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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佩珩,我并不是如你那般想的,我只是觉得,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前途未卜,怎堪匹配你的身份?你父母固然能够低就,可是别人看在眼里,只说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嫁了个县里没出息的后生,若让别人这般说你,我心里岂能好受?”

    “你也不用说这些给我听,岂当我是那么好哄的,不过是怕我早变了心,故意试探我罢了!”萧佩珩听他说这话,心里虽然好受了一些,可是依然是有气的,便将袖中的那玉拿出来,却是抬手扔过去:“这是你的玉,你既如今对我说这些话,还你就是!我赶明儿回了我爹娘,只说霍家六少爷志存高远,根本不屑我家门第,早早地另寻别人,也省的白白耽搁了!”

    霍行远听到此言,自是心痛,又看她那咬唇气恼的模样,赫然想起以前在他家后院里偶遇她的情境。那个时候她只是他们家前来做杂工的,看着文弱,其实性子倔得很,人前羞涩柔软,人后却是会给人使小性子的。

    又记起这些日子种种传言,万般思念,可真是一下子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有话却说不出的。

    他这么一怔愣,佩珩却是有了计较,只以为他确实有心收回那玉佩,恨得将那要扔不扔的玉佩就真扔出去了:“还你臭玉,以后再不要看一眼!”

    霍行远此时恍然从回忆中醒过来,连忙迎手接了那玉佩在手:“佩珩,你别恼,我原不是这个意思?”

    佩珩冷笑:“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趁早还是走吧,免得看了让人笑话!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是!”

    霍行远此时被她一闹,已经早抛弃了最初那一本正经的言辞,捧着那玉佩道:“佩珩,咱们分别这些日子,我几乎夜不能寐,日日思你念你,怕你在燕京城里过得不好遭人笑话,又怕你见了荣华富贵早已经忘记了白湾子县的我,更怕我自己,终究不能成器,反而耽搁了你!我心里百般纠葛,如今才说出这话,不曾想倒是惹你不快,这是我的错,原本都是我的错!”

    佩珩听他说出这番软话,心里其实已经慢慢好受了。她自然明白,经历了这等巨变,他心里自然是有许多想法。可是但凡他还不曾忘记自己,依然记挂着自己,便终究不曾辜负自己那一番惦记。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霍行远凝视着她泛红的脸颊,将那玉佩放到她手心里:“佩珩,你既不曾负我,我这一生,自是不敢负你。从此后,头悬梁锥刺股,我势必考取功名,三甲题名之时,便是你我大定之时。”

    佩珩心中泛起羞涩来,不过却故意扭过脸去,赌气道:“那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看我爹娘愿意不愿意!”

    霍行远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低叹一声,柔声道:“佩珩,只要你一心待我,我便是付出所有,总也会求得侯爷许了这门亲事。”

    佩珩得他这话,心里已经是犹如吃蜜一般甜,便不动声色地将那玉佩拢在手里,轻轻握住了。

    “我爹可不是那好说话的,自是会为难你一番。”

    “我知道。”霍行远语气倒是泛起坚定来:“来之前,便知燕京城里艰难重重,可是我还是随着父母来了。”

    可以说,霍家这次来访,改变了萧战庭对霍家的态度,也改变了萧杏花的态度。

    他们私底下提起这个事来,已经是乐见其成的。

    “霍家那个孩子,虽然看着年轻些,可是看着言行倒是颇为稳重,并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毛躁,也没有富家子弟的浮夸之气。若他真能考取个功名,入了仕途,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

    萧杏花也点头:“是了,我瞧着他父母都是极好的人,如今我细想想,以前霍家虽说是富户,可却是慈善之家,平日里施舍布斋也是常有的,这等人家,倒是可以结亲。”

    “既是如此,待到明年京中开考,若能考中,便先订了亲吧。”

    “嗯,我想着,先订亲,若真成亲,总也得等过几年。佩珩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还没享几天福呢,就嫁出去,我心里终究舍不得。在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怎么也比嫁出去好。”

    便是霍家高看佩珩一眼,不敢得罪,可是当人儿媳妇的,怎么也得伺候公婆,给过公婆一日三省,况且霍家人多,霍行远只是排行第六,以后若是霍家人都过来燕京城,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这大家族的妯娌媳妇,可不像是萧家这么好相处的。

    除此之外,萧杏花还想着,嫁人了就要开始考虑传承子嗣了。她是早早地生孩子的人,总觉得那样对身子不好,也太辛苦,倒是盼着自己女儿晚几年再要。

    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是太催着两个儿媳妇抱孙子的缘故。秀梅那边,她去催一催,也是看着她和千云有些不像话,怕好好的小夫妻生分了,这才借着要孩子的事,催促他们一下。

    “一切按你的想法来就是。另外就是我听说京里人,嫁妆都是早早准备的,咱家虽不缺了什么,可是佩珩既已及笄,也该开始着手了。”

    “这个倒是不必你操心,不是认了个干娘么,我瞧着这干娘可真是上心,比咱自己还上心!燕京城里寻常嫁女儿该有什么,规矩是什么,她都记挂着,列了一个单子给我,让我着人准备。”

