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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鸟 第46节

      我没再理他,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高跟鞋捡了起来。
    许钦言似乎只是为了更仔细地看看我长什么样子,我上台时,下意识地往台下看了好几眼,没再vip3座或者是其他地方看到他或者是靳重的脸。
    我一边担心在出租屋里的许衷,一边又有些茫然地思考我和许衷的未来。
    许钦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许志国从加拿大接回来。在我看来,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待在许家对许志国说许衷的坏话,再撺掇他在遗嘱上填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悠哉悠哉地等着我过来,就为了看看我有什么讨许衷喜欢的地方。
    这也太荒谬了。
    我想起他让靳重给许衷传的话,总觉得他的到来不安好心。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也瞒着许衷,他远远比我想象中更信任我。
    我在堪称喧闹的音乐声中从钢管上滑了下来,急匆匆地下了台。
    我没再在休息室或者柏林夜的其他地方碰到许钦言,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但是当我打开出租屋的门时,有点沉默地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杨明阳。
    许衷盘腿坐在沙发上,他朝我扬了扬手,把茶几上包装精致的饮品往我这边一推:“你回来啦?这是我让杨明阳给你带的巧克力奶。”
    我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把巧克力奶拿了起来。
    杨明阳抿了口咖啡,他朝我点了点头:“你好。”
    他突然这么客气,我茫然地看了一眼许衷。
    他拍了拍沙发,意思是让我坐过来。
    我一坐下来,手里就被许衷塞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巧克力奶的奶味很重,纸杯的保温效果很好,我眨了眨眼,问许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衷耸耸肩:“他刚过来,我还没问。”
    他的声音不小,杨明阳明显听到了,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我怕你的小男友又是什么都不跟你说,过来告诉你——许钦言今天晚上来柏林夜找他了。”
    我怕许衷想多,立即解释:我没打算瞒着你,本来是想告诉你的……
    我比划手势的手被许衷轻轻拍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这不是在你的意料之内吗?”杨明阳朝他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点不耐烦,“休息室的监控坏掉了,柏林夜里安装的摄像头只照到他走进柏林夜的那段影像,你要不问问沈涣?我看他有话想跟你说。”
    许衷就往我这边看过来:“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不太明白细节,只能把大致的对话打在备忘录上给许衷看。
    他接过手机,盯着对话沉默了许久。
    杨明阳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许衷在这个时候就像没看到一样,他将这段对话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杨明阳笑了一下。
    “我以为许钦言在加拿大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我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人呢。”他把手机塞回我怀里,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他有碰你哪里吗?”
    我思考了一下:高跟鞋算不算?
    许衷一下就笑出声了。
    “他未必认为许志国会把遗嘱留给他,”他拖长了声音,“我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把许家拱手让人。”
    我听许衷说过,承志集团能在建海市发展得如日中天,跟他母亲姜月沉的姜家有很大的关系。
    他看不上许志国,不代表他会让许钦言沾染有姜家助力的承志集团。
    “不过许钦言有句话说对了。”
    我和杨明阳一起往他这边看过去。
    许衷摸了摸我的下巴:“你在很多方面都挺讨我喜欢的。”
    杨明阳翻了个白眼,我小心地看了许衷一眼,不出意料地在许衷眼睛里看到了格外温柔的笑意。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杨明阳可能忍不住了,他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口道:“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沈涣吗?”
    许衷收了脸上的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吗?”
    我没想到问题会兜兜转转地回到我身上,在许衷和杨明阳的目光下僵硬地摆了摆手。
    许衷歪着头:“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涨红了脸,总觉得承认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跟许钦言有关,比如他那个插足了我母亲和许志国婚姻的妈妈?”许衷摇晃着手里的纸杯,我闻到了咖啡浓郁的香味,“不然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第73章 “你知道吗”
    我换了个姿势,等着许衷开口。
    他坐在我旁边,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杨明阳都有点忍不住,用力咳了一声,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说:“我之前跟你说过许钦言吧,说他被许志国接到了许家,跟宋箐——就是许志国的那个秘书一起。”
    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对他来说也许太难以启齿,许衷又不出声了。
    杨明阳不耐烦地说:“你讲不清楚,就让我来说。”
    我又看向他。
    许衷没吱声,他深吸口气,将脸埋进了掌心,就好像说一句话对他来说无比困难一样。
    “这么说吧,宋箐生下许钦言那一年,他的外公外婆接连去世。而姜月沉的身体在两次怀孕生子后都留下了病根,在医院里躺着的时间比在家里都长,得知父母去世之后,身体就彻底垮了下去。”杨明阳担忧地看了一眼从他说话时就没再动弹的许衷,“我还要继续说吗?”
