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后来父亲死了。一场车祸。那时的他尚未得知父亲的死讯,母亲便已经派人将他送上了车。到了机场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死讯,而母亲要将他送去国外。他在国外待了四年,母亲不许他回来。他想要回去,但是不能,因为母亲不许他回来,他冲动地逃跑过一次。
那时万事仅差一步,他只在过海关的时候被扣留下来。那班航机起飞的时候,他便隔着玻璃看着。身后是那些母亲派来的在国外就一直跟着他的人,他站在夜间灯火通明的机场,有种茫然而无力的感觉。可也是这次他知道,如果没有相应的能力,一个人又怎么能达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那四年他过得很辛苦。有那么多东西要学习。母亲在家族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她的话这样一个存在。他这样想着,如果他身上有家族所需要的东西,如果他能给家族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么他也是会成为有话语权的人。至少不再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不再是个被人随便决定去留的存在。
那时他总恨不得将时间一份掰成两份来使用,连多睡一会儿都会觉得浪费可惜。他常常累得趴在桌上便这样睡着了。虽然辛苦,可日后回忆起这段日子,他总是能感到心里头那轻轻膨胀出来的微涩的甜蜜。因为有人在等他。他和自己说,有人在等他。隔着山长水远的,有个小孩子一直在等他。
等他再见到唐宋的时候,已是四年之后。当年跟在他身后黏着他的小孩子已经抽芽长高,面容也有了少年青涩的轮廓。甚至个子也比他高了。他一时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这样熟悉,这样陌生。
隔着一张茶几,四年后的唐宋抬眼望向他,眉眼依旧带笑,只不过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他知道的,可是他一点都不想承认,仿佛自欺欺人地能掩盖过所有的一切。
唐宋站起身,而后微微弯下腰,是个鞠躬行礼的动作,然后笑着对他说:“大少爷你回来了。”
这样疏离而陌生的语气。
他的唐宋呢?
可是他的唐宋呢?
那个笑着喂他粟米糖果的唐宋,一直喊他“小哥哥”的唐宋,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
面前这个少年人带着笑容的神色仿若他的母亲,是一种笑意未达眼底的虚假。他把人推开,转身离开的时候连回头一次都不曾有。
心里头好像挖空了一块的无措。
他如今已经有足够的话语权,有足够的实力,他的母亲现在已不能再随便将他关入禁闭,甚至与他说话都要略带斟酌。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回来的理由从一开始便是唐宋。他一直在找唐宋,一直。但回来之后却发现他要找的“唐宋”,却是早就不在了。
次一年他的生日,他酒量浅地喝了一杯啤酒便已经有些醉。醉意微醺里,他让人把他送回家。是那个曾经的家。那么多年过去,院子后面的一个隐秘的破损口始终如当年一般,可容一个孩子通过。他钻过去,有些恍惚。微凉的夜,似乎所有血管的走向都在这个更深露重的夜晚暴露无遗。
有树叶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片冰凉的露水。而像过去曾经的那么多次那样,他打开侧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醉酒之后的他有些头重脚轻地推开门,大厅里有些声音,狼藉的一地,被人随意丢在门口的鞋子。那些家具横七竖八地倒翻在地。有白色的长长帘布被人随意丢掷在二楼,滚落开了,便从二楼栏杆的细缝间垂落下来,一直垂至大厅。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便恰好遮住了那些声响动静。
那样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呻吟声,大厅里的灯光打得昏暗。垂落的白色帘布被昏黄的灯光穿透,勾勒出后头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肢体的动作被错位的光影放大,空气里漂浮着淫靡的味道。他踩到了地上的杂物碰跌了桌上的花瓶。瓷器摔在地上的碎裂的刺啦声响彻大厅里,而帘布背后的那两个人恍若未觉。
他走过去,越过这一地狼藉,然后他看见了唐宋。那个如今已经长成少年人模样的孩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摁在宽大的沙发上。男人健壮而蜜色的皮肤同少年的纤细白皙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宋被男人撞得整个人都偏移了,两颊都泛上潮红的颜色,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只不经意的抬头看过来,视线便正好和他对视上。
