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肉文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22节

      崔胤的密使潜出长安,疾奔汴州。

    朱温已得知长安发生巨变,虽然对宫廷斗争不感兴趣,但那座龙椅却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幽州战局对他极为有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令退兵,迅速赶回汴州。

    就在崔胤的密使赶往汴州的同时,还有一匹快马也正向着那里飞奔。宦官头子刘季述很清楚,要真正控制天下,吓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获得手握重兵的地方节度使们的支持。而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朱温。

    两个阵营的使者都在心急火燎地赶往汴州,希望拉拢那个手握重兵的中原霸主。现在,整个天下的目光都注视着汴州。朱温似乎在转眼间就成了决定天下命运的那个人。

    在朱温的内心深处,对那些百无一用,只会搞阴谋诡计的宦官们没有半毛钱的好感。但刘季述开出的是一个难以拒绝的价码:如果朱温能帮他摆平那些讨厌的朝臣和各路藩镇,愿意将帝位相送。相比之下,崔胤则显得寒酸多了,没有任何承诺,只是在信中唠叨了半天江湖大义。

    如果把这看作是一次生意的话,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倒向宦官们的怀抱。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朱温很清楚,这是一次生死攸关的选择,他的选择将决定这个王朝的走向,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也将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他想起了八年前,在滔滔的黄河岸边,当他决意向王重荣投降的时候那个没有筹码的赌注。事实证明,那一次他赌赢了,而且赢了个盆满钵满。这次,他的筹码有很多,但赌局却依然残酷:要么登上权力和名望的顶峰,要么全盘皆输,身首异处。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离开这个赌局,抽身在外,静观其变。

    但对朱温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厮杀,就是一局接着一局的豪赌,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前途凶险,生死难料。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从一个小混混走到今天。

    所有的高级将领和幕僚都被紧急找来商议。必须做出选择的关键时刻,朱温还是决定听一听部下们的意见。

    会议讨论得非常热烈,不过大部分人的结论都指向一个方向:袖手旁观。

    “这是朝廷大事,我们只负责打仗,不应该管这种事。”有人这样说。

    “我看两边都不是好人,拿我们当刀子使,他们捡果子,不管不管,坚决不能管!”有人连连摇头。

    朱温微笑。有时候看着部下表现他们的愚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朱温。

    幕僚李振站了出来,大声道:“这是成就功名的大好机会,怎能袖手旁观?当年齐国宦臣作乱,宋襄公不顾自己国小力弱,帮助公子昭复国,成就春秋霸业。如今区区几个宦臣竟敢幽禁天子,滥杀大臣,主公若不诛讨,将来如何号令诸侯!”

    李振的话让朱温心里一震。他一直很崇拜汉光武刘秀,一直很向往当年刘秀在河北振臂一呼,英雄响应的壮烈场景。而他自逐鹿中原以来,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是靠自己部下的鲜血一点一点拼杀过来。他实在很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有刘秀那样的人气和号召力。

    李振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博取人气的大好机会。

    他又想起当年选择投靠朝廷的前夜,张惠激动地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将军之才,如能效力朝廷,则如龙归大海,鹰飞九天,必能成就奇功大业!”

    朱温挺了挺身子,他下了决心。他要赢回的那个奖品,不是几个宦官信口雌黄的所谓皇帝宝座,而是他急需的威望和人气。

    第七章 对决

    朱温重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身后,那个天高地远的河东之地。不管多么强大的对手,多么不愿意去面对,总有一天,都会与这个人狭路相逢,你死我活。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李克用的宿命。

    1.宿命的对决

    形势危急。朱温必须抢在宦官们之前动手。

    李振当夜便出发,带着朱温的密信前往长安。

    朱温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宰相崔胤的,信中表明李振是自己的特使,全权处置京城事务,请崔胤与李振共商讨逆大计。还有一封信是给皇宫侍卫军将领孙德昭的,措辞严厉,要求侍卫军认清形势,立即配合崔胤,诛杀刘季述、王仲先等带头政变的宦官。朱温在信中暗示,如果侍卫军不配合,将亲率大军进入京城,清君侧,讨逆臣。

