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沈姝醒来后,神色一直有些恍惚。
“母亲,母亲,你好些了吗?”祯哥儿把头凑到她面前来,小脑袋近在眼前晃悠着。蕙姐儿拉了他一把,将他抱了回去,训斥道,“母亲刚醒来,需要静养,你怎么能这么吵她呢,乖乖在旁边待着,不然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了。”
祯哥儿闻言,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点点头后,老实的站旁边,只拿眼神盯着沈姝。
蕙姐儿训完了祯哥儿,便坐到床边上,关切的问道,“母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姝闻言,视线落到蕙姐儿脸上,见其流露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关切之色,这更让她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即便理智告诉她,原主的悲惨遭遇固然有两个孩子的因素在其中,但是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情,而且在得到原主的全部记忆后,她也知道原主对两个孩子的态度,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在乎,可以说是当唯一的希望被掐灭后,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然而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之前不知道还好,如今背负了这样一段记忆,再让她向之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对待蕙姐儿与祯哥儿,对她来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她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原主都不在乎的前提下迁怒两个孩子是不对的,只是心里那道坎暂时过不去。
她最终决定暂时放置此事。
沈姝错开视线不再看蕙姐儿,落到一旁的江妈妈的身上,见其一脸镇定的神色,只觉得有些想笑。她穿越过来的这段时日,江妈妈在面对她的时候,态度隐隐有些高高在上,好在她虽然态度不怎么样,做事却是干净利落,又是这院子里管着事的人,沈姝图方便也就继续用着她。
谁知江妈妈却是越来越没规矩,如今更是当着她的面就跑到沈老夫人面前去告状,先不说沈姝手里捏着她的卖身契这事,只从雇佣关系来说,沈姝是出工钱的人,江妈妈拿了她的钱却把她给卖了,这样的行为放在哪里都是不能原谅的。
沈姝平时懒得管事,却不是包子,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还要笑脸相迎。
“江妈妈。”沈姝唤她。
“夫人有什么吩咐?”江妈妈几步走上前来,应声道。
“我之前说过,我的规矩是事不过三,你虽然严格说起来只犯了一次错误,但是很不巧的是踩了我的底线,你是姐姐留下来的人,伺候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去,毕竟如今你也还是一心向着她老人家,我索性成全你,我不是苛刻的人,会连着你的卖身契一起交给母亲,二是由我做主,找了人牙子来,把你领了去,至于去到什么地方,我不会特意交代,全看你的命。”
“这两个选项,你自己选一个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江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沈姝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许是平日里张扬惯了,如今上头的沈老夫人又来了,她对于这番话的反应,不是害怕,震惊之余竟然生出了愤怒。
“我是大姑娘留下来照顾哥儿姐儿的人!”她张口反驳道。
沈姝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抬眼看向江妈妈,笑道,“我知道,但是你似乎望了,沈瑜已经死了,如今做主的人是我。或者,你可以再到老夫人面前去告我的状,说我的不是,看看她会不会为你做主。”自从知道了原主的遭遇后,沈姝怎么也不想再把母亲两个字挂在嘴边。
“机会我已经给你了,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做出选择。”沈姝提醒道。
江妈妈看着沈姝,看着她神色平静的样子,方才的愤怒瞬间消散,同时滋生出恐惧来。她此刻才醒悟过来,如今坐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仍人摆布的二姑娘了,就算是抬出老夫人来,对方也不会再理会,而她自己哪怕曾经再得势,始终只是一个奴才,身契正捏在别人手中的奴才。
江妈妈原本红润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忍不住颤抖身体,脚下不听使唤,咚的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夫人,老奴错了,求求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求求您了,夫人!求求您……”她一边飞快的磕头,一边哀求道。
沈姝见状,对一旁的琥珀与琉璃道,“把江妈妈扶起来。”
琥珀闻言一愣,正在磕头的江妈妈亦是如此,她面上露出喜色来,忙道,“老奴谢过……”话未说完,就听沈姝道,“你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你做无用功而已,我做出的决定从不会反悔,哪怕你磕破了头都没用。一还是二,无论选什么,你都得尽快做出决定,我的耐心真的不多了。”
江妈妈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似哭似笑,看起来有些扭曲与滑稽,“夫人,念在老奴尽心尽力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绕过老奴这一次吧,夫人,求求您了!”