那双眼睛染着情欲迷离地没有焦点,两人的目光交汇,唐宋望着他,也只是望着他,目光不带任何意义。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故意,即便做着这样的事情,少年的神情依旧带一种很难形容的天真意味。
他看着那一双恍若深情迷蒙的眼睛,只觉得浑身都冷,酒意一下全部都醒。
那个从少年身上下来的男人告诉他:“我是唐夫人花钱聘来给小少爷‘上课’的‘老师’。”只这一句话,他已差不多将这荒唐事推算出了大半,嘴唇颤了颤,终归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有什么情绪在体内横冲直闯的,他将唐宋从沙发上扯起来,少年还未从之前激烈的情事中缓过来,腿都是软的,淫靡的液体从后穴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几乎流了满腿。他抬眼看他,眼神朦朦胧胧像弥漫着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雾。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笑了一下,笑得漫不经心的,像有一些讽刺戏谑的意味。
外头的夜色浓黑如研磨过头的墨,天际残缺的月,亮得刺眼。
他最终把唐宋带走。
少年裹着大衣坐在车子的后座,面上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容:“母亲一会儿还要来‘检查功课’……”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偏偏之前在外头沾染在头发上的露水在此刻顺着他的发丝不偏不倚地落下,顺着脸颊滑落,倒像是一道长长的泪迹了。唐宋看了他半晌,许久,伸出一只手在虚空里比出了一个擦泪的动作,两人肌肤未触,谁都没有言语。
他和唐宋相处的接下来这段日子,最初的时候唐宋总是叫他“大少爷”,后来在他的许意之下,便改叫他哥哥。可是“小哥哥”这个称呼却像是被人忘记,是无人提起的岁月经久。
他将唐宋带走的这段期间母亲来找过他很多次,都被人拦在了外头,没有见到他的面。后来他母亲在公司里闯进了他的房间,四年的时间似乎并未在女人身上留下痕迹,她的面容仿佛依旧。
唐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合了门,即便情绪不稳定到极点,仍是这样一字一字极其清晰地轻声对他说道:“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你爸的这个私生子就跟他妈一样不要脸!”唐夫人声音里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你爸当初迷那个大的,现在你就迷这个小的。你们父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那天晚上他回家,唐宋仰躺在沙发上,面上盖着一本书,电视机开着里头节目变换。他走过去在一旁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覆在少年面上的书拿下。他伸手摸摸唐宋的脸,手指触摸之下,那柔软的肌肤。少年的眉目依然能还出往昔的影子,他伸手没有目的地摸着,从眉心开始,顺着眉骨落到脸颊。他有些出神,他一直企图从这张五官已然长开了的脸上,找出当年那个会喊他“小哥哥”的孩子的影子。
其实唐宋在小的时候更加好看,是一种精雕细琢到了极致的漂亮,如今长大了倒显得寻常了许多。他忘记谁说的了,也许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又或者是书里的两三句子,但他一直记得。长得好看的人多半福薄是非多。他摸着唐宋的脸,空间里充斥着的是电视机带来的冷冰冰的光线,对于人的容貌他从来都没太多的在意,唯一仔仔细细看过的,便也只唐宋一人。他凝视着手掌下的这个人的睡颜,唐宋长得没有以前好看了,他想,这应当是好事。
电视机喧闹的声音中,他握住少年的手,那是双有些冰凉的手,他想起很多事情。以前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偎依,这个孩子那时候总有说不完的细碎话语,他在孩子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里,枕着孩子的腿闭上眼,仿佛一梦睡去,再不知岁月长久。那时候他便是当真这样觉得,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如果是和这个孩子在一起的话,哪怕是在黑暗里也没有关系,连光明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在数字和商业问题上带着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敏锐天赋,但在其他方面却着实差了好多。母亲从他手上拐走唐宋似乎并没有花太多力气,等他再找到唐宋的时候,母亲正拿着一管注射器要往唐宋身上注入些什么。
