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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原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重生。

    原来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叶伯恩。

    那所谓的“重生”,不如说这其实只是一个人格的覆灭,使得另一个沉睡多年的人格苏醒过来罢了。

    事情倒回去说就从叶伯恩出生开始。叶伯恩是个一出生就精神力为s的婴儿,这是一件联邦成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因为人的精神力都是后天慢慢增长的,一般出生有e这个水平就很厉害了,大多数人出生都是f。这个小婴儿的精神力检测结果太过吓人,政府出于保护的目的,以及多方面因素考虑,最终采取的措施是掩盖消息,并将叶伯恩的相关资料都修改,对外称是e,连叶伯恩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

    叶伯恩从小的身体检查都是非常特殊的,每次都是由政府有关部门的人员空降当地医疗机构进行检查,资料一概封锁。他年幼的时候是个能力非常出色的孩子,父母都以他为骄傲,而一切事情的转变始于他小学时候的一场意外。当时学校组织春游,因为所乘坐的浮艇与另外一艘相撞,老师为了保护孩子安危,在挡在叶伯恩跟前的时候不慎受了重伤。

    一个人一旦精神力强了就会被激发出异能,叶伯恩那个时候已经有异能了,他的能力是“催眠暗示”。那个时候的叶伯恩还没有学过异能掌控技巧,他对异能的掌控,是做不到收放自如的。当时他太过惊吓害怕,哭着跟老师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用上了异能:“老师你醒一醒,老师你没有事的。”

    于是他的老师醒了,而且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受伤的样子。

    当老师血淋淋移动的时候,有孩子哭着说:“老师你流血了啊!”

    然而看着那个孩子,老师神色恍惚的只是笑着说:“没有,老师没有受伤,老师一点事情也没有,老师会保护好你们的。”

    叶伯恩的老师重伤之后依旧激烈运动,断裂的肋骨扎进肺部,最后抢救无效死亡。

    没有人知道这场悲剧发生的真正原因,群众们被老师的重伤却依旧坚持抢要先救孩子的行为给感动了。年幼的叶伯恩知道老师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因为自己。是因为自己当时混乱里,无意识地扩散开了“催眠暗示”的精神压制力量,“老师你没事的”是一个心理暗示,这是一个极其强烈的心理暗示,是叶伯恩在自己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施下的,这个心理暗示的精神力强度已经突破了s级,在那一瞬到达了ss级,而在此之后叶伯恩尝试着试图解除自己先前下的心理暗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再解开。

    这个老师和叶伯恩平日里关系很好,老师甚至还带着叶伯恩去自己家里吃过饭。就是在这样年少的时候,喜爱的老师因为自己死了,还是死在自己面前,并且他猜到了一切的因果,却完全徒劳的无力挽回。

    老师死后,叶伯恩回家不声不响地躲在衣柜里,他不吃不喝,什么都不说,他小小年纪就是不爱向人倾诉的,备受煎熬的是只他一个人。叶伯恩躲在没有光的,黑暗的,空气稀薄的衣柜里,他抱膝想着,为什么我要有这样能力,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如果我什么都不会就好了。他想着,这样,老师也不会因为我死了。

    等叶伯恩的父母发现事情不对,将叶伯恩从衣柜里找出来的时候,叶伯恩已经昏迷。而叶伯恩再次醒来之后,这个曾经有着“天才”称号的孩子,是慢慢地变了样子到最后彻底沦为一个连普通人都比不上的差生。叶伯恩的父母简直怀疑自己的孩子被人掉包了,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然而他们也知道这个猜测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个孩子的确是他们的孩子,没有错,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最后这副样子。

    是的,心理暗示,不仅是可以对别人,也可以是对自己。叶伯恩企图抹杀自己的人格,但这一点并没有成功,主人格只是沉睡了,而被他虚拟出来的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的人格,也就是后来人们见到的“叶伯恩”,就这么一直代替了主人格活在这个世上。而显然这一场心理暗示是非常成功的,这是绝对完美的伪装,甚至他对外展现出来的曾经s级的精神力,在仪器检验结果里,都明明白白地呈现出了从s衰退到c的变化。

