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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 第40节

      这里是收藏皇子公主们写得出色的字画和文章的地方,平日里,无人来观瞻。打扫它的活计,也落在了我们这些伴读的头上。
    我十分慷慨地承接下了这个地方的打扫,其他伴读们也是高门贵胄出身,对这等粗活为难得很,看我的眼神犹如看菩萨。
    第六十四章 旧事(三十六)
    当然,我并不是一个人。
    “听说你的老师杜行楷,近来在朝中很是受重用。”我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敷衍地左扫扫右扫扫,一边问子烨,“你仍时常见到他么?”
    子烨正在拧干巾子,擦拭着案台:“不算常见,他有时会到王府里来看一看。”
    他刚在校场上打了一场马毬,身上有些汗气。他也不闷着,索性将外袍脱了,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两层薄衣。
    我说:“督促你宫学里的功课?”
    “不必他督促。”子烨道,“他教的东西比宫学里难多了。”
    我“哦”一声。
    当然,我并不关心杜行楷,问这个不过是没话找话。
    子烨忽而道:“你今日学了什么?”
    我说:“诗经。”
    “哪一篇?”
    “淇奥。”
    “哦?”子烨饶有兴味,“你能背诵么?”
    我当仁不让,随即脱口诵读。
    子烨露出诧异之色。
    “伯俊说你不爱读书,也不尽然。”他说,“这淇奥,真是今日才学的?”
    “正是。”我得意道。
    我说的是实话。诗经的文章有些拗口,每一首我要背下来,都要花些时日。但这淇奥却不是。我真的今日才学。不过我没告诉他,我读到这篇的时候,想到的全是他。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说的不是子烨,又能是谁?
    子烨道:“你喜欢这首?”
    我点点头,道:“你不喜欢?”
    子烨道:“这是赞颂卫武公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
    卫武公是卫釐侯之子,太子共伯余之弟。釐侯死后,本该由共伯余继位,却被卫武公逼入釐侯的墓道自尽,而后,卫武公篡位为君。
    我说:“可卫武公在史书之中风评甚佳,也是因得他,卫国从侯国升为公国。若非如此,圣人也不会留下如此诗篇来赞颂他。你若是卫国百姓,可会因为这篡位之事,而憎恶一位贤君?”
    子烨看着我,目光微动。
    “不会。”他说。
    “那便是了。”我笑笑,继续用鸡毛掸子打扫博古架。
    因得这处小阁楼,每日,我和子烨都会有些短暂的相处时光。
    不过纵然如此,我也已经十分知足。
    这阁楼常年关门闭户,其实没什么可打扫的。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坐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就会挨在一起。当然,除了说话, 我们会试探着做些别的事。
    有时,是他主动亲我,有时,是我主动亲他。
    我喜欢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从他的嘴唇吻到脸颊。
    还有他的喉结。
    那喉结十分漂亮。修长的脖颈上,它很是显眼,子烨的呼吸变得粗重的时候,它一动一动的。
    我吻它的时候,少年清澈的眼睛,被脸上的红晕所映衬,说不出的诱人。
    就像我第一次吻他,说这是报仇一样。他也会这样吻我。
    并且比我用力。
    然后,我们发现,只要用力些,脖子上就会出现红色的斑点,就像被虫子咬过一样。
    “这时节离天暖还早,怎会有蚊虫?”回家后,乳母率先发现,不解地问道。
    一旁的侍婢看了看,道:“这时节哪里来的蚊虫,依我看,当是别的虫子咬的。说不定是跳蚤虱子,或是蜱虫。”
    “那里可是宫学,个个都是体面出身,岂会有什么跳蚤虱子蜱虫。”
    我自然不能说这是跟男子亲吻留下的,只得顺着侍婢的话,一口咬定说宫学里确实有些邋遢的人,说不定就是被他们连累的。
    乳母一脸匪夷所思,终于摇摇头,说看来无论什么出身也免不得有那不争气的,让我见到这些人,无论如何要绕开。
    不过我们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只是如此。
    在我看来,男子女子在一起,这般已经是极限,想不出别的。至于明玉给我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书,里头只有字没有图,我看着似懂非懂;也不敢拿给子烨看,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那放荡之人。
    虽然,我觉得我们做的事已经跟这两字没有区别了。
    至于子烨,他有时会有些奇怪的变化。
    譬如,我坐在他腿上的时候,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戳着,像是衣服下藏了刀柄。
    而这时候,他就会跟我说,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家了。
    相处的时候,他的脾气总是很好。
    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别人面前和在我面前,很是不一样。
    许多人面对他时,都小心翼翼,仿佛说错了什么话,让齐王殿下那张受万众宠爱的脸,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我则完全不用顾忌这个。在他面前想说什么说什么,他会好好的听我说,大不了学着我翻白眼。
    只有一次,他对我发火。
    我们聊起了对婚姻的看法。
    我并不想在他面前撒谎,告诉他,我觉得婚姻并非必要之物。我有一个朋友,她就不打算与任何人成亲,独身一世。跟这个人过腻了,就换下一个。
    子烨看着我,道:“你觉得这样好么?”
    我说:“好啊。你看我们周围那些成了婚的男子,谁不纳妾?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女子也不例外。只要不结婚,觉得日子无趣便可换人,不耽误自己也不耽误别人。”
    他冷冷道:“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作为一个总被人说没心没肺的人,我时常惹兄长或明玉生气,他们会骂我一顿或跟我吵上一架。要紧的时候,甚至会几天不理我。
    我很少服软,也会几天不理他们,直到他们受不了我,来找我和好。
    但对于子烨,这招一点也不灵。
    我发现,我很怕子烨生气。
    他冷着脸的不说话的时候,自带杀气,让人一眼就知道他不高兴。
    那日,他没有说什么,与平日一样,时辰到了就离开了。
    “在你眼里,我也是那可换掉的人么?”离别时,他问我。
    我说:“现在自然不是,可如今的你我,怎能为十年后的你我做决定。”
    见他若有所思,道:“我说过,你我须得多多了解。我可抉择,你亦可抉择。”
    而后,我发现,这死狗就真的不来了。
    他甚至连宫学也不上,惹得所有人诧异不已,纷纷打听,他是不是病了。
    第一日如此。
    第二日如此。
    第三日还是如此。
    我看着那空荡荡的小楼,呆呆的。
    他……不会真的就与我一刀两断了吧?
    第六十五章 旧事(三十七)
    这三日里,我又没睡好。
    每日在宫学里,我都心不在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生怕放过一点子烨的消息。
    可他一直没有来。
    到了第四天,我再也坐不住,向咸宁公主谎称我身体不适,从宫学里早退。而后,我坐上马车,让车夫到永庆坊去。
    永庆坊是齐王府所在地。我没有来过,因为我要见子烨,从来都是私会,没有到他王府里去。
    这地方很大,不过齐王府很好找。
    因为那是一处新宅子,并且门外总有人驻足观望。只消跟着街上的行人往前走,不用问,很快就能看到齐王府。
    马车来到王府前,我望外头望了望,只见正门紧闭着,门前仪仗倒是都在。
    有好些人在街上驻足观望,显然是慕名而来。还有脑子活络的,在附近支起棚子做起了小摊生意。
    我看看那些人,觉得此时的自己,跟他们似乎也没有区别。
    于这齐王府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
    只是不知道,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这么想。
    或者,他在不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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