唐夫人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他的进来,他抓过一旁的铁制的装饰家具。恍惚里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巨大的声音,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心跳声全世界都听到了。那么激烈的,痛恨的。脑中有些乱糟糟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就这样握着手里头的凶器,是的,那是凶器,他轻轻从背后一步步接近,他从背后接近他的母亲,举起手,就这样重重地,重重地砸下去——砸在母亲的头上。那一霎间的血液四溅,而唐夫人就这样回过头来看他,鲜红的液体顺着她的眉眼滑落,神色有些看不分明。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那个时候的他如同梦魇了一般,就这样一下一下砸下去。年幼时候他也曾是父母最为宝贝的孩子,很久很久的以前,到底是多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小,是真的小。他曾那样天真地对母亲说起,妈妈,我要是一直都长不大就好了。母亲啼笑皆非。
“你怎么这样想?”她这样笑着问他,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那是融金沾粉的颜色,所有的事物都在这样的阳光下变成朦胧的温暖。她看见他吃蛋糕不注意脸上粘了一块,便拿纸巾去擦,带些似真似假的抱怨,“你又吃东西不注意了。”
而他还专注于之前的那个问题,有些天真而懵懵懂懂地这样回答:“妈妈,如果我一直不长大的话,我是不是就能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了?”
当年这一句话到底是实现了多少。
长不大,长不大,谁也没成想曾经这一句童言戏语,竟真的成了半句。十二岁的模样。长不大,老不去,多年如一日的样貌,也只有眼睛的年岁再增加。于是眼睛比面容老一岁,眼睛比面容老了两岁……如同凝固的时间,那是没有成长的死亡。
他此刻就这样用力地砸下去,血液溅开来,落在脸上,是温热的,仿佛阳光亲吻脸颊的温度,仿佛幼时母亲印在他额际的一个晚安吻,鲜红的血色像饱满的花朵一样绽放。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丢开手里头沾满血的凶器,房间里蔓延开来的宛如铁锈一般腥甜的血液味道,胃里在翻腾,他几乎要吐出来,那种茫然而崩溃一般的感觉,混乱不堪的记忆。
他流泪了吗?忏悔了吗?绝望了吗?不记得,都不记得。
唯一记得是那双从背后拥抱过来的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唐宋对他说:“哥哥。别看。”
许久的许久之后,他反手抱住身后的少年。紧紧的,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抱住一段浮木。那些汹涌的,无尽的,罪恶的,彷徨的,这些情绪最后全都像钉子一样,一颗颗的全都要钉入他的心脏里去。
他最初被诊断出这个病症的时候,母亲跟他说,阿隋,你只是病了,没事的,妈妈带你去看病,等你病好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他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这就像过去很多时候的小感冒一样,过几天就全都会好了的。但是没有。没有。这是一场余生都不会好的绝症。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被绑架过的日子。那个医生看着他的眼里有狂热的神采,“严格来说,你这并不能算是垂体机能减退症,这应该算是当中的异变。如果你这病例研究成功了,那结果将会造福全人类。而我也会成为医学界的神话。”
那真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因此眼睛瞎了一只,后来被救出来,母亲给他选了一只金色的义眼。
他的母亲说:“你看,这只金色的眼睛很漂亮。”她优雅的握着那些义眼,如同挑拣什么货物,看着他的眼神没有过多的感情,如同看什么与她生活了很多年,却并不讨她欢心的宠物。
她说那只义眼漂亮,可她却没来问他是否很疼。
他想他到底是恨过他父母的。那是潜藏而蛰伏的感情,在有朝一日寻找到一个宣泄口失却理智。
他将母亲的头颅砸出血的时候,他在心里竟然有一种变态的快意。血液喷溅到脸上的温度这样温暖,温暖得就仿佛他是被人爱着的一样。一种很深很剧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仿佛濒死的挣扎。母亲倒在地上的尸体在逐渐冰凉。
他抱紧唐宋的力道就仿佛要将他骨头全揉碎了嵌进怀里,一如抱紧那最后的一点救赎。阖着眼睛,睫毛纤细微弱的颤抖,血液的味道在空气里无依无凭的漂浮。他的声音里带一种神经质的冷静,他对唐宋说:“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
于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就是从这里。
那样扭曲的占有欲,可是后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最后竟然变成那样沾满血腥的占有欲?