    这个一无是处的“叶伯恩”,不过是叶伯恩自己捏造出来一个虚假人格,直到许多年后,因为暑期培训的任务遇到虫族,他的身体到了濒死的程度才彻底人格崩坏,使得沉睡多年的主人格苏醒过来——也就是记忆里“重生”的那次。

    不过这“重生”重生得出了点问题。

    当时遇到虫族的时候,那只坑里虚弱的虫子其实是在孵化虫母。虫母尚在蛹中,还没有孵化出来,叶伯恩当时跳入坑中就惊扰了虫子,彼时孵化正进行到最后一步,虫母马上就要破茧,虫子受惊发狂,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察觉到坑外似乎还有许多躁动不安的生命体,它本能地知道自己要给虫母争取破茧的时间,所以它拖着虚弱的身躯,先冲过去把叶伯恩拍个半死,然后又爬出去是想要把外头的人都杀光。

    坑外“宋观”队伍的人和虫子厮杀时,坑中的蛹正在一点点破裂。外头的打斗动静太大,地动山摇的,虫蛹不慎滚动就滚动到了半死不活重伤的叶伯恩身上。

    薄薄的一层蛹皮“噗嗤”一声被勾破了一道长痕,湿漉漉的汁水霎时间就喷溅了叶伯恩一身,腐蚀了大半骨肉,看起来鲜血淋漓的,非常可怖。从蛹里面爬出来的虫母还是身体十分柔软的,它摔在叶伯恩身上,而与此同时接触到不明能量源的叶伯恩,脑中刺响一片,全是“晋江文学城系统”开启的提示音。

    叶伯恩张开眼,虫母的手掐上了叶伯恩的脖子。两者视线有一瞬交汇,跟着,这刚出生还很脆弱的虫母都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它连一声短促警鸣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睁着眼睛,被重新醒来张开眼睛的叶伯恩给用精神力彻底反绞杀死了。

    这个时候的叶伯恩不过是强弩之末,他精神力极强,但身体受损太重差不多是要死了。而“晋江文学城系统”因为开启能量不足,自动捕获周边能量,将刚出生死去的虫母给吞噬殆尽。同时系统它察觉到宿主濒死,因为自身能量储存还有富余,所以它开始反哺宿主。结果叶伯恩脑域受损,暂时性失忆,而“晋江文学城”所捕获的能量来自虫母和虫蛹,这两样东西上头附着的都是先前守卫虫子的记忆印记,当“晋江文学城系统”开始修补叶伯恩身体的时候,那些记忆顺势便都涌到叶伯恩脑中了。等叶伯恩醒来,他丢了自己原本的记忆,只有虫子的记忆印记,于是竟也就因此以为自己是虫子。

    眼下和主角攻打了一架,叶伯恩被打中脑袋被直接打醒,找回过去全部记忆,三观重建,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本来主角攻还要继续揍叶伯恩,叶伯恩赶紧表示自己是被虫族催眠了,现在已经醒过来,不需要再打了。主角攻将信将疑,反正之后又是一些波折,因为叶伯恩有虫族的记忆,所以叶伯恩知道虫族有多可怕,于是他噼里啪啦地虫族秘密往外抖让大家赶紧做准备。

    主角受叶伯恩表示,人们对虫族的印象一直就是虫形,但其实一些高级的虫子是能拟态变成人类样子,然后潜入人类当中取代原本的人类的。如今联邦已经有不少要职人员,已经被“虫子”们给悄悄取代了,大家要小心。

