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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节

      李善殷勤的送平阳公主、长孙氏出门,脸上笑着,嘴里低声问:“三姐,裴弘大近来可好?”
    平阳公主眉头一皱,“昨日在朱雀门见过,并无异样,精神抖擞。”
    “那就好。”
    平阳公主看了眼边上的长孙氏,知道这位妇人的丈夫、儿子都依附秦王,自身是秦王妃的堂姐,而且也是知晓内情的人,径直问道:“怀仁在担心什么?”
    长孙氏浅笑道:“无非是担忧东宫举事罢了。”
    顿了顿,长孙氏看了眼已经疾步赶回后院的李善,低声道:“理应不会,但若是裴弘大时日不久,或许会对庄子下手。”
    平阳公主呃了声,声音压低道:“听怀仁提及一次,裴弘大在庄子里是安插了眼线了的……”
    长孙氏这次没吭声,心想以李怀仁的心机手段,勉强能与几朝名臣裴世矩抗衡,但如今局势如此,只怕后者也难有回天之术。
    回到后院的李善站在门口处,慢慢挪步走近,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虽然不会诊脉,但毕竟是个医生,凌晨时分就差不多能确定了,甚至依稀记得长长一觉做了个梦,好像自己笨手笨脚的在替孩子换尿布?
    怎么与孕妇相处,李善还是有经验的,毕竟也轮过科室,但怎么与怀孕的妻子相处,李善有点麻爪,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些孕妇丈夫既欣喜又担心,还有点恐惧的神色。
    这种心理活动直接导致李善走到崔十一娘身边,妻子伸手借力想站起来,李善居然猛地缩手,结结巴巴的说:“坐着,只管坐着。”
    一旁的张氏忍不住笑,“才两三个月呢,走动无碍的。”
    “不不不,要小心谨慎。”李善难得的反驳岳母大人,殷勤的问:“十一娘,想吃什么?”
    看着面前这个好像很陌生的丈夫,崔十一娘也忍不住的笑,脸颊的小酒窝格外明显,用糯糯的语气说:“记得有一次炖的鸭子汤很香。”
    “好!”李善一口应下,“我去杀,我去做!”
    一旁的朱氏都想捂脸了,儿子这傻乎乎的样子真有点丢人啊。
    大半个时辰后,一锅香喷喷的笋干老鸭汤端上来……还没有历经后面两次小冰河时期,如今即使是关中也是有竹子的。
    李善小心翼翼的舀了四碗,朱氏低头瞄了眼,再看看对面张氏那碗,鸭翅膀、鸭腿两人都是没份的,全都留给崔十一娘了。
    朱氏也不恼火,还嘴带笑意,果然崔十一娘喝了两口就皱起眉头,只挑挑拣拣吃了两口笋干就放下筷子。
    “怎么了?”李善这个新丁还疑惑的喝了口自己碗里的,“和上次一样啊,特地挑了一只肥鸭。”
    “太腻了……”崔十一娘小嘴撅起,“想吃点酸的。”
    李善咧咧嘴,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既没有葡萄,也没有杨梅,这就有点难了啊。
    “李子。”朱氏给出标准答案。
    “对对对,这就让人去买。”李善赶紧吩咐一旁侍女。
    最终鸭翅膀、鸭腿还是进了朱氏和张氏的碗,李善自己下厨做的都没捞到一个,像扶着老佛爷一般扶着崔十一娘靠在竹榻上。
    崔十一娘好气又好笑的说:“郎君,你自己先用饭吧。”
    “不饿,不饿。”李善随口说着,结果低低的呱呱声在腹部响起,惹得后面的朱氏没忍住笑出来了。
    张氏连连摇头道:“世人皆道,大唐魏嗣王李怀仁,诗才惊世,纵横沙场,世间第一流,只怕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模样。”
    李善正色道:“正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妻如何不丈夫?”
