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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宫雾不在身边, 花橘有些闷闷不乐地跟在姬扬身侧, 偶尔和黑鸾小枳交头接耳几声。
    姬扬虽年少有为, 且得了一把天字级的仙器, 但仍被长辈兄姐们安置在身后, 不让他涉身头险里。
    由于这无玄教罕有倾巢而出的时刻, 能力不知深浅, 各大仙门最终调派精锐合计八十九名,摇卦得出中吉的结果,方才大营开拔。
    九面八方都被设立了侵入的关哨,而且各个门派都分发了紧急撤离用的符咒,都不敢有一丝疏忽。
    ——即便那银蛋骤然要炸穿天地, 把苍穹都轰出洞来, 提前预备的咒术也能保全大多数修仙人的安危。
    还没等深入到中殿, 附近的教徒已经密密麻麻到拥挤的程度。
    他们无一不是匍匐跪地, 以更高亢狂热的状态迎接圣主,好似万千人都在等待什么的降生。
    涂栩心自己吃了枚化身丹,摇身变成新来的教徒, 混入队列中同旁人搭话。
    “圣主……圣主到底什么时候来?”他变得老头子嗓音尖锐, 但痴迷神态不亚于身边的任何人。
    “当然是今晚!”旁边的教徒以极笃定的语气说:“殿下已经说了,八魂具备,三圣合一,今晚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妙时候!”
    涂栩心觉得狐疑, 一面跪着跟他们一起磕头,一边思索怎么就这么巧。
    难道是两方人马里都有内应, 让他们潜入的时间刚好就是圣主降临的日子?
    这圣主是鱼还是蛇,怎么就降在这蛋里?
    “殿下来了!不要抬头!”旁边有女人快速摁住他的脑袋,虔诚道:“你我一介微末凡躯,得了如此多的恩泽宠幸,更要心怀敬畏!”
    她这一摁,差点把涂栩心的脸怼进地砖里。
    与此同时,掩饰身形沿墙散开的众人第一时间看见那殿主的模样。
    姬扬深深呼吸一口气,掐诀让师父从人群中无形返还归来。
    “师父,师父!”
    涂栩心冷不丁被拽回来,仰头时看见不远处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操。”涂栩心发出一声悲鸣:“怎么又是他!!”
    身着黑袍的涂栩生面无表情地走入最显眼的高处,怀里捧着一样熟悉的物事。
    ——魔界南渊主的那颗脑袋。
    仙门中人面面相觑,已经不太清楚事态会如何发展。
    这涂栩生,不是南渊主的得力手下么?
    那日元贤仙会爆发内乱时,是月火谷的一对师兄妹联手斩下这老头儿的脑袋,但当时那老头金丹还在,被手下捧走脑袋一并逃走了。
    现在——现在这涂栩生捧着的脑袋,可是彻底断气了的模样!
    “难道说,我那哥哥,他一开始便不是想在魔界称王称霸?”涂栩心一时间觉得头痛心也痛,扶着徒儿咬牙道:“还是说那老头的尸身就在这蛋里,他是要靠这些人的精血把老头给练成个什么旱魃尸王之类的玩意!”
    姬扬下意识又确认了一遍消音术还附着在他们身上,小声说:“师父,你别太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涂栩心骂道:“这家伙长得跟我就差一个痣啊!!”
    没等仙门众人想好是动是定,那涂栩生用指节在怀中人头上轻叩两下。
    两侧巫女术仆即刻打开大殿四面的铜门,让每一个方向的法阵都更为欢畅贯通的衔接至正中央。
    人们再次看到了那枚蛋。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先前蛋托周围或青蓝或深灰的阵法痕迹,都已经变成鲜血沟槽,浸得这枚蛋更加银亮。
    涂栩生迈步向前,把那人头放在了法阵的东南角。
    有距离更近的人立刻看出,八个不同方向各有一祭台,已经落了六样不同物事。
    通达‘天’的北辰星陨,浸融‘地’的南渊熔玉。
    凝成‘阴’的魂丹,存为‘阳’的肉心。
    来于‘人’的婴胎,出为‘魔’的头颅。
    “不对,还差两样,”涂栩心表情骤变,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天地阴阳人魔,还有什么?”
    姬扬随之皱眉:“仙,灵?”
    “不可能……这不可能……”涂栩心喃喃道:“涂栩生他到底想做什么?!”
    “时辰到了。”涂栩生淡然道:“准备吧。”
    跪伏八方的祭司教徒们立刻扬声念咒,催请圣主降临此世。
    嗡嗡声音已经模糊了字词,如远古枭兽的诡怪鸣叫声回荡在地下深窟里。
    两位教徒小心翼翼地为涂栩生脱下外袍,使其露出精壮的后背。
    触目惊心的一只眼睛在骨碌碌的乱转,寄生在血肉正中央!