    我拍了拍许衷的肩膀,他转过头不看我,眼眶有点红,声音也有点沙哑:“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补充就行。”
    我知道许衷和许钦的过去不算特别美好的回忆,也能理解他在这个时候流露出的一点脆弱。
    杨明阳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不太清楚,许志国是跟宋箐结婚之后才把他们俩带回许家,跟许衷一起住……”
    许衷纠正:“当时我七岁,许纭十一岁——我母亲是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去世的。她去世后刚过一个月,许志国就把宋箐和许钦言带回来,对我说‘这是你阿姨和弟弟,以后我们五个就是一家人了’。”
    他嘴角蜷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我把茶几上没倒干净烟灰的那个烟灰缸扔他脑袋上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明阳从始至终都皱着眉,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是,他当时比谁都勇敢,撺掇许纭跟他一起梳理许志国出轨的时间线,还找私家侦探,想找到宋箐之前住的那家小区的监控,甚至把许志国的行车记录仪都弄到手了。”
    我来不及替许衷悲伤,震惊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杨明阳看懂了我的手势,他翻了个白眼:“他想靠这些证据把许志国告了,再送进监狱里。”
    “挺蠢的。”许衷肆无忌惮地评价着十几年前幼稚、天真、怀揣着一腔孤勇的自己,“我当时应该跟许钦言称兄道弟,跟宋箐搞好关系,怂恿许志国在遗嘱上把许家的所有家产都托付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许钦言,等他百年之后,我再叫人把许钦言和宋箐送到印度去。”
    我不喜欢听许衷说这些话,可是他说起来时,眼睛亮的惊人,就像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加深了他对当年过分鲁莽的行为的后悔。
    杨明阳凉凉地说:“得了吧,你当时根本忍不了这么久。”
    许衷很大方地承认了:“对,就算是现在,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看到许钦言那张脸,还是想往上面吐口水。”
    我很难想象他和许钦言除了父辈之间冲突、背叛和怨恨之外,还会因为什么产生现在这样深刻的恨意。
    “许志国就没想过要把许家家产留给许纭,他知道许纭选择出国留学还选的是金融专业后,直接把杯子砸了。”许衷不提自己的过去时,就显得兴致勃勃,他刻薄地说,“可能是因为许纭跟我母亲在各个方面都太过相似,他不愿意承认许纭的脸、才干、学历、能力其实远远超过了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不在意许家的家产,你是想把它留给许纭?
    许衷愣住了。
    杨明阳被咖啡呛到,他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有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翻车了吧——你不会一开始跟你小男友说的是你想要许家家产是因为姜家和姜月沉吧?”
    “他说的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也就是我跟你坦白过的。”许衷瞪了杨明阳一眼,他似乎很担心我误会了他的行为动力,“毕竟你跟许纭非亲非故,甚至都没见过面,我要是直接告诉你,我对打理家业这种事没兴趣,只是想让你帮我,让许纭继承许家的家产,我怕你会拒绝。”
    我捏了捏装着巧克力奶的纸杯,很难描述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我是能够明白许衷的意思,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开始没跟我说实话,只是我依旧忍不住失望。
    许衷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许志国重男轻女还目光短浅,他心里最合适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有着卓越商业头脑的女儿。
    即使许衷成年后一直游戏人间、为了我宣布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许志国宁愿将私生子从国外接回来,给许衷压力,也不愿意让女儿有继承家产的机会。
    那么许衷找上我的目的真的那么单纯,仅仅是喜欢我吗?
    我努力让自己打字的手不再发抖,不想在许衷面前显得有多么委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帮你?
    许衷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愿意错过我神色的细微变化:“刚才还没有说完的是,我和许钦言相处的并不好。”
    这也算意料之内,我清楚许衷的脾气,他在我面前收敛了自己骄纵、矜傲、刻薄的性格,但是他其实并不柔软温和。现在的他尚且有足够的城府去掩饰,七岁时的许衷只会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许钦言要许纭辅导他的功课,要明叔念故事哄他睡觉;他撕掉了我每一本书,剪掉我每一件衣服,跟我争餐桌上最后一块排骨,直到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
    杨明阳突然说:“许衷!”
    许衷就像没听到一样:“他把我母亲的骨灰盒从楼梯上扔了下去,我就把他的脑袋塞进了马桶里,这件事闹大了,许志国只好把许钦言送出国。你知道吗?他会抢走所有我在意的东西,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第74章 “属于你的”
    我看着许衷的脸越涨越红,他蓦地收声,不大的客厅里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明阳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跟我一同看向许衷的目光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怜悯,却十足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衷没理会他,他专注地看我,极为艰涩地说:“沈涣,你……你知道我……我真的很在意你,对吧?”
    我的直觉从来都没有这么准过,我意识到能让许衷现在在我面前说得这么艰难的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我甚至忽略了他那句“在乎”,只想让他什么都不要说。
    许衷抓我的手用了力,手背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他像是在一夜之间就丧失了几天前在宴会上倨傲又矜贵地跟许志国对峙时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单薄且摇摇欲坠的外壳,用最脆弱的勇气做最重要的支柱。
    “许钦言知道我很在意你,沈涣,早知道靳重从加拿大回国后调查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我又在那么隆重的宴会上向许志国挑衅,说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许衷的表情比咽下了一大块苦瓜还痛苦,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定……一定会从我身边带走你的,他一定会的。”
    我刻意避开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回答:我是属于你的。
    许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结巴起来:“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他镇定下来,说话的语气加快,不允许我仔细思考:“我比所有人都了解许钦言,他要许家家产,也一定会让你最终归属于他;他会一边接近你,一边告诉许志国,他只是想调查一下我为什么会非你不可,这样他既可以得到许志国的信任,也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像以前他占有了我所有在乎的人或东西那样,他不喜欢他们,只是享受我失去时的痛苦。”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我第一次觉得比划手势这个动作那么艰难: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许衷张了张嘴,我继续问:你在计划什么呢?
    “我跟你保证,许钦言不爱你,他不可能爱你,”许衷在我的注视下哆嗦起来,他的手冰凉,“你只需要不拒绝他的靠近,能让许志国认为许钦言爱上你了就行,你只需要这样,他会对许钦言失望的。”
    许衷不想在我面前失态,急匆匆地松开原本用力到持续发颤的手,可现在的他脸色惨白得像大病初愈,我几乎要以为他会晕过去。
    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应该夺门而出,又觉得需要清醒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