    接到朱温的密信,孙德昭等侍卫军将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倒向崔胤一方。

    跟宦官掌握的神策军不同,侍卫军直接受命于皇帝。昭宗被囚禁,侍卫军颜面丢尽,孙德昭等人早就恨透了宦官。但神策军一手遮天,长安局势不明,孙德昭也不敢贸然动武。现在有了朱温撑腰,侍卫军众将顿时眉飞色舞,纷纷表示愿意听命于宰相崔胤,解救皇帝,诛杀宦臣。

    天复元年(901年)正月初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王仲先坐着轿子大摇大摆地上朝了。王仲先刚刚进入宫门,上百名侍卫军士兵突然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轿夫和卫兵砍翻在地。王仲先被一把揪了出来,刀光闪过,这个不可一世的宦官头子便掉了脑袋。

    宫门得手之后,孙德昭立即带着数百精兵,将囚禁唐昭宗的少阳院团团围住。看守少阳院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孙德昭手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他们的带头大哥王仲先。守院士兵立即丢戈投降。

    少阳院很快被侍卫军接管。饿得半死的李晔和他的皇后终于颤颤巍巍地走出了这个噩梦之地。

    另外两个宦官头目刘季述和王彦范也迅速遭到抓捕,二人被如狼似虎的武士拖到宫门前。扬眉吐气的崔胤得意洋洋地站在二人面前,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个大宦官。

    “狗贼!你们也有今日!”崔胤指着面无人色的两个宦官,想到被屠杀的无数同僚,顿时怒火满腔。

    “来人!将这两个大逆不道的狗贼乱棍打死!”当崔胤终于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主宰敌人的生死的时候,他决定用最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报复。

    在棍棒的噼啪声和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两个宦官被活活打死在宫门前。

    又一场清洗开始了,王仲先、刘季述、王彦范等宦官头目的族人和部下都遭到抓捕,随即处死。在朱温的幕后支持下,崔胤终于控制住了长安的局面。

    起死回生的李晔重登龙椅,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诏进封朱温为梁王(至此,朱温的军队统称梁军)。李晔现在深刻认识到,自己要坐稳这把龙椅,必须倚靠数百里之外那个手握重兵的人。他只希望,那个叫朱全忠的人,真能像他的名字一样,为李氏王朝尽心尽忠。

    拿到皇帝诏书的朱温只是冷冷一笑。他的实力和权利早已远远超出当世任何一个王侯。对皇帝充满激情的赞赏,他更不屑一顾。他只希望,通过这次成功的拨乱反正,能让天下人认识到,朱温有实力和能力控制朝廷,投靠我,没错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知趣。

    数天之后,快马来报,抓住了河中往太原的一名使者,从那个人身上搜出了河中节度使王珂写给李克用的一封密信。信中大骂朱温飞扬跋扈,独霸中原,请求李克用派兵南下,一起进攻汴州。

    朱温勃然大怒。对王珂,他已忍了很久了。这个人能当上河中节度使,靠的就是李克用。

    王珂原本是王重荣的侄儿,后来过继给了王重荣。唐僖宗光启三年(887年),王重荣在兵变中被杀,王重荣的弟弟王重盈被推举为蒲州主帅,任命王珂为行军司马,不久王重盈又病死,群龙无首的河中军推举王珂为统领。

    当时,王重盈的亲生儿子王珙、王瑶分别在陕州、绛州任刺史,二人对王珂平白无故成为河中老大极为不满,于是写信给朱温发泄不满。两个人详细揭露了王珂的身家底细,说王珂并不是王重荣的亲生儿子,我们二人才是,要选河中节度使也该从我们两兄弟里头选,怎么能让外人继位。日理万机的朱温当时正在四处征讨,顾不上河中这摊子烂事。但王珂听说他那两个兄弟告自己黑状,索性一头倒向朱温的死对头李克用。

    李克用对河中的事情倒很热心,立即出兵攻打绛州,杀了王瑶,之后又击败了陕州的王珙。李克用的军队浩浩荡荡逼近长安,在渭水北岸扎营,随后向皇帝上奏,要求正式任命王珂为河中节度使。

    被李克用逼得毫无退路的李晔只好下诏,任王珂为河中节度使,正式授他旄节斧钺,王珂终于名正言顺在河中站稳了脚跟。得到李克用扶持的王珂更加招摇,四处出兵,攻城略地,还把战利品大批送到太原献殷勤。李克用对自己在河中扶持的代理人极为满意,把女儿也嫁给了王珂。