    萧战庭听着这话,点头:“是,既然是有单子,那就省心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恰底下丫鬟送上来萧杏花晌午后用的汤点,却是桃胶牛乳羹。

    桃胶是宫里御用的上等好桃胶,牛乳是家里特意为了她养了几头牛,专门供给她用的,有那她余下的,才给秀梅和佩珩用。

    原来她如今怀着身子,又因有那慢性毒物残留在体内消耗着身子,便格外注意滋养。家中也专请了御医开了药膳方子的,每日里该吃什么,该用什么,都是事先配好的,定点定时定量。

    萧战庭看了,亲自接过来,却是命那丫鬟下去,自己拿了小羹勺,一点点地喂她吃。

    “最近看你胃口极好,身子也越发丰润了。”萧战庭实话实说。

    “是。”说什么丰润啊,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萧杏花便有点没好气,不过还是依着他的手,喝下那羹汤。

    “能吃得下就好。”萧战庭心里想得都是以后她肚子大些,万一那毒又发作,岂不是于她身子不利,这个时候既是能吃,便趁机多养精蓄锐才是。

    “我觉得这一胎,倒是和我怀佩珩的时候很像,开始不能吃,后来看到什么都想吃。”

    不过转念一想,仿佛后来见到什么都想吃,其实是饿的?

    萧杏花想起过去来,不由叹了口气:“难不成这一胎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于萧战庭来说,倒是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是男娃儿吧。

    男娃儿,扔给当哥哥的去操心,她倒是少了许多心事,不像女孩儿,凡事牵肠挂肚的,倒是牵扯她不少精力。

    萧杏花其实想得也是,男娃儿皮实,不似女娃儿般操心。再说男娃儿娶媳妇是在自己手底下,女孩儿却要送到别人家去,终究是不在跟前,让人牵挂。

    一时这么想着,她靠到了萧战庭胸膛上,轻声叹道:“我听秀梅的意思,佩珩心里是一心想着那霍行远的,两个人在后院亭子里,颇说了一会儿话,又是闹气又是哄着,听说佩珩最后都哭了。”

    “他欺负佩珩?”萧战庭一听,那眉眼就沉下来了。

    虽说他对霍行远也颇有几分欣赏吧,可是当他女婿,还远着呢!竟然这就惹他女儿生气落泪的?

    萧杏花见他这样,倒是噗嗤笑起来:“看你急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是小儿女久别重逢,难免说了几句,拌拌嘴,闹闹气,也就好了。再说他们当着不远嫂子丫鬟的面,还能欺负什么,你也想得忒多了!你这可真是当爹的心啊!”

    “到底年纪小,才多大,怎么就要想着婚事的事了!”萧战庭想想,这有了女儿,当爹的心就是和以前不一样。想想娇生惯养的女儿,乖巧懂事的,却要送去给别人糟蹋,便觉得十分痛心。

    怪不得人说老泰山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萧杏花闻听,却是噗嗤笑出来,拿眼瞅着他道:“我闺女命好,好歹有个当爹的护着!我呢,当年那么小,还不是被你糟蹋,也没人替我叫声屈!”

    这话一说,萧战庭想起以往,也是微微拧眉:“你说的是,我当时年轻,满心只知道喜欢,却不知道怎么疼人,倒是让你受了不知多少委屈。”

    萧杏花听了这话自是受用,只是却故意笑他道:“谁让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落到你家,还不是随你欺凌!”

    她其实只是开开玩笑罢了,可是却勾起萧战庭的一桩心事。

    “这些日子,我因想起岭南之事,倒是记起前人所说,说是岭南一带和我中原不同,那里多奇形怪状的树木,便想着找人打探打探,之前燕京城里曾来了一位夏家人,只可惜,当时并未想到这一茬,倒是不曾问起他来。”

    “夏家人?你说的那个夏家,可是什么本朝坚决不当官,以前却当过许多官的?”

    “是,你也听人说过?”

    “何止听说过,我还见过一个自称姓夏的呢!那一次太后娘娘六十大寿,我不是进宫么?就在宫里,曾遇到一位,自称姓夏,叫什么夏承轩,听安南侯夫人的意思,就是那家的人,只是我中就不太信罢了,那夏承轩一脸的偷鸡摸狗像,那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

    “夏承轩?”萧战庭诧异:“你竟见过他,他确实是夏家人。”

    “竟是真的?”萧杏花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是,他是夏家二十三代子孙中排行第三十四名的,传闻他这个人生来放荡不羁,为家中所不容,所以一直浪荡在外。可即使如此,当今圣上知道他游学到了燕京城,依然盛情邀他过来宫中,他倒是真来了。”

    一时说着,不免问起来:“你竟见过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萧杏花想了想:“其实也没说什么,不过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一副包打听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千年夏家的人,反而像个长舌妇!”