    崔十一娘眼睛一亮,低低呢喃,小脸上满是晕彩,角落处的侍女投来羡慕嫉妒的视线……阿郎如此人物也就罢了,如此心思,十一娘可真是好运气。
    简单的用了饭,李善找了个胡凳坐在竹榻边,一会儿说扶着去院子里走一走,一会儿又说院子好像最近在换植花草,还是不出去的好。
    崔十一娘虽然时而作呕,眉头紧蹙,但脸上还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对于子嗣的重视,其实后人是比不上古人的,但对怀孕妻子的重视,古人却是比不上后人的。
    “对了,还有事问你呢。”崔十一娘嘴里说着,却是向朱氏投去视线。
    朱氏了然的拉着张氏回了正院,留下小夫妻俩自个儿叙话,今日来访的几位不清楚,但崔十一娘本人是心里有数的,自己被确诊怀孕是在李善回庄之后。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以柔克刚
    朱氏有些担心儿子以什么样的理由去糊弄儿媳,十一娘可是个聪慧的孩子,而张氏是有些羡慕女婿对妻子的体贴,但事实上,小夫妻俩之前刚开始的气氛有些凝滞。
    因为李善这货今天可能脑子进水,嘴巴也秃噜皮,居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其实我不想看到你怀孕。
    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哪个妻子听了这话能不火冒三丈啊?
    李善这才回过神来,脑门上都冒汗了,他还在心里猜测是哪个套套漏了,赶紧结结巴巴的解释,“毕竟以前跟着老师学医,年岁尚小,身子还没完全长开……”
    这下子崔十一娘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幽幽道:“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但世间女子,谁都要过这一关。”
    “放心吧,你身子康健,不会有问题的。”李善想了会儿,小声说:“不要吃的太多。”
    “三姐和长孙婶婶也这么说,胎儿壮实容易难产。”崔十一娘抚摸着腹部,脸上有着异样的神采,突然用一种类似于调笑的口吻说:“这也是好事,周妹妹和小蛮都等急了呢,对了,今天冯娘子也来了,有些等不及了。”
    周氏和小蛮都陪着李善好些年了,小蛮还稍微好点,周氏都已经二十六岁,熟的不能再熟了,而李善和朱氏都考虑嫡庶的缘故,所以都没有怀孕。
    而那位冯娘子是凌敬的二儿媳,女儿就是那位已经定下嫁入李宅的凌家女……当年被看光了,不嫁也不行啊。
    李善有些狼狈,突然想起前世在妇产科看到的那一幕,一个丈夫在妻子怀孕时候管不住下半身,结果被娘家人捉奸在床……跪在即将临产的妻子床边。
    好惨啊。
    对比一下,十一娘的态度……李善非常唾弃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太不要脸了,太大男人主义了!
    不过好像自己很久没有陪过周氏了,上一次连床夜话更是早在年初回京的时候了,想想也有点怀念呢。
    “凌家妹妹肯定是占了个位置的。”崔十一娘笑着问:“另一个位置留给谁呢?”
    魏嗣王府中,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两个有品级的贵人位置,凌敬以后没有意外肯定是要执掌门下省为宰辅的,孙女为妾室已经委屈了,肯定是要占一个的。
    另一个位置……周氏的哥哥周二郎在亲卫中不算太出挑,但因为曾经救驾得以爵封县候,而小蛮就差了点。
    不过崔十一娘也看得出来,相对来说,郎君更宠爱小蛮一些,而且这个女孩似乎出身也并不普通……有些细节是幼年养成的,一辈子都改不掉。
    都这些年了,李善早就通过种种渠道探查,差不多能确定小蛮的身份,但这时候他不想提这些,转而道:“此番倒是凑巧,就算事后有人疑心,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崔十一娘伸手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早上不是问过了吗?”
    “……”
    “父亲不是无虞吗?”
    “呃,是。”
    “临行前,郎君曾提及,东宫不会在陛下避暑期间举事。”崔十一娘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妾身也问过长孙婶婶,未闻裴弘大患病。”
    李善没想到妻子的心思如此敏锐,如果太子在这两个月起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已是风烛残年的裴世矩撑不住了,这也是李善昨夜赶路时候最为担忧的地方。
    在心里盘算了下,李善低声道:“仁智宫那边可能会有事变……”
    崔十一娘眉头皱了皱,歪着脑袋想了会儿,“齐王吗?”
    这个推测并不难,有资格参与夺嫡的除了太子、秦王之外,只有同为嫡子的齐王李元吉。
    李善犹豫了下,“或许吧,期间玄机尚不明了。”
    “那郎君准备好了吗?”