    河中位于今天河北与山西的交界,是河东通往关中的门户,遥控长安。控制了河中地区,李克用就能直接威胁京师,甚至控制朝廷。对这一点,朱温当然不能容忍。

    刚刚解决了宫廷政变的朱温正愁找不到目标开刀,这一次王珂倒主动送上门来。

    天复元年(901年)正月,朱温命大将张存敬率兵二万北渡黄河,大举进攻河中。

    张存敬从同州起就一直跟随朱温东征西讨,前后经历大小百余战,展现了一名优秀军事将领的素质和胆识。在征讨徐州、兖州时,张存敬表现极为活跃,每每跟随朱温大军行动,冲阵杀敌,表现英勇,立下大功。

    朱温非常看重这员大将,封他做行营都指挥使、检校右仆射,负责指挥最精锐的近卫军。

    北伐幽燕时,张存敬率领一支军队配合葛从周作战。获得独立指挥权的张存敬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过人才华。老鸦堤之战,当刘仁恭主力正与葛从周军激战时,张存敬亲率一支奇兵,对幽州军发动突袭,使幽州军阵脚大乱,有力地配合了葛从周的正面进攻。那一战,幽州军被杀数万人,精锐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同年,又为先锋,率部渡过滹沱河,一鼓作气拿下镇州,缴获鞍马牛驼数以万计。接着又北上横扫燕地,接连攻下瀛、莫、祁、景四州,俘获不可胜数。

    张存敬犀利的进攻意识和积极主动的作战风格颇似当年刘秀麾下的河北名将——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列的耿纯。

    这一次,面对战略要地河中,朱温毫不犹豫地任命张存敬为主帅,他希望张存敬能够再一次飞起来,用狂风般的速度横扫对手。

    “王珂跟李克用沆瀣一气,为非作歹,你去,替我把他绑来!”朱温这样对张存敬说。

    张存敬没有让朱温失望,他确实飞了起来。

    梁军元月出兵,当月二十五日,兵至绛州(今山西新绛县)城下。绛州刺史陶建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拼凑起一支军队出城迎战。张存敬提着长枪,亲自领兵冲锋,河中军大败,仓促迎战的陶建钊被张存敬一枪挑落马下。

    四天之后,张存敬的骑兵攻入晋州(今河北晋州市),围歼了河中骑兵一部,刺史张汉瑜吓得魂飞魄散,献城投降。

    又过了三天,张存敬的骑兵已经如闪电一般冲进了蒲州。沿途的河中守军纷纷四散溃逃。

    出兵不到半月,张存敬已连续攻下绛州、晋州,进逼河中首府所在地蒲州。自从王重荣死后,曾战力彪悍的河中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面对张存敬凶猛的闪电战,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二月,张存敬的大军进抵蒲州城下。自知大祸临头的王珂无计可施,只好让自己老婆写信向岳父大人求救。李克用回信倒是很快,不过意思也同样干脆:“我现在兵力不足,如果救你就只能跟你一起灭亡。”

    王珂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对跟朱温打仗一向极为热心,来者不拒的李克用这一次竟然袖手旁观!

    无人知道李克用此时的真实想法。或许他早已对长期打着自己旗号四处惹祸的王珂深感厌倦,又或许他忌惮张存敬的兵势和谋略。围攻蒲州之前,张存敬已在太原进入河东的要道伏下精兵,做出一副要围城打援的架势。近来对梁军屡战屡败的李克用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惊慌失措的王珂病急乱投医,又向凤翔的李茂贞求救。李茂贞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己往火坑里跳?对王珂接二连三的求救信,李茂贞索性看也不看就扔进火里。

    王珂彻底绝望,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牌:已经升天的老爸。不管怎么样,王重荣对朱温有知遇之恩,他觉得再怎么样,朱温也不会这么绝情,对王重荣的后人痛下杀手。

    于是王珂登上城楼,在张存敬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煽情戏。

    “我与梁王有世家的情分,因为我年少轻狂,不懂事,不小心得罪了梁王。父亲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肯定不愿意看到他儿子与梁王相残……”说到这里,王珂泪流满脸,痛不欲生。