    这个消息出来,众人惊呆。

    叶伯恩又说了一些如何识别那些伪装成人类模样的虫子的小窍门。不过对于虫族的事情,主角受同学倒并不是那么头疼,他比较头疼自己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因为将过去的记忆全都记起来了,甚至包括自己对“宋观”的喜欢。于是叶伯恩就对“宋观”感情非常复杂,复杂到连他本来坚定地想和主角攻在一起的想法都受到了冲击,不过,这个冲击并不是说他不喜欢主角攻了,或者说是摇摆不定地起了要脚踏两条船的念头——这个遭受冲击的结果通俗点来说,大概就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不过其实最后也没怎么太纠结,因为“宋观”后来死掉了,甚至在虫族和人类激烈开战之前,就因为家族内斗死掉了。最终,虫族和人类的这场持续了许多年的战争,以人类惨胜作为句号。有很多人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所有曾经珍惜的,怨恨的,不舍的,纠缠的,随着生命的逝去,都成了没有完成的句子和缺失了下册故事的破损书籍,叶伯恩最终和主角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死去的人们滞留在过往记忆里,活着的人们要继续向前走下去。人啊还是活着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未来或许并不甚明朗,但还是值得让人期待。

    end.

    这回宋观进入剧情的时间点,正是军校暑期培训的时候,也就是原主本来带队打算欺负主角受叶伯恩结果搞出了一条虫族的坑爹时间段。不过现在是培训的倒数第三天,那条虫子已经死了,叶伯恩五天前被送进治疗室,到现在还没康复送出来。宋观这壳子的原主因为出了这件事,一直心情不好,所以每天闲下来没事干就抓着自己的小男友乱搞一气。而宋观比较倒霉,他接手这壳子的时间不太凑巧,才张开眼睛,遇到的就是原主与小男友在那儿瞎搞的场面。

    然后惨剧就发生了。

    因此被抬去医务室的宋观因为太疼,他躺在担架上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了一只小虾米的形状。根据疼痛程度,脸色发白的宋观很怀疑自己的丁丁,是不是已经被人咬下至少半根下来了。身体上的生理反应却在主观上强行克制,这导致他的眼角有些轻微泛红还渗出了一点泪。

    宋观他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系统曾经动不动就用“蛋疼”做为惩罚手段,那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如今再遭一回断根之痛,令他不由忆起当年滋味,真是令人销魂不已。反正这疼不是什么利落疼法,来势汹汹的一下之后,就跟琴音似的,有种绕梁三日不散的悠长婉转感,简直要让人崩溃。

    担架一晃一晃,最后也不知停在了个什么地方。宋观缩成一团,疼得都不想睁眼,他只感觉有人停在自己旁边,然后那人似乎是审视了一番,就倾身动作挺粗暴地压住了他的膝盖。

    团起来的身体被强行打开摊平了,这番动静终于令宋观半死不活地张开眼来看了一眼来人。

    眼前的人穿着白大褂,面色非常冷淡,光从脸上来看是看不出这人多大年纪的,反正统一的形容就是年轻,至于具体年轻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好说。此人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细细看去,竟连眼睫毛都是白的。反正这整个人的色系就都是偏浅色偏白的。然而这种白又显然有别于宋观所知道的那种白化病患者身上的白,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区别法,宋观一时也说不出当中差异。

    一眼将人打量完了,因为害疼害得厉害,宋观没什么精神气的,是又半死不活地把眼睛闭上。他有点想重新把身子蜷缩起来的,然而膝盖依旧被对方按住,动不了。

    穿白大褂的校医看宋观这样要死不活的,就一把揭开了宋观身上的床单。自然,床单之下宋观赤身裸体地什么都没有穿。校医挑了一下眉,他手按住宋观的大腿,然后用戴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宋观的受伤部位,“啧”了一声:“宋同学。”他带着点嘲讽地说道,“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你这个尺寸并不太适合往人嘴里塞?”

    第162章 第十一弹 吾名

    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可若要说这是侮辱又是及不上的。对方也没有蹬鼻子骂人,顶多算是不阴不阳叫人不爽。而现在宋观疼得一张脸皱起,倒也没有心思去管对方说的什么,再说他受伤受得的确不光彩,眼见对方是个医生大夫的样子打扮,可来了站在一旁也不干些救死扶伤的事情,宋观皱着眉,他疼得手脚无力也没了脾气,脑子里也不甚清明,这个时候又是无需他逞强逞能的,所以他服软服得十分心安理得,抽了一口气,宋观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疼。”

