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也没关心过。”
    “不，我很了解你，老友。”法瑞兰摇摇头，“不关心的你不会在意他人对战争的形容，内战也好、叛乱也罢，对你来说没有区别。但你今天却在为龙久公爵辩解，还特意强调了对月桂家的看法。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在为龙久家族说话，你其实在为乐园教说话，对吧？他们已经在辉煌堡站稳了脚跟，继续壮大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跟旧大陆的新王发生冲突……”
    丹恩默然片刻，忽然轻笑出声，“你的洞察力还是那么敏锐。不过有两点你却说错了。”
    “哪两点？”
    “第一，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也许有少许变化，不过关心的东西并无太多不同。”
    他回过头，望着自己的老朋友说道，“第二，冲突不是迟早会发生。它已经发生了。”
    第288章 重访故地
    “……”法瑞兰意外的挑了挑眉，“你认为他们能赢？”他没有指出他们是谁，但两人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也许能，也许不能。”丹恩并未给出确凿答案，“可我不是因为他们一定会赢，才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法瑞兰心中泛起浅浅的失落，他以为自己早已迈过去，不过当友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发现那儿始终存在一道坎。
    因为他之前便选择了胜利者，从此在王都娶妻生子，有了优渥的生活。
    “祝你好运，我要回家了。”
    法瑞兰摆摆手，转身向车站外走去。
    “我会去看你的。”丹恩说道。
    一直等到对方的背影消失，他才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车站，并登上了一辆待客中的马车。
    “麻烦去沃特新闻社。”
    “好嘞，您坐稳啦。”马车夫立刻应道，“架！”
    ……
    王都西城区，沃特新闻社内。
    总编辑丘吉正核查着明天将要刊发的稿件。而五名撰稿记者站在办公桌前一字排开，连大气也不敢喘。
    因为这位总编辑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更关键的是，总经理将人事任免权都交给了他，换而言之他随时可以将手下的人踢出新闻社。
    即使在王城，像沃特这么舍得出高薪招募记者的公司也没有第二家。
    所以没人希望在这种关头被扫地出门。
    丘吉叼着雪茄，快速扫过眼前的新闻稿，突然他眉头一皱，阴鸷的眼睛盯向第三名记者，“陶德，你这篇关于龙久公爵受神明赐福的报道是怎么回事？沐浴在神光之中，由神明亲手戴上由齿轮编成的头环……当时你在现场？你亲眼见过？”
    陶德连忙解释道，“呃……我是根据圣典记载的情景……”
    “根据丰饶圣典是吧！”丘吉把稿子拍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你没见过人家的赐福仪式，就别在那儿臆想，特别是把丰饶女神的赐福之事套到神机教派头上！还齿轮戴头上，你小心人家把你脑袋给撅了挂城墙上！给我回去重写！”
    “但陶德先生确实没见过赐福仪式啊……整个王都也没几人见过吧？”另一人有些闷闷不乐的辩解道，“再说了这根本不是新闻，有必要发在头版头条吗？”
    “怎么，你们对我的要求有意见？”丘吉不耐烦道，“让你们写就写，哪那么多屁话！全城的报纸都在歌颂龙久公爵，我们不写岂不是最亮眼的星星？真嫌自己不够突出啊……想死的话麻烦自己出门死，别把血溅在我们社地板上。”
    大家顿时闭上了嘴。
    王国卫队一竿抵抗将领的脑袋如今还悬在内城墙上呢。
    “要不，您把我的报道撤了吧。”最后一名记者小心翼翼道，“它好像……也有点危险。”
    “你叫黎希是吧，我先看看。”丘吉直接翻到最后一份稿子。这篇新闻把目光集中在战后的死难者家属身上——守护王都的军队已经被打散，死伤者预计超过五千，而负责照顾他们家属的月桂家族却失去了所有权力。尽管龙久公爵宣布叛乱者是以法勒斯.本将军为首的一批贵族，他无意取代月桂家的统治，可谁都能看出来，如今王城的实际控制者已经换人，阵亡士兵的家属则成了无人问津的“流浪民”。