    见首领脱袍,现场许多中高阶的祭司也脱下外袍,露出同样能汲取灵力精血的那一只寄生眼睛。
    涂栩生露出笑容,看向涂栩心所在的位置。
    “你难得过来,还带了不少散仙过来,多谢。”
    话音未落,驱散符箓的洗咒水铺天盖地的淋在他们头顶,将伪型法术驱散了大半!
    “涂栩心,你知道吗,清宜当真不好杀。”涂栩生慢悠悠说:“散仙虽有广多,但骗她一个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还是很难。”
    “还好我长得像你。”
    涂栩心双目骤然变红,怒骂道:“你这个畜生!!”
    涂栩生从怀里掏出一柄拂尘。
    “你的大徒儿临死前,还以为是我害得她。”
    “清宜,清宜!!!”涂栩心几欲扑过去杀了他,痛吼道:“你明明亲眼见着她长大,她还叫过你多少声师伯!!”
    姬扬死命拦着他,心里也一时间寒入骨髓。
    那是他们的大师姐,什么时候竟然已经——
    “涂栩生,”秦簇华沉声道:“你今日是想再杀了谁,好促成什么?”
    “凑齐这八样,你便能成仙成神,能逆转过去种种的不如意了?”
    “你到处收买人心,用蝇头小利骗来如此多的信徒,用邪术侵吞旁人的辛苦修炼,就不怕报应轮回?!”
    “报应?轮回?”涂栩生闻声一愣,回以狂笑:“我告诉你,那么多人可以飞升成仙,偏偏我卡顿在原地,像只柴鸡那样抓耳挠塞时,我守善了多少年?我遵循正道了多少个日夜?”
    “正道就是一辈子庸庸碌碌,正道就是什么都得不到,你们还没明白吗!!”
    “我这坛下的邪道中人,每一个都是只需三五年便可以跃入开阳境的佼佼者,你们又能凑出几个来?!”
    “今日你便是飞升成仙了,我也要杀到你挫骨扬灰!!”涂栩心流着泪痛吼:“你已经没有心了,没有心了,你这个邪魔,你这个畜生!!”
    “成仙?成仙有意思吗?”涂栩生露出怜悯的神情:“不,不不。”
    “就算千辛万苦,用千百年的修行成了仙人,也就是领神职操劳百世的命。”
    “神职还有高低上下之分,也终究有化归万物的劫数。”
    他把拂尘放在第七个祭台,以极感激又庆幸的口吻道:“这最后一个位置,是留给我自己的。”
    天,地,阴,阳,仙,魔,人,鬼。
    八道齐聚,便是圣临之日。
    不待秦簇华领人杀去,涂栩生厉喝一声。
    “起!!”
    血潮一瞬间翻涌飞腾,自咒阵血槽的更深处沸腾起来,汇集到那枚银蛋的边缘。
    “我主驾临,万物跪迎!!”
    一时间地动山摇,似风云也为之变色!!
    与此同时,虹陵狐窟深处。
    宫雾捏着一把叶子牌,在观察花听宵的表情。
    “我猜师叔手里没有大牌。”
    程集笑着拍她的肩。
    “你尽管出。”
    她的手还未碰到宫雾,她手里的一把叶牌散落到桌上,好几枚翻落在地。
    花听宵被猛然吓一跳:“人呢?!”
    程集惊愕在原地:“小雾,小雾?!!”
    宫雾只觉得眼前一黑,逐渐就失去了意识。
    她像是被猛得撞了一下脑袋,然后天旋地转,晕得分不清南北。
    怎么……怎么打个牌人就不行了……
    她竭力想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再一撑手却摸到硬质的墙。
    不,等等,她好像整个人被封装进什么狭小的桶里,怎么回事……
    一口血水呛得少女猛烈咳嗽起来,她唤出别在发间幻作步摇的仙伞,一个用力捅开这外壁,勉强弄了条缝。
    新鲜空气稀疏漏进来,还有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主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自当凌驾万物之上!!”
    涂栩生发出疯狂的笑声,高举双手让教徒们的念祷祝词更加响亮。
    经文在正殿上空盘旋不散,幽然恐怖的氛围里,那枚银蛋一寸寸地碎开。
    宫雾拿伞终于捅开一条口子,竭尽全力挤出缝隙里。
    “嘶……闷死我了。”她长长呼吸一口气,头发还在滴血。
    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等一下,这里的环境,她很熟悉。
    涂栩心和涂栩生露出一模一样的空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