    配着那一头冷汗嘴唇发白的模样,如此少年壳子虚虚弱弱的一声疼,简直可怜得不行。不过校医他和宋观这身壳子原主是熟人,知道原主是个什么德行,此刻见着宋观这个样子,心里头生不出什么别的感觉,只是一阵恶寒,仿佛吞了只苍蝇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冷嘲热讽的话都一时堵在了喉咙里。

    呼出一口气,校医面无表情地检查宋观的伤口,做了一番简单处理之后,他挥旁边的机器人将宋观放入治疗仓。

    整个过程里,校医的表情一直冰冷冷的没什么活人气息,竟和旁边的机器人像一个爹妈生的。他白发白眉白睫,衣服也是一身白,就好似人在大雪里站了一宿积了一身雪,怎么看都有点看不见的冷意围绕他周身旋转,有始终股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眼见治疗仓里逐渐蓄满了营养液,冷眼看着少年面目一点点被液体埋没,校医脱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是直接丢进一旁机器人敞开的肚皮里当场销毁。

    虽然他明面上是校医,但私底下还有其他任务在身。本来此次学校的暑期培训不是他随行,他另有事要做,结果那边的任务出了变故暂时没他什么事情,而学校这边原本排定的校医又受了伤,这般颠来倒去的,最后倒是意外的由他担任了此次军校的暑期培训随行军医。

    当时来的路上,宋观跑来医务室堵他,就这么吊着眼看他。因为生的是一双狐狸眼,是以宋观做出这种情状来的时候,是分外讨打的。宋观说:“你这算夫唱妇随了?”

    虽然已经决定不和对方一般见识,但他还是垂了垂眼帘,清楚地冷声说道:“滚!”

    然后两人打了一架。

    两家人是世交,长辈们很熟悉了,小辈们之间自然见面相处的机会也就多。校医比宋观大了个五岁,以前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每逢放假他就都会在宋家住上个一段时间。按理来说,他和宋观两个人应该是很有交情的,但实际不然。不过两家的大家长们不知间中底细,甚至还觉得他们俩关系不错,所以一直有撮合之意。

    两家历来就是联姻不断,以前是男女通婚,到如今世道同性也能结婚,于是性别这种事情也就没有了拘泥。刚巧这一辈的嫡系里,他与宋观年岁正当,所以长辈想要叫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可惜这一番心意只能辜负,因为他和宋观实在是谈不拢。这么多年下来不咸不淡地处着,他一直就觉得他两个待在一块感觉也就是个面熟的陌生人。

    宋观是个说风是雨的行动派,脾气十分火爆,然而平时话少,反正同校医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脸上常挂一副日天日地什么都没放眼里的死相表情,十分不讨人喜欢;至于校医性子冷,同样不怎么爱说话,一旦开口冷嘲热讽起来能把人堵得上下气都不顺,所以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基本没什么话聊,但有时候又碰到一起不得不待在处,于是双方不是扭身各安一方各做各事,就是哑巴似的相对无言。

    结果两年前两家的家长居然商讨着要不要给他们两人定个亲,校医当然是拒绝了。

    在他看来这十分理所当然。校医不愿意和宋观凑一对,他是有喜欢的人的,虽然现在是他单方面的喜欢,两人没什么过多的明面相处,但来日方长,不怕日后没机会。也是因为心里揣了人了,所以他觉得自己跟宋观没戏。哪怕心里没有揣着人,他也觉得自己和对方过不到一处去。校医是这么想,并且认为宋观的观点应该跟自己也差不多,他觉得对方肯定不想跟自己瞎凑合,这件事上显然是长辈们瞎点鸳鸯谱,当然不能算数。

    哪想他是明明白白拒绝了,可对方却没有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同样拒绝。并且不但不拒绝,还满口谎言骗两家长辈说他们早就是一对,只是近来闹了别扭在作怪!