    这些人的数量足足有一万余人，他们比起真正的流浪民唯一的区别是有固定住所，但社会地位却岌岌可危。拿不到抚恤金、家里青壮年死亡或残疾导失去收入、有人为了讨好龙久家族刻意迫害这些士兵家属，甚至当面殴打或入室抢劫也无人受理……种种问题导致这些人的生活已经跌落至冰点。
    “不，这篇报道写得很好，我看可以发。”丘吉看完后长呼一口气，“就放在尾页上吧。”
    而报纸尾版的地位仅次于头版。
    “可是……您不怕公爵来找茬吗？”黎希惊讶道。
    “会吗？我们颂歌都唱了，总得干点正事吧。”丘吉笑笑，“另外你们没看出来么，这种报告反倒在变相承认龙久公爵的入主地位。王的责任是什么？是治理一方之地，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他当然有责任去善后。这些士兵家属，同样也是他的领民。”“您说的好像都只是推测……”陶德嘟囔道。
    “废话！我又不是威尔森.龙久肚子里的蛔虫！”总编辑瞪了他一眼，“但从他没有大肆破坏王都，反而在全力恢复当地秩序就可以看出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衡量利弊，我们自然可以去推测他的心理，只有蠢货才会把他当作乡下来的屠夫。”
    “都出去干活吧，明天的报纸就这么安排。”他挥挥手，示意手下赶紧滚蛋。
    办公室门刚关上没多久，又有人敲起了门。
    “还有什么事？”
    进来的是门卫，“先生，外面有個人想见一见这里的老板。”
    “啊？他不会自己约总经理？”丘吉不悦的抬起头，“他有告知你身份吗？”
    “他递了张名片给我。”门卫连忙把名片交给他。
    后者一眼瞟去，随后愣住了。
    门卫顿时心知肚明，“那我这就请他进来。”
    “不……等等！”丘吉眼珠一转，“你跟他说，总经理不想见他。”
    “呃……”门卫眨了眨眼，“行，我知道了。”
    “你盯好他，看他有什么反应，然后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又嘱咐了一句。
    见对方离开，丘吉才将目光重新移回卡片上。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考特.丹恩。
    十多年前的思绪翻涌不已，一时间让他有些走神。
    一分钟后，门卫重新走进办公室，“先生，他走了。”
    “走……等下，什么意思，他走了！？”丘吉从皮椅上蹦了起来，“就没有强调自己的来历？也没求情？”
    “没啊，他只说了句这样啊……真遗憾。”
    好家伙，你就这么硬气，连一点后悔之情都不愿意表露吗？丘吉忍不住叫道，“趁他还没走远，你快去把他追回来！”
    “啊？追他？”门卫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情况。
    “对！就说鹰眼丘吉在等他！快去！”丘吉催促道。
    好在前者确实没有走出太远，只花了五分钟时间，门卫便将来访者请进了总编办公室。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成为新闻社总编辑了。”丹恩放下手提包，在丘吉面前坐下，“恭喜啦，丘吉。所以刚才回拒我的人是你吧？”
    “没错，谁让你之前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丘吉冷哼一声，“原本这个总编辑位置是非你莫属的。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了连封信都没有，你知道沃特先生有多失望吗？”
    “呼……说来话长。”丹恩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少了我王都也照转，所以还是别提了吧。”
    说话间，他也在打量着这位曾经的同僚。十多年的岁月让丘吉明显发福了，隆起的肚子意味着他已经很少跑上第一线收集新闻素材，嘴角叼着的名牌雪茄也让他有了一丝老板的气度。很明显，对方的日子过得不错。
    “行，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别忘了当时沃特的千金心许于你。如果让他见到你回来，我不敢保证你可以完好无损的离开报社。”丘吉按灭雪茄，身子微微前倾，“所以你到底去了哪里？”
    “海的那边，”丹恩朝南方抬了抬下巴，“一座新大陆海港。”
    第289章 天赐的新闻
    辉煌堡。
    作为许多新大陆的开拓据点之一，这不是一个人人都熟知的地方。但作为小有名气的新闻主编，丘吉对新大陆的风土人情还是有一个基本了解的。而且更意外的是，他竟觉得这个地名有点耳熟。