    面对丈夫的沉默,崔十一娘伸手轻轻抚摸着李善的鬓角,“临行那日,郎君曾言,重耳在外而安。”
    “但重要的并不是重耳在外而安,而是回归齐国,力挽狂澜,为诸侯之伯,称霸春秋。”
    李善怔怔的看着妻子,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但这说明崔十一娘已经揣测到了自己的企图。
    呆了会儿,李善才开口解释道:“事关机密,凌公知晓,但无凭无据,不能以此指证,更不能上禀陛下、秦王,故只能私下行事,岳父大人……”
    “父亲看似儒雅,实则执拗。”崔十一娘接口道:“妾身如何会怪郎君呢?”
    听了这话,李善更是惭愧,“启程回家,本想以此携岳父大人同来,但……”
    “父亲拒绝了。”崔十一娘笑吟吟道:“郎君要小心谨慎,但也不可手软……当为家人所虑。”
    什么叫完美老婆?
    这就是了。
    李善深深的看了眼妻子,崔十一娘自然是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怀孕回庄,必然是有突发事件,甚至已经有了相当明确的猜测,而父亲至今还在仁智宫内,但现在崔十一娘却不肯继续追问下去。
    十一娘说的对,自己既要小心谨慎,以防露出什么马脚,但也绝不能心慈手软……虽然主动权并不在自己的手中,但自己已经提前布下了棋子,而且又有尔朱焕提供的准确时间点,一定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关键的地点。
    这时候,侍女捧着一篮新鲜李子进来,崔十一娘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抓了个啃了口后,眼睛一亮,就靠在竹榻上,像只小松鼠一样,两只手抓着李子一个个的啃着。
    李善也捡了个,还特地捡了个皮红的,一口下去,腮帮子都麻了……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酸儿辣女,酸儿辣女。
    已然入夜了,崔十一娘沉沉的睡去,偶尔夜间转身,迷迷糊糊的碰到了什么,勉强睁开眼看看,丈夫并没有去妾室的房中,而是陪在自己的身边。
    再次睡去的崔十一娘嘴角边不自觉的带上几丝笑意,她觉得自己很懂丈夫,也很懂得如何与夫家相处,更懂得驭夫之道。
    郎君看似与人为善,实则性情刚烈,所以,自己需要以柔克刚。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无题
    日月潭的村民都发现,回家的阿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平易近人,虽然还是谈笑无忌,但以前可没这么勤快。
    宿卫李宅的亲卫,如王君昊、曲四郎、周二郎等人更是无语的看着李善每天忙忙碌碌……一天五餐,全都亲自动手,用阿郎的话说这叫少食多餐。
    “阿郎?”
    “安排好了?”李善随口应了声,头也不回的盯着沙地上放养的鸡群,这种真正的走地鸡,一定非常好吃。
    其实庄子里吃鸡的不多,因为在乡间,鸡蛋是最通用的货币,很多人家不会用钱,而是用鸡蛋来换平日的油盐等物,所以这些走地鸡都是真正的老母鸡……所以肯定是一肚子油。
    这几天李善是换着花样,但无奈崔十一娘胃口一直不太好,今天吃酸,明天吃辣,早上还说清淡点,午时突然说想喝鸡汤。
    其实李善也知道,这么油的鸡汤八成最后都是自己和母亲、丈母娘来喝,但还是屁颠屁颠的亲自出来捉鸡。
    范十一有些无奈,看看左右没人,低声道:“船只已经安排好了,沮原桥左右安排了两组,一组两人,另外遣派了两组人从同官北上坊州,往宜君县打探消息。”
    “就这只了。”李善一个健步上去,一把抓住一只老母鸡,熟练地将翅膀绑起来,“范复还在盯着?”
    “嗯。”范十一声音更低了,附耳轻声道:“堂兄换了个营生,有机会出入府邸,在附近也有落脚点。”
    李善诧异的转过头,“能出入宰辅的府邸,他倒是有些本事。”
    范十一嘿嘿一笑,“说起来也不稀奇,他现在是个夜香挑夫。”
    “噢噢。”李善也笑了,所谓的夜香就是粪便,这个时代是没有下水道的,但只要有人居住,吃喝拉撒总是免不了的,那些高门贵族即使是下人也不会干这种事,所以才催生出倒夜香、夜香挑夫这种职业。
    李善计算过,如今的长安城约莫有三四十万人口,干这一行的人数不会太少,范复的确是有机会出入府邸,至少在附近出现不会惹起怀疑,比之前那个货郎可要安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