    为此他很吃惊,不懂对方是想干什么。暗暗计较了一番,他决定找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准备讲个明白。哪想见了面后大家根本谈不到一起去,还莫名其妙打了一架。对方张牙舞爪的也不说话,跟只挥舞钳子的螃蟹似的让人头疼,校医拿宋观完全没办法,两人就此结怨——其实说结怨也好像不那么准确,顶多就是见面就打架。

    他认为对方反应过激,但想到对方偶尔非常混不吝的做事风格,便怀疑是自己先拒绝的行为伤了对方自尊心,所以导致如此结果。因此校医心中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拒绝太快了,可若要说羞愧之类的情绪,他面对宋观是半点心虚愧疚都没有的,只是对方扑上来要和自己打,他看对方的感觉总是个半大的毛小孩子,所以不愿和对方一般见识。

    只是没想到他不和对方一般见识,对方还就蹬鼻子上脸了。宋观这一闹起来没完没了,总往他跟前凑不说,并且锯嘴葫芦开了口子,每次见了他老爱讲点讨人嫌的话。时间一久,校医虽然还是不和对方一般见识,可也觉得宋观很烦。是以两人见面,讲话总是不阴不阳,话不是好话,三两句后照例动手。对方当然不是自己对手,所以通常都是他把人猛敲一顿打个七荤八素,然后直接丢出门外,采取的是速战速决策略。

    一晃两年过去,今年这小鬼头找个了男朋友,他满以为这样对方就该跟自己从此没事了,哪想对方还是原来那般死德性,还来烦他,他很不高兴,都有点想拿出平时做任务的雷霆手段来教训对方了,不过最后考虑两家交情,还是作罢。

    一片冰冷色泽的医疗室内,校医将治疗仓的数据做了一番检测修改,再看了一眼里头被突如其来的营养液淹没后,而显得分外惶恐的少年军校生,校医设定好了治疗仓的再次开启时间,并冷眼欣赏了一番对方如同溺水垂死挣扎一般的行为,确认自己果然无法理解对方小脑瓜里想的是什么,他决定不再管这个小破孩,是要再去给叶伯恩做一番身体检查。根据昨天的所得数据结果,叶伯恩身上的伤已经是差不多快好了,他很挂心对方。

    躺在治疗仓里的宋观被这周目的高科技给吓到。主要是治疗仓里温温热热的营养液倾泻出来,一下子盖过他的鼻子眼睛的,宋观真心是以为自己会被淹死。他一口气憋得半死不活要“狗带”,透过治疗仓那透明的舱盖,白毛校医面无表情俯视自己的样子,真的就是个杀人凶手要毁尸灭迹的模样啊这不吓人呢。

    缺氧缺到眼前发黑的时候,宋观不用自主地手拍上了舱盖,他吐出嘴里最后一串泡泡,心里想着妈了个鸡的刚来就死,自己连大纲都还没有看!这都什么坑爹发展!

    十分不甘地极力挣扎了一番,自然无果。沮丧懊悔至极的宋观心想着,完了,自己要马上再见鸡蛋君了。可能是太沮丧了,充盈的液体之中,他甚至连之前如此恼人的断根之痛都没怎么感觉到了。狭小的液体封闭空间实在让人无处逃生,宋观干脆放弃治疗,万念俱灰地不再屏住呼吸。要死就死吧,他不怕。结果惊奇地发现,自己在这液体之中是能够呼吸的。

    瞬间明白自己大概是误会了白毛医生,也忽然明白对方刚才面无表情看自己的样子很可能就是在看傻逼,一想到刚才自己那么真情实感地在挣扎,还那么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会死掉,宋观安静如鸡地躺倒在治疗仓里,尴尬得脸都要红了。但这觉得自己丢人的情绪才维持了没多久,一股沉沉的昏睡之意袭来,宋观怀疑是不是仓内液体自带的麻醉效果。

    然而容不得他细想,只感觉眼皮重似千斤的,宋观闭上眼睛,就此昏睡过去。他再次醒来是因为营养仓内的液体突然被抽空,大量冰冷的空气随着打开的舱身涌进来,宋观仿佛被呛到了一般地咳嗽了半天。

