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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那锐利黑珠凝视着的城墙下——
    一只形似骏马而足生红纹的异兽,正从篆刻着火鸟兽纹的城门间缓缓穿行而过。
    异兽负驮着的,是名腰佩长剑、腕绕金铃的红衣女子。一身红裙张扬似火,木簪单髻的垂发前,颈白修长,五官也算惊艳漂亮。
    这样的长相,即便在魔域的魅妖一族中亦不多见,入城沿途众人的视线本该落在她身上。
    ——若没有给她牵着异兽的那个少年的话。
    “那是魅妖一族的皇室吗?”
    “可他身上没有丝毫魔修的气息……”
    “魅妖可不是这种模样,更像仙域那边名门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公子。”
    “凡人?”
    “怎可能,凡人不会有这样的长相。”
    “他牵着的踏焰朱兽上还坐着个女子,大概是那个人的仆从吧。”
    “胡说,你见过这般模样的仆从?”
    “……”
    即便不外放神识,云摇也听得到入城一路上那些人嘈杂夹道的议论,还有多少带些批判指责意味落到她身上的目光。
    连带着她座下可怜的踏焰朱兽都走几步就不安地刨两下蹄子。
    云摇忍了半道,终于在进入内城中,随着道上来往车马愈来愈多时,她开了口:“小怪物。”
    牵着踏焰朱兽的少年侧身,无声回眸。
    少年眼神冷淡,望人时不带一丝起伏波澜,像是座藏在人间秘境里隔世沉眠的雪山。
    “你确定不戴点什么,”她在脸前比划了下,“遮一遮?”
    “这是你选的。”
    “虽然我是比较喜欢这种圣人君子的风格,”云摇望着那一身白袍,几分愉悦夹着几分遗憾,“但也没想过,你穿出来是这样的结果。”
    ——事实上,他那会刚从铺子布帘后走出来的时候,她就觉着不妙了。
    偏偏这小怪物体质神奇,除了再重的伤都无法叫他殒命外,连仙门弟子行走凡人间时常用的遮容法术,在他身上也维系不了片刻。
    被那不掩饰的目光审视着,牵朱兽的少年恶鬼这次连话也懒得回云摇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忍不住撩拨。
    “这样想就很奇怪了。”
    云摇懒搭着踏焰朱兽的犄角,俯身。即便朱兽高大,她这个动作也叫自己蓦然凑近那少年身侧,相距不逾几寸。
    她歪过头,对着少年恶鬼冷玉似的侧颜。
    “你既生得这般仙家气度,还凤城的人,怎么会说你是恶鬼的?”
    “……”
    攥着缰绳的指节有一刹那的收紧。
    少年侧颜上,如薄樱瓣的唇抿了一下,但也很快松弛下来。他侧眸,眼底似盈了冰凉至极的雪意:“你会知道,你不该救我。”
    云摇盯他几息,兀地笑了。
    那一笑近乎灿烂,比日光都潋滟晃眼得多,叫近在咫尺的少年不自觉就轻眯起眼,像承不住这样盛极的笑色。
    等他回神,红衣女子已经懒洋洋地直起身。
    那抹笑离他又千丈远了——
    “我这一生痛而无悔的事情太多,痛而有悔的,不过那么一件而已,”她笑着,居高垂低地睨他,“你若有本事添上一件,算你了得。”
    “……”
    眼前傲然之色足凌霜雪。
    屏过数息,少年恶鬼不动声色地转回去。
    一炷香后。
    朱雀城北城,邀月楼。
    这儿是朱雀城最大的一家酒楼,楼内歌舞升平,人声鼎沸。模样各异的魔族与妖族混着几乎快成了稀罕物的人族,穿行在酒楼之内,伴着靡靡乐声,走到哪儿都鼓噪得令人头疼。
    二楼雅座上,正对着楼间歌舞,云摇倚栏懒卧,欣赏着魅妖族的舞姬在高台上纤足点落、裙蝶翩翩,视线偶尔才从楼里扫过一圈。
    这般过去了片刻,她百无聊赖的眼神里终于勾起丝波澜。
    “小怪物,”云摇回眸,笑睐隔着矮桌阖眸正坐的少年,“你看西北向,那儿的人是不是在盯着你看?”