    其实她果然没看错吧,这就是个被夏家赶出来的浪荡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萧战庭听说这个,也就只得罢了,当下道:“夏家时代定居岭南,若是他还在燕京城,问一问倒是好,只是不在了,那就没法子了。如今我且派几个侍卫,前去岭南帮着看看,再做计较。”

    萧杏花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是笑了:“天下之大,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再说了,或许那不过是我幼时做过的梦罢了。你也知道,我跟着那拐子,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便是日常见到了,便把那些编到了自己梦里,也是有可能。这本就模糊的记忆,哪里做得准。”

    想起这些,轻轻叹了口气:“再说了,我都一把年纪,那也是几乎三十年前的事了,别说我的家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事,便是在了,经历了这许多年战乱,或者物是人非,或者早已经不记得当年事,这都是有的。”

    或许小时候渴盼过,渴盼着家人来找,再过回以前的日子。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儿女都要娶妻家人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哪里还会再痴心妄想那些!

    “没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左右手底下侍卫多,让他们过去瞧瞧也好。”其实于萧战庭,这也没什么,只是总想着,或许能找到,或许能圆她多年前的这个梦吧。

    第88章

    比起什么去岭南看看是不是有她记忆中的树,萧杏花还是对于自己女儿的终身更操心。

    以前总觉得女儿小,母女两个也没太说过这以后终身该找什么样的,如今忽然间就要定下来了,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

    儿大不由娘,如今也不像以前了。

    这一日,她把每日里都守在身边的萧战庭支出去,陪着儿子练武去,却把女儿叫到身边。

    “今日你也见了那霍行远,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亲母女别藏着掖着,你好歹给娘说说。”她半偎依在暖阁里的矮塌上,脚边搭了件大红祥云滚边貂毛织锦毯,手里抱着个铜暖手炉,懒洋洋地这么说。

    旁边佩珩帮她抬起那貂毛织锦毯来,好生将她的脚盖好了:“娘,以前你一到冬天就说脚疼腿疼的,今年可曾再犯?”

    “这个倒没有,如今咱住在暖阁里,可真是舒服,又捧着暖手炉,又不用亲手下凉水,保养得当,竟不曾再痛了。”

    佩珩听闻,也是笑了:“爹如今不怎么上朝,倒是在家事上费心不少,前些日子叮嘱柴大管家做几件好样式的大髦,我听说,花了重金,得了几件上等料子,过几日就要做好了。”

    佩珩其实也是隐约知道,说是最金贵的那件,是用白貂腋下那点毛做的,最是金贵,也最是柔软保暖,是专给娘做的。

    “其实我如今年纪大了,又怀着身子,穿什么不行,先紧着好的给你和嫂嫂们穿就是,你们趁年轻,正该穿好的。”

    嘴里说着这个,却是想起之前自己的问话来,不由噗地笑了:“瞧你这狡猾的小丫头,怎么学会跟娘耍这种滑头了!刚才我问你的话呢,怎么不见答,反而来带偏我。”

    佩珩坐在床边,也是笑了:“娘,你刚才问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如今也在想。”

    “嗯?”萧杏花望着自己女儿。

    佩珩笑叹了口气:“娘,我和他是说了几句,他,他对我,或许也是没谱吧,毕竟我身份不同以前了。不过我能理解他这么想,也就只能罢了。这一次见了后,我更知道,我心里想嫁给什么样的,是再无悔意了。”

    萧杏花看女儿那眼神,便明白她是铁了心的。

    当下也是无奈:“佩珩啊,娘有几句心里话告诉你,以后无论你是嫁了谁,总是要记住的。”

    “娘,你说就是。”

    “男人呢,你得学会把他的脉,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了他的心思,就顺着捻住他的心,你捻住了,把他捻得死去活来的,没你不行,他自然就听你的话,到时候你撒泼骂他,他也只能当你讨人喜欢。可是若你捻不住他的心,夫妻冷淡了去,便是你百般讨好,人家也未必想着你念着你!”

    萧佩珩听着母亲这一番话,不免低头,若有所思,半响后,才道:“爹为了娘,如今大门不出,只一心在家陪着娘,燕京城里都传遍了,说是镇国侯爷为了夫人,冲冠一怒。这是不是因了,娘能捻住爹的心?”

    见女儿提起自己,萧杏花倒是有些想笑,毕竟父母一辈的事,并不愿意和当女儿的提起。

    “我和你爹,自是和别个不同,说到底,自小一起长大的,便是没父亲之情,也有兄妹之情在。”

    佩珩却叹道:“爹其实还是重情重义的,如今封侯拜将,身份何等显赫,可是这些年来,身边并无一个妾室,如今对娘更是敬重有加,未曾有半分嫌弃。其实这自然是娘对爹体贴有加,可也是爹对娘情深义重。”

    一时说着这话,忽而就想起今天白日的霍行远所说。

    其实他为何那样说,她都是明白的。

    他自是怕她有了荣华富贵不记之前种种情义,更是怕他自己身份低微耽搁了自己。男人身份低了,便有诸多顾忌,是在情理之中,可是细想之下,又觉无奈。

    飞黄腾达不忘糟糠之妻,固然其中满满都是情义,可是身份低微却依然不亢不卑地求娶昔日意中人,虽说不易,可是若真有许多情义在,又怎肯轻易退却?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觉得微微一沉。

    不过到底是今日才见了那霍行远,又被承诺了一些话,想着但凡他金榜题名,到时候这桩好事自是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