    他大脑里一片混沌,几乎完全无法进行思考。眼见房间有一面构造不是墙,而是特殊材质的玻璃。玻璃薄透得近乎不存在,透过这面窗,里头的人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墨如乌锦的天空里,有两轮下弯钩月像一双紧闭的眼。然而这两轮弯月给人没什么静谧的感觉,幽幽盈盈光亮的反倒是透出一点哀怨的感觉来。这房间里的温度非常冷,冷到刺骨冻肉。什么都没有穿的宋观,坐在在舱门打开的治疗仓里,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个白日里在阳光下充满金属光泽的亮白房间,到了夜里在月光之下就显出狰狞的冰冷感来。房间里没有灯,只有墙面上有什么东西冒着一点光亮。宋观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要冻死了。可哆哆嗦嗦里,他脑子生锈一样几乎转动不了脑筋。半晌过去之后,磕磕绊绊地,宋观爬出了治疗仓。他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腿已经冻僵了,幽魂一样凭借本能挪到屋内唯一冒着光亮的那个东西旁边。

    那是白墙上的一排按键。

    宋观此刻已经思考不能,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冷到冻死人的鬼地方。黑暗里,大幅度发抖的身体已经让他有点站不住,他手指没有什么力气地对着那排按钮就是一通瞎按,然而好半天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反应。就在宋观绝望的时候,一步之外的墙上突然开启了一面小门。

    尽管不知道那门后面有什么,冷到快死掉的宋观,别无选择的,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那扇小门走过去。一跨过那扇门,他便感觉自己破入了一个温暖的所在——其实这个房间还是冷,可这温度比他刚刚待的那个房间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了。

    黑暗之中,此刻宋观面前放着的是一排排的“休憩保温仓”,其他的都是统一死寂的没有光亮,像一个个坏死的蛹,只有一台发出明晃晃而昏暗的橘色光亮来。这是因为其他的保温仓里没有人,只有这一台有人。但是宋观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他看着那台发亮的保温仓,仿佛久行沙漠之中人看见绿洲。有光的地方总是温暖的,当然这个说法不总是正确,可宋观就像看见火光的飞蛾,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发光的保温仓走过去。

    扒拉住舱身的盖子,宋观的脑子已经冻得严严实实的让他不能思考。他用手在上头抓挠,像一个想要拆开礼物盒子却怎么也使不对方式的小孩儿,用蛮横的力道企图强行破坏;同时他也很像一个丧尸,是理智全无的,全凭一股食欲嗅着活人气息追来。

    对着保温仓乱抓乱挠一气,宋观的行为全无章法,可他也是运气好,就这么乱抓乱挠的,居然还真叫他把这保温仓给打开了。而那里头果然躺着个人,但已经冻傻的宋观才不管先来后到这种问题,他在掀开舱门之后,愣是强行挤了进去。

    保温仓的设计和治疗仓的不一样,治疗仓的舱门只能通过按键操控开关闭合,而保温仓则是手动和按键皆可的类型。并且它是掀盖式的舱门设计,而且在打开舱门之后,出于使用感受的调整,哪怕使用者自己没有动手将舱门关上,它自己也是会自动缓慢闭合的。

    这保温仓里果然很温暖,宋观就像一只大冬天里被冻掉一条腿的青蛙终于找到温暖地洞,简直高兴坏了。而他挤进这保温仓里之后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那身体热烘烘的比保温仓的温度还要暖和,此刻完全凭借本能的宋观,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立刻将自己的手脚都缠上了对方的身子。他自己没穿衣服,对方可是穿的,宋观隔着衣服摸人家还不过瘾,竟然之后是毫不讲道理的把自己冰凉凉的四肢都伸进了对方衣服底下。

    宋观八爪鱼似的缠住对方,他之前一直冷得瑟瑟发抖,到现在一下子暖和了,身体还有点缓不过来地在那儿抖着,而且抖的幅度还不轻,连带那位被他缠住的人也跟着一起抖,两个人抖成一团,好半天都没个安生。宋观死死抱着怀里的热源,那人最开始被他摸到的时候当然是挣扎过的,不过挣扎的幅度并不大,倒像是被他刚伸进来的一双小冰手给冷得有点猝不及防地吓到,反正后来是随他抱住了也没动,竟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的人,宋观像抱着一个大型热水袋,而且是骨肉停匀手感很好的那种类型。有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一冷一热里宋观精神劲一松,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被他抱着的人后来怎么了,他在那个冻傻状态下,都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个人。