他用尽那么多残忍的手法,将所有同与唐宋有沾染的人一个个革除。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啊。他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那个孩子的生活。一天都做了什么,去过哪里,又见了哪些人。如同守着最重要的财富,他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
可是从有一天开始,有那么一个人,他频繁地出现在唐宋生活里。再后来唐宋跟他说,哥哥,我喜欢上一个人。
那天他坐在藤椅里,手中半凉不热的茶水,他到死都这样清楚地记得那一句,唐宋说,哥哥,我走了。
他那时听完这句话,很久都没有开口,只是过了好久才轻轻地笑了。他对唐宋说:“好。那你晚上回来,我有礼物给你。”
那天唐宋离开,合上门的时候唐宋从门缝里看见唐隋坐在藤椅上的剪影,那么单薄的一抹,心里头忽然地便这样重重地颤了一下。后来唐宋他知晓,那也许是预感也不一定。
这一天晚上,唐宋归家,推门便闻到一股极度浓厚的味道,浓厚得几乎要让人吐了。而大厅的中央站着唐隋,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对此一无所知,面前摆着一口长长而又透明的玻璃缸。
听到动静后,唐隋就这样回头看他,那张十二岁的面容上是一种奇异的笑容,唐隋轻声说:“你来了?”他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打扰了安眠中的人们,他说,“你过来看看。你那么喜欢他,我就把他制成了标本。我等会儿就把他搬到你房间里去——你想把他放到哪儿?”
唐宋脑中空白了一瞬。他僵硬地转动脖子,他看到了玻璃棺里他已死的爱人。那个今早才吻过他的掌心,对他说着未来展望的爱人。
唐隋看着唐宋笑起来。
——是啊。你说你要走了。
——可是你要走去哪里呢?
——你要去哪里。
——你怎么可以想要离开我。
——我亲爱的弟弟啊。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最爱的亲人啊。
——你怎么能离开我。
他砸碎了母亲头颅的那天,他对唐宋说,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这五个字多好。那么甜蜜而又绝望的词句。这五个字是他的原罪,是他余生全部的罪孽。
而如今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对于人生这样的结果,唐隋想着,其实这样死了也好。你看这死前最后的场面到底足够热闹,天崩地裂得仿佛一场欢天喜地。唐宋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大抵已有预感,却并不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个死前的最后通话,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馨的——又或许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但唐宋和他在电话里回忆着那些过往的一些东西,这足够了,他们已经有许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哪怕最后唐宋和他说,“我很多时候都恨不得你死了。”
死。
这从来都不是有多难的事情。
—— 一个人的死亡是这样地容易啊。他手上终结过那么生命,其实他比别人都清楚,人的生命,一直都是这样脆弱的东西。想要一个人死,有那么多的方法,要一个人死亡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他被人引至这里,这个被引燃的军火库,那轰然响起的炸裂声中,他想他这最后的死亡,到底是让人费了大手笔。血肉被烧成灰的温度里,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他大概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场死亡,也许他一直知道,他一直都有着这样模糊的感知,自己有一天会被唐宋杀死,而他在心里头已经预演了很多次,这一次终于真真实实地上演。
这一片炸裂的光影,如同一场绚烂的烟火。人生最后的时刻,唐隋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唐宋的那个已死的“爱人”。那时候相爱的唐宋是不是幸福的呢?因为那个人能让那时候笑容总带几分半真半假的唐宋露出真切的笑容来。