江妈妈哀求着,再度磕起了头。
“母亲……”
“夫人……”
蕙姐儿与琥珀几乎同时开口,沈姝看了二人的表情,都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大概是想帮江妈妈求情。沈姝不给她们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道,“琥珀,尽好你的本分。蕙姐儿,我知道在你看来,江妈妈错不至此,小惩大诫就差不多了,但是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她是我手下的人,要怎么处置由我说了算。我不是不讲情分的人,我给过她机会,怪只怪她踩了我的底线。因为她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我最后也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一心向着沈老夫人,去到她老人家身边未尝不是好事。”
琥珀听了她的话,余下的话就不敢再说出口了。而蕙姐儿则是觉得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两世为人,沈姝这还是第一次对她说了这样的重话。
“母亲,我……”她想说什么,可是在沈姝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再也开不了口。
江妈妈一直跪着求饶,似乎认定一定能让沈姝心软一般,沈姝又问了她几次,她依旧没做出选择。沈姝笑了笑,给出了结果。
“琉璃,去叫人牙子来把江妈妈带走。……怎么还不动,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吗?我不妨告诉你,我还可以更不近人情一些,你不想去也行,我就换一个人去。我说过了,事不过三,这算是第一次。”
第026章
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沈姝事不过三的说法,琉璃最后也还是没去叫人牙子来,她就沉默的站在一侧,低着头也不看沈姝,算是无声的拒绝。
“这是第一次。”沈姝的语气很平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真的不生气。但凡是个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或是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理论上来说都是可以原谅的,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姝上辈子也在别人手下做过事的,也同样犯过错,上司也给过她机会。
推己及人,她也愿意给别人同样的机会。
既然琉璃不愿意,沈姝也不勉强,从院子里另叫来一个丫鬟来,被叫到的小丫鬟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听到沈姝的吩咐明显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扫了一眼仍旧跪着的江妈妈一眼,与对方视线对上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沈姝原本以为这个小丫鬟会惧于江妈妈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强势不敢去,谁知却见她坚定的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说罢转身飞似的跑了。
被叫来的小丫鬟离开后,江妈妈的脸色更显苍白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显然是真的怕了。似乎也知道沈姝是铁了心不会松口了,她也不再哀求,就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微微垂着头,低眉敛目颇为规矩的样子。
沈姝总觉得江妈妈虽然是真的害怕了,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而很快的,沈姝就知道她在等待什么了。
是沈老夫人。
之前沈姝毫无预兆的昏迷,一屋子的人包括沈老夫人在内,都是被吓到了的。后来伺候的丫鬟们把人送回了东院,又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确定她只是因一时思虑过重方才导致昏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当然,这不是说沈老夫人是在乎沈姝安危的,在她看来,沈姝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只是替沈瑜完成最后遗愿的一样工具而已,没人会在意工具本身,只是担心其受损后会产生的后果。
这里是谢府,沈姝是谢长宁的妻子,沈老夫人私底下把人叫过去训斥责骂,只要不叫外人知道就没事,反正以沈姝(原主)的性子,根本就不可能反抗。可若是闹出了事,捂不住捅到众人面前,这就是在下谢长宁的面子。沈老夫人可以不在乎沈姝,谢家却是她不能得罪的。
在知道沈姝并无大碍后,沈老夫人就回了东厢,想让她守着等沈姝醒来简直是做白日梦。愧疚心这种东西她肯定是有的,但对象绝对不会是沈姝,她不反过来心中咒骂沈姝就算不错的了。沈老夫人回去了,不过留了一个伺候的丫鬟下来,以便有什么事好及时回去通报。
沈姝醒来了,丫鬟原本就该去东厢给沈老夫人汇报的,只是那会儿她恰好肚子不舒服去了茅房,等回来就发现屋里好戏上演了,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留下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听到沈姝说要把江妈妈发买了,她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继续留下了,忙一路小跑回去给沈老夫人通报。
江妈妈是沈瑜留下的人,沈瑜死后留下的诸如嫁妆清单等东西都是由她一手掌管的,包括沈姝的东院,实际上也是掌握在她手中。而在沈瑜之前的,她的上一任主子就是沈老夫人。
从沈老夫人的住处过来距离并不算远,就算是沈老夫人上了年纪走路要慢一些,也同样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起码比人牙子来得要快。
沈老夫人憋了一口气,一路而来脸色都奇差无比,她带着丫鬟进了门,转过月洞门绕过山水画的屏风来到里间,还未行至床前,张口便直接训斥道,“孽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她说完话,才瞧见站在旁边的蕙姐儿与祯哥儿,下意识的想扬起笑容,然而之前的怒色未能及时褪去,两种表情混合着在那张有着岁月痕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扭曲。
蕙姐儿还好,只是愣了愣,祯哥儿却是被吓到了,小小的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而后几步躲到蕙姐儿身后,只露了半张脸出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来人。
这一屋子的人里,要说沈老夫人最在乎的人,祯哥儿可谓是不二人选,蕙姐儿的地位次之。虽说两人都是沈瑜留下的孩子,但是在沈老夫人心中,孙子必然是比孙女更重要的。在她看来,祯哥儿是谢长宁的嫡子,将来能继承谢家庞大的家业,成为沈家最稳固的靠山,蕙姐儿则是要嫁出去的,嫁给什么样人能带给沈家多少利益,都是未知数。若非她无法插手谢家的事,而祯哥儿还小需要蕙姐儿照看着,即便这是沈瑜的孩子,她对蕙姐儿的在乎,怕是还要打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