    第二日天亮,顾炎生去找叶伯恩。

    前一日里他给叶伯恩做身体检查,那个时候叶伯恩身上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只不过伤疤未退,而经过这一夜休整,想必此时对方身上应该是都不会留下痕迹的了,抱着这样的想法,顾炎生穿着校医的白大褂前往治疗室,准备给叶伯恩来一次最后的彻查。

    然而走到治疗室门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上一贯的冰冷模样有所缓和,就好像冰湖破裂露出底下春水一角。对他来说,叶伯恩是很不同的。叶伯恩的资料经由他人之手,转交到他的手上,而他对叶伯恩全权负责,身体的检查,最私密的数据。这是他毕业以后的第一个任务,不大不小的近乎于是可有可无,他当时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因为这只是个任务。彼时交手工作的前辈离职前说:“这个小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了。”他听过之后不置可否,连安慰言辞都一笑带过,因为完全没有感情。

    是不是长时间地注视一个人,感情也会随之滋生?顾炎生不知道答案。他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全部过往的,包括昔年春日郊游的惨剧发生。那是隔着纸张的文字描述,冰冷冷的纪实语气。写下文字的人不被允许有多余累赘的描写,后来看这段文字的人,也只能瞧见轻描淡写的几个大字。

    一朝沦为庸常的往日天才,事故之后倍受打击的畸变性格。人们习惯于将目光落于闪耀的成功之上,对于半路夭折的东西,很难激起多少兴趣。这世界上悲惨的故事数不胜数,每天都有可怜的事情在不断上演,多余的同情怜悯施舍给熟人亲近的人已经都不够用了,对于一个陌生人,撑死一句可怜已经仁至义尽。说句可怜又怎么样呢。言语是不会浪费感情的,不需求情绪的大动干戈,只要动一动脑筋动一动嘴就能说出口。其实伴生的是漠然审视,精英模式的教育之下,他看着那个孩子的脸,心里平平稳稳地冒上来一句:这个孩子不行。

    天资再高没有用,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样就是废物。

    两人正式见面是四年前,他作为校医,对方因为课程受伤来到医务室。桌子上放着一笼毛茸茸的小鸡崽,是同事送的。小鸡崽们叽叽咕咕挤做一团,叶伯恩托着血淋淋的伤臂进来,整个人唯唯诺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了。他看见对方佝偻着背,蚊子哼哼地冒出一句:“医生哥哥,我手断了。”这声音小的还不如旁边鸡崽的叽喳声,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只会说自己手断,也不知道将话补个全问问他该怎么治疗这伤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把对方手伤处理好,对方在他跟前,几乎是要把自己的头埋到自己胸腔里了。他并不很在意这些细节,处理好伤势之后,他让对方在这里坐着等一下,然后折身去另一间房间拿药品。端着药罐回来时,那小孩儿凑在鸡崽笼子跟前看小鸡,听见了脚步动静就受到极大惊吓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惶惶,跟他笼子里的小鸡崽是如出一辙的惊恐模样。

    “回去之后,一日三餐,每餐一粒,吃五天。”他是这样嘱咐的。对方接过药瓶之后诚惶诚恐道谢,随后低头一溜烟似的推开医务室的门跑走了。

    那天晚上他翻看小孩儿以前的资料,其实也没什么好看,该看的早就看过,然而让他留意的是一张时隔多年的旧照,拍摄于春游事故发生之前。相片里的孩子面目稚嫩,眉目细致,如果是手工艺品,那一定是一件倾注了许多心血的作品。这张照片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单独人像照,不过是人群中回眸看向镜头的一张,而且是局部截图。孩子的神情很安然,不像个孩子,也像个孩子,似风似水,天高地阔,是一个局外者,却蓦然被相机一个按键捕获。