    稍微回忆了下，丘吉有些惊讶的挑眉，“就是那个……乐园诞生的城市？”
    “你听说过？”丹恩不由得一笑。看来他和朱迪做的那些事情还是有点效果的。
    “嗯，我平时也会看其他报纸，包括一些地方小报。”丘吉重新取出一根雪茄，递给对方，“要吗？”
    “谢谢，戒了。”
    主编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那些报纸上偶尔会提到辉煌堡这個地方，包括邪教徒猖獗、矿场奴役现象严重，还有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教派。老实说，我都是当民间传说看的……特别是最近一次报道，说得跟真神降临一样，天降火雨、大地崩解……啧，这些乡巴佬就是什么想象力，还拿几百年前预言故事的措辞来凑版面。”
    丘吉抖了抖烟灰，忽然发现对方正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仿佛很期待他对辉煌堡的评价。
    “呵……怎么了，你不是当事人吗？应该更清楚那里的情况吧。编造新闻吸引眼球这种事情，无论到哪儿都有人干。对了……你，还在干老本行吗？”
    丹恩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对，在一家当地报社当记者。”
    “啧，莫名其妙！”丘吉啐了一口。
    “为何这么说？”
    “既然都是干记者，为什么不继续留在王都？是，我知道你当时跟贵族有些摩擦，是个什么报道来着？工厂污染河流导致一个村镇数十人中毒惨死？那你倒是用报道揭露他们啊！沃特还能怕他们不成？结果你直接跑了，消息都没留下一个！”丘吉越说越上头，到最后都有些激动起来。
    丹恩却平静的说道，“最后事情解决了，对吗？”
    “是，解决了。那个工厂赔了一大笔钱，听说背后是大王子出的面。”他摇摇头，“所以我都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这事可把沃特气了个半死！”
    是啊，大王子出的面。
    因为那名贵族就属于大王子阵营。而对方开出的唯一条件，便是让明星侦探记者组合为皇家服务。
    法瑞兰选择了最有利的做法，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实际解决工厂排污问题，还可以获得一份极为荣耀的工作。出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让生活变得更富裕吗？
    他并不怪罪法瑞兰。
    只是他个人不想成为大王子的私人喉舌。
    “算是个守信之人。”丹恩笑着说了句。
    “谁？”
    “没什么，那都过去了。”
    “行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丘吉换回正坐的姿势，这明显是一副接下来要公事公办的态度，“那隔了这么久，你又跑回王都是什么意思？我猜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先说好，你绝对不可能再回到新闻社了，不是我嫌弃你，老板那一关你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我知道。”他笑笑，“我来这儿是想送上一个大新闻。”
    “哦？丹恩大记者口中的大新闻？”丘吉顿时来了兴趣，他站起身，先来到办公室门口，吩咐秘书不要打扰自己，随后再拉上窗帘，这才接着说道，“如果我没派人去追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去跟别的报社合作了？”
    “那倒不至于。我猜沃特可能不会原谅我，但老伙计应该没那么绝情。”丹恩坦然道，“我打算在新闻社门口的咖啡厅里守着，看看有没有熟人能帮我搭上话的。”
    丘吉笑了，大新闻是什么？是宣传行业的武器，是公司盈利的秘宝，也是打击同行的铁锤！一桩成功的大新闻，不光会让记者、编辑身价大涨，亦能让公司股价飙升。任何一家报社新闻社，都不希望这样的好事落到别的同行手中。
    “就冲你这句话，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加印多少份都不是事！说吧，是什么样的大新闻？”
    丹恩喝了口茶水，思索片刻后才缓缓道来，“吞没卫城的迷雾……将会消失。那座边境之城将重见天日。”丘吉宛若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