挥,这道理你不是都知道。”夏天想了想问,“你弟要上学肯定不能去,你阿姨呢?”

    “也不能去,”高建峰说,“她有工作呢,那边也没地儿接受一个大主任,所以我爸是自己一个人走。”

    或许年轻点还好说,毕竟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高建峰轻轻叹口气,没再吭声。

    夏天看着他,并没忽略他刚才的用词,“老高”都替换成“我爸”了,足见还是惦记,“那经常去看他吧,周末飞过去也挺方便的,你是该多陪陪他。”

    爱人这么大方,肯把周末时间让出来?高建峰刚有点感动,就见夏天冲着他一笑,“是我陪你一起,我不会浪费宝贵时间的,再说经常在他眼前晃晃,也好让他早点习惯。”

    话是这么说,之后夏天也跟高建峰一起去送了高克艰,可惜还没进车站就被拦下了,高克艰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只想见儿子一个人。

    高建峰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窝火,正想把夏天扽进去,却被夏天笑着把手推开了。

    “多大事啊,”夏天一脸云淡风轻,“人家又没说让你跟我分开,算了,还是不给彼此添堵了,我去车里等你。等会儿你记得让他按时体检,药不能停。”

    后来高建峰父子说了什么,夏天一句没问。高建峰也没提,主要是不好意思提——老高的确没松口。高建峰采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人家老高就给他玩了一把不激烈但坚决抵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交给时间,将来高建峰要是遭人诟病,家永远都会是他的避风港湾,至于说回家,不好意思,一个人回来就好,你那位爱人还是情人的夏先生,老高家暂不受理。

    高克艰这尊大佛移驾了,这一年和这一场劫难也算平稳地过去了。老彭不贪功,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熬到了拿分红等退休、享受生活的好年景,看过太多人事变迁,生死离别,更不会计较得失利禄,为顺应政府要求,他索性把夏天推了出去,打造成了在非常时期极具社会责任感的良心企业家。

    而高建峰拖了一年多的上市计划,也终于再次提上了日程。

    第68章

    上市之前, 总要放点利好消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