    很难想象和今天看到的人是同一人。

    之后两人经常碰到,那倒霉孩子三天两头总要受点伤往医务室里蹿。伤口有大有小,不过那小孩儿统一的表情都是好像没有痛的感觉,只有低头缩脑的畏畏缩缩,看得多了就容易让人觉得不耐烦。有一日他漫不经心地给对方包扎伤口,一室寂静里,忽然一颗水珠砸在自己的手背上。顾炎生一怔之后疑心是不是对方流了一滴口水在自己手上,抬眼看去,却看到对方不声不响里已经是流了满脸的泪珠子。

    “我不该在这里读书的。”嗓眼里飘出来的声音,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说话方式。小孩儿是怕自己喘气喘大了,就会憋不住哭腔然后情绪全盘瓦解,“以前老师总是说勤能补拙,可是这里的人那么厉害,很多人靠着天赋不需要怎么练习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我怎么练也练不好这一切,根本没办法跟上大家的课程。”小孩儿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眼泪珠子从他眼眶里渗出来,“医生哥哥,我怎么之前会被学校录取呢?”他不会嚎啕,再伤心也只会悄悄说话,他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哪里都没有弄错,早在许久之前,军校就确定要录取叶伯恩。这小孩儿出生就精神能力极高,后来无由来地境界掉落了,却也是因为不明不白,让人找不着根源,所以让人不能轻易放弃。反正搁在眼皮底下,花费不过是一个军校生的名额。这名额算上叶伯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果叶伯恩恢复曾经样子,那自然最好,如果没有恢复,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眼前的小孩子眼泪汹涌得一直往下落,哽咽也哽咽得遮遮掩掩不敢太过放肆。顾炎生的身边没有人是像叶伯恩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没有出息,唯唯诺诺,又不聪明,畏畏缩缩。他看着叶伯恩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恍惚里顾炎生觉得叶伯恩的那些眼泪都砸到他心尖里上去了。

    往事不得深思,扯了一下衣领,顾炎生回转过神来,是推开了医务室的门。一步踏入,他首先看见的是大开的治疗仓。当然,治疗仓里面是没有人的,只见舱门像一张开得老大的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底壳,想必宋观是伤好之后就早早离开了。

    顾炎生看了看,伸出手掌按上一侧的墙,激活了整个医疗室的人工智能系统,然后他指挥机器人去清扫打理治疗仓。昨天将宋观留在治疗仓,他的确多用了麻药的分量,还故意调低了房间的温度。对方醒后因为麻药的缘故,必然是暂时用不了精神力的。而房间里温度低,又没有什么衣物留在屋里,可以想象宋观当时定然是挨冷受冻了一阵。不过这遭罪也不会遭得久,因为要离开治疗室不需要花多少工夫,他倒也没有想要整治对方,只不过是想给人吃点不痛不痒的苦头,是敲打着让对方别总往自己面前凑。

    将这间屋子的事项指令都安排好了,顾炎生便迈步往休憩室里走。最近没什么其他人往医疗室里跑——昨日的宋观不算,那么多保温仓只有一个是正在使用中,而那里头躺着叶伯恩。顾炎生带着一只安安静静地小机器人走过去,是准备打开舱门叫醒叶伯恩然后给对方做个检查。可等他走到舱体跟前了,俯身透过那毛花花的玻璃往里头看,顾炎生总觉得映入眼中的图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深思,顾炎生伸手按了舱体上的一个按键,保温仓的舱门缓缓打开,待看清楚里头情形,他脸色大变。

    里头除了叶伯恩,还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宋观。

    昨日爬进保温仓之后,宋观为了更大面积地贴在叶伯恩身上取暖,是直接蹬掉了叶伯恩身上原本的裤子。他长手长脚缠着叶伯恩,一只手搂着对方腰,一只手圈着对方的背,肆无忌惮里早就把对方上衣给卷到了贴着脖子的地步。两人抱着睡觉还睡得还真挺安稳,脑袋抵着脑袋,亲密无间。叶伯恩被人缠着之后,也不闹,是很配合的,他自自然然地把脸枕在对方胸口,没半点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