唐宋有很长一段时间和不同的男人纠缠,那副身体被他母亲调教得离不开男人,于是那个孩子就几乎是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和人滥交着。他有一次将一个男人从孩子床上踹下来。在他心里,他总是将唐宋当做一个孩子。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记忆里不知时日长久的孩子。他站在唐宋的床前,唐宋仰着脸看他,身上的吻痕色情地交叠着,唐宋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笑着说:“哥哥。”
他们两个人怎么就会变成这样的?年少的偎依,那时的月光如水。然后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宋家的少爷。一个人的容貌若是好看到了一个极致,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小时候的唐宋长得,给人的,也是如此的印象。于是他将人关起来。他有时候常常会想将唐宋关起来,将人藏着,隔绝所有的觊觎。可是他那么宝贝的唐宋,他自己大半近乎于痛苦的记忆都来自于母亲给他的禁闭,那他又怎么舍得让唐宋经历?他怎么舍得把他关起来。
这大约是一种移情。他将宋家的小少爷关起来。于是仿佛终于又捞到了记忆里那个隔着栅栏,会攥着他手细声细气说话的孩子的薄影。他不去想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那一时的心情安稳一如夙愿得偿,如同守着一段遗失的岁月过往。可是,唐宋把人带走。那个晚上他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如同看着已经成人的唐宋,携着年幼时的唐宋在一同离他远去。
怎么可以呢?
——如果离开的话就杀了你。
他杀了宋观。是了,那个宋家的小少爷。他不敢对唐宋做的事情,全都验明到了宋观身上——离开的话就杀了你。
这样绝望的情绪,这样恶毒的情绪。不死不休的纠缠。可他到底舍不得唐宋死——于是死的便只能是宋观。
恍惚里他第一次见到唐宋。那是他二十岁的生日。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孩子。父亲说,这是唐宋,你弟弟。那个小孩子站在他父亲身旁,低着头,等抬头看他的时候,便是个有点惊讶的模样。两个人其实在今早的时候就见过。
那时他在琴房待了一宿,一夜未眠,天上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走出房门经过院子,只是想回到主屋里去拿一叠旧琴谱。冬日迟迟里,凋敝了绿叶的藤蔓攀爬着老旧的墙头。风吹在面上,也是十一月的风寒。然后他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便抬起头来。
于是他便看见一个小孩子,骑在墙头,是个要翻墙过去的模样,却不想被人瞧个正着,所以面上很是无措。他看到那个孩子嘴里咬着一朵花枝。那样鲜艳的红色,于这个苍白的冬日,明丽得几乎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疼了他的眼睛。
这些往日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是这样清晰地呈现出来。比如年幼时母亲教会他的第一首歌,父亲对他说“你是最棒的”的话语。还有人生中第一次和家人去游乐园,来不及吃完的棉花糖,那漂亮得像云彩一样的糖果黏糊糊地化在手上,它们由原本秀丽的颜色像生了锈一样被氧化。他看着来不及吃掉便变质的棉花糖并不难过,只是觉得茫然。那个时候母亲安慰他说,妈妈再重新给你买一个好了。是啊,只要再重新买一个好了。那么轻易的重拾,那么轻易的安慰,那么轻易的许诺。
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斑斓得再无法辨清,如同黏在手心化开的棉花糖。最后合上眼睛的时候,唐隋仿佛听到唐宋当年拉着他手说的那句话——小哥哥。小哥哥。外面真的好冷呢。我觉得好冷啊。
他听着这句话,便果真觉得有些冷,可是到底辨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于是他闭上眼。闭上眼,便不再醒来。不用醒来,也就不用知晓时日长久。
【番外完】
第56章 第五弹 邻居一两个都是谜
【现代网游。原本,主cp是感情上饱受创伤的温润受&深情如许daio大活好阳光攻,还有一个企图将主角受毁容但没成功的炮灰攻。原。本。原本故事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