    “……”
    事实上从少年恶鬼跟在云摇身后进来,这楼里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没少过——要不是小怪物将一身雪白暗纹的衣袍穿出了华贵出世的气度,没人敢轻易招惹,那云摇猜想早就有人要上前寻衅了。
    但少年还是依言,睫羽低撩起。
    ——与那些欣赏或觊觎都不同,那里望来的人神色间饱含残虐的杀意。
    云摇在旁边看得细致,少年恶鬼肩线绷紧,神色间似乎起了微澜,但也仅有那一点。
    看过一眼后,他垂回眸。
    “我提醒过你,朱雀城不可久居。”
    “为何?你招惹的人在这里?”
    “我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少年恶鬼声音漠然平稳,“只是所有人都想我死而已。”
    云摇笑容微异,可惜不等她再问,那边坐着的终于按捺不住,那长着诡异犄角的魔族起身,比凡人粗壮数倍的臂膀提起两柄硕大的流星锤,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挂着狰狞嗜血的笑容,丝毫不掩来势汹汹,每一脚踩落,好像都要叫这邀月楼跟着晃上一晃。
    几乎同时,云摇和少年恶鬼在的雅座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魔族围住。
    楼里歌舞声低了下去。
    魁梧小山似的魔族停住,流星锤在身前重重杵地,砸出砖石裂纹。他将目光徐徐挪到云摇身上,继而咧嘴,笑出了一口尖利森冷的牙齿。
    “胆子很大啊,在还凤城抢了人还不躲起来,反倒赶着来朱雀城找死?”
    云摇歪了歪头,还沾着浆果汁水的手指点向自己鼻尖:“跟我说话?”
    魔族笑得更加森寒:“你说呢。”
    “哦。”云摇回头,朝旁边招手,“那个堂倌,对,就你,过来过来……你们这儿有人闹事,砸了东西你管不管?”
    堂倌在魔族注视下抖如筛糠,愣是一句都没憋出来。
    魔族冷笑:“我还以为多大的胆量,这就怕了?没关系,爷爷今日慈悲——你只要把你身旁那只恶鬼断了手筋脚筋,打废了留下,爷爷保你活着走出城门。”
    “……看来是砸了也不管啊。”
    云摇语气遗憾,眼睛却亮起来了,像笑盈盈的:“那太好了,正巧我穷,赔不起。”
    “?”
    话声落时。
    一声清厉剑鸣骤起,撕碎了满楼的靡靡乐声。
    刺眼的银白弧光犹如夜闪,瞬息之内,在楼里旋过一圈,回到鞘中。
    众人瞠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
    “轰——!”
    魔族魁梧的身躯砸倒在地。
    他脸上犹带着那抹狠厉森然的笑容,只是怒目圆睁,却不剩半分气息,戾白的尖牙转瞬就被涌出的鲜血染成了骇人的紫黑。
    满楼死寂。
    云摇擦掉指尖上沾着的浆果汁,不紧不慢地抬眼:“爷爷的慈悲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给他记到下辈子了。”
    楼里惊醒。
    “啊啊啊啊啊——”
    “朱雀卫左使大人死了!!”
    “快!!快传禀城主府!!”
    “来人啊……”
    盏茶后。
    少年恶鬼牵着受惊不小的朱兽,从邀月楼楼外的棚子下走了出来。身后腥臭难闻,大约是楼里死得魔族太多,给这些棚里停着的异兽吓得屎尿横流。
    而罪魁祸首,正蹙着眉在不远处的巷角荫凉里整理自己沾了血的红裙。
    “噫。”
    云摇勾着手指将捏起的裙角撕掉,扔出去:“这些魔族的血臭死了。”
    少年停在她身侧:“想我死的人太多,你便是累死了也杀不完。”
    云摇闻声回眸。
    不知是潋滟日光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觉少年眼底望她时起了点不同的情绪。
    但要定睛去寻,又找不见了。
    云摇不甚在意,翻身骑上异兽:“那太好了。”
    “?”
    少年难得主动仰脸望她。
    “你猜我来魔域是做什么的?”
    少年恶鬼似乎不在意她的“来”字,想了想:“杀人?”
    所以才会救他,又专来朱雀城转上一遭,要叫魔域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