    “张将军是识大体懂大义的人,希望您能撤军三十里,等梁王来了,我愿意听凭他处置……”话没说完,王珂又是一阵嚎哭。

    面对这个拙劣的表演,张存敬冷冷一笑,厌恶地摆摆手。

    后撤就后撤。就是再撤三十里,你王珂也翻不了身。

    梁军随即撤围,退兵三十里驻扎,只留下少数侦骑监视城中动向。

    没过多久,朱温带着卫队大摇大摆从洛阳而来。进入河中,朱温先不到军中,而是径直奔往王重荣的墓地,隆重拜祭。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蒲州,全城军民无不喜极而泣。看来朱温还是个讲情义的人,这样看来,梁军至少会善待蒲州人。很快,蒲州城中军心浮动,所有士兵都巴不得朱温赶紧到来,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朱温略施小计,就把王珂打的这张感情牌加倍奉还。这下,王珂想不投降都不行了。

    被逼到墙角的王珂再也无计可施。他派人赶到朱温面前,表示自己愿意自缚双手,将蒲州献上。朱温笑了笑,对来人说:“当年阿舅重荣对我的大恩,何时能忘?现在他的儿子竟然要以亡国之礼见我,阿舅在黄泉之下会骂我的!让你们王将军出城见我就行了,我到蒲州不过是想叙叙旧而已!”

    硬着头皮当了一回演员的王珂遇到了比他演技高明得多的朱温。两人见面,握手抽泣,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然后并排骑马进城。

    河中全境落入朱温之手。

    不久,朱温令张存敬镇守河中,要王珂全家迁往汴州居住。

    天真的王珂以为朱温真会念旧情放过自己一马。结果他拖家带口刚刚走到华州,就被朱温派来的杀手刺死在馆舍。

    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朱温从来都不会手软,不管他是谁的儿子。

    平定河中的朱温盘算着下一步行动。

    现在他已拥有了几乎整个河南道,占据了山南东道的一部,扼住了河东进入山南道的出口。平定河中,又使他切断了李克用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而控制河朔地区和幽州一部则使他的兵力可以进入河东的侧后。

    他已经完成了对李克用的c型包围,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独眼龙牢牢锁在河东一隅之地。

    虽然李克用也不断出兵,四处扑腾,但一直都被朱温牵着鼻子走,完全处于被动。更重要的是,通过平定宦官们的政变,朱温的势力已经深入到皇宫之内,而李克用在朝臣们心中就是一个鲁莽残暴的蛮夷首领,一个朝廷公敌。

    朱温与李克用之间虽然一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对决,但他已在与死敌的过招中步步领先,完全占据上风。

    朱温在地图上狠狠地盯着河东那块地方,就像看着自己心头的一个毒瘤。

    该收网了。是时候将这颗毒瘤彻底地割掉了。朱温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不管多么强大的对手,不管多么不愿意去面对,总有一天,都会与这个人狭路相逢,你死我活。

    或许,这是他朱温的宿命,也是李克用的宿命。

    2.六路围攻

    夜幕低垂,汴州梁王府内灯火通明。门前的军士比往常多了数倍,显然有大事发生。

    漆黑的夜空中隐隐有春雷炸响,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天际。梁王府内,一间不大的厅堂内,此时也正有风雷激荡。

    葛从周、张归厚、氏叔琮、时任晋州刺史的侯言等大将都静静围在朱温身边,俯身看着一副巨大的地图。

    朱温显然已对进攻河东的计划烂熟于心。他指着地图上那个巨大的方块——太原府,沉声道:“李克用这老贼,藐视朝廷,四处作乱,图谋不轨。因为中原战事,我一直无暇顾及此贼。现在中原大局已定,河中、河北也已归附,是与此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朱温用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将领。他在观察部下们的表情,如果这些将领有谁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畏惧,他也绝不会用这个人。

    对河东的这一仗,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李克用此贼残暴无信,作恶多端,最近作战更是连连失利,河东士气低落,民不聊生,太原百姓早就盼我王师北上!而我军方平河中,气势如虹,当趁此良机,一举荡平此贼!”朱温分析着局势,更加激动。

    “我等愿为先锋,为梁王荡平河东!”葛从周、张归厚、氏叔琮、侯言,没有一个落后,异口同声地大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