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我可记得以前普法的时候宣传过,五十克毒品,就可以直接枪毙了,这事儿若是给敲成了铁案,我爹我娘可怎么受得了?
所以我恨,这种愤怒不是平白无故的,而且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一直忍耐。
人总得露出点爪牙来,才不会被人给欺负,特别是像张大器这种,不把嫌疑人当做人的家伙。
我躺在木板床上,没一会儿,房门给打开了,有人端了一碗辣辣的汤粉进来,说吃夜宵了。
吃夜宵?
我刚才还一肚子火,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说什么情况啊,嫌疑人还有夜宵吃,这是什么待遇啊?
那警察也觉得别扭,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是给刑警队同志的加餐,马局吩咐给你也送一碗过来,你爱吃不吃……”
我说吃,怎么不吃,不过我这手给铐着,怎么吃啊?
那人居然直接过来,把那便当盒放在了旁边的地上,然后把我的手铐给解开了,说喏,你吃吧,赶紧的。
他拿着手铐离开,我蹲下身来,将那便当盒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油汪汪的牛肉米粉,刚刚送过来的,热气腾腾,浓香扑鼻,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吃米粉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猜到,估计自己这事儿,差不多是查清楚了。
要不然,这碗粉也送不到我这儿来。
那警察也不可能在我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还随意地打开我的手铐,根本不怕我劫持。
一碗粉差不多吃完的时候,那房间门又被人给推开,我抬头一看,瞧见却是吩咐人给我送牛肉米粉的马局长。
他关上门之后,从角落里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坐在我面前,说陆言?
我说是我。
他盯着我,说看到你,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位故人啊。
我说谁啊?
他说陆左,你应该是认识的吧?
我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淡淡地说对,我认识,陆左是我一远方堂哥,怎么了?
马局长瞧见我敌对的情绪浓重,笑了笑,说你别紧张,跟你讲个故事——大概在五年前的时候,我还是县刑警队的一个老警察,连副队长都不是,那个时候,青山界那边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根据排查,我们发现跟一个年轻人有关系,然后当天把他给拘留了,那个人,就是陆左。
我说结果呢,这件事情跟他根本就没有关系,对吧?
马局长点了点头,说对,陆左当时就否定了这件事情,然后告诉我们,他可以帮我们破案;当时我相信了他,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陆左就带着我们,把案子给破了。
我说是么,原来你们是老交情啊?
马局长点了点头,说我后来因为这件事情得了些功劳,开始一步一步地上升,先是副队长,然后刑警队长,紧接着掉往了临县任副局,现在又调了回来,一晃五年多过去了……
我说马局长倒是官运亨通。
马局长笑了笑,说当时陆左的处境跟你一样,都是被冤枉了,不过你们的选择却各有不同——他虽然使了些手段,不过到底还是以德服人,而你,今天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让人诟病啊?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马局,那我问一件事情,陆左被抓的时候,有被人当着他父母的面暴揍一顿,然后肆意羞辱么?
马局长干笑了一声,说这个嘛,张大器他父亲是县上的领导,所以自小的脾气就大了一点……
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只是大了一点儿?”
马局长这回没有笑了,而是诚恳地说道:“陆言,我刚刚调回晋平来,一直都在督导这件案子,也没有时间整顿一下内部,所以弄成这样,是我的错,在这里我跟你道一个歉……”
对方的态度如此真诚,我本来想拿捏一下,也终究拉不下脸来,不由得苦笑,说真不是我脾气暴躁,你看当时的情况,哪里能容我低眉顺眼?
马局长眯眼瞧了我一会儿,说陆言,你跟陆左一样,都是那种人吧,对不对?
我没有否认,说是又怎样?
马局长说道:“我不问具体的东西,陆左出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不过也听说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也帮不了什么;但你是他堂弟,我能够帮的,还是可以帮一下——虽说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但是目前的情况是,你在审讯室里面袭警,打伤了张大器,还当着我们的面袭击嫌疑人,这事情好多人都瞧见了,有人揪着不放,说你这么凶悍,后面肯定有事情,要深究……”
我说马局,有事你直接说,别绕弯子。
他瞧了我一眼,这才说道:“主要是张大器不依不饶,我的意思是,不如你出面跟他道个歉,我左右撮合一下,把这事儿先弄过去,你看成不?”
第五章 来喝水
道歉……
听到马局长的话语,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从他先前的表现,和跟我说的这些话语来看,我感觉到他的真诚,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免得我一直给羁押在这里,平添许多麻烦。
他既然认识陆左,就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不受控,得有多麻烦。
他是人民警察,肩负着一方的繁荣稳定,最不愿意的,就是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想着赶紧把它给解决掉。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他说道:“我能打个电话报平安么?”
瞧见他有些诧异,我赶紧解释一句,说我怕家里着急。
他连忙拿出了手机,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接过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一直过了好久,那边才接通,是我父亲,当听到我说话的时候,他在那边一哆嗦,慌忙问我怎么样了,我告诉他,说这都是个误会,事情已经讲清楚了,回头我就能够回家,让他们别担心。
我父亲激动得不行,语无伦次地说:“说清楚了就好,说清楚了就好……”
我问我母亲在哪儿呢,我父亲说出去求人了,村头老张家的二小子不是在派出所上班么,她过去送礼,想让帮着说说话……
父亲的一句话,说得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有一天为了我的事情,豁下老脸去求人,他们老老实实一辈子,就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一派出所的小民警,在这件事情上也根本插不上任何话。
然而这也许就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吧?
即便是没有用,也只能说是竭尽全力了……
我告诉电话那头的父亲,说让他们别瞎折腾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人警察同志都跟我道歉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别担心,让妈赶紧回家来,今天村子里面乱,别到处乱走了……
交代完这些,我挂了电话,感觉眼窝子有些湿润,擦了擦,旁边的马局长听了个大概,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唉,陆言,你看这事儿?”
我说马局,你费心了,你跟那张大器讲一下,我同意当面道歉;如果可以的话,道完歉,我想立刻回家。
马局长摇头苦笑,说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们的工作疏忽。
两人聊了几句,马局长离开,过了一会儿,之前跟我送夜宵的那警察把门打开,然后对我说道:“陆言,出来吧,张大器过来了。”
我跟着那人出来,刚刚来到走廊口,就听到那张大器故意拿捏的声音:“马局啊,你不是说这案子不要我参与了么,我还准备在卫生院养伤呢……道歉?他不是很嚣张吗,干嘛道歉啊,虽说这件案子跟他没有关系,不过一个胆敢在审讯室里面公然袭警,并且殴打嫌疑人的家伙,背后肯定有事情,我觉得……”
我跟着那警察走到了院子里来,马局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情呢,其实都是误会,咱们双方都有些不对的地方,陆言这边呢,也同意道歉了,你就别抓着不放了。”
是么?
张大器斜眼来看我,说怎么着,心虚了?
我想起在家里求人的母亲和忐忑不安的父亲,脸上显得十分平静,手伸过去,说张同志,是我太急躁了,对不起了。
张大器将我的手给拍开,说什么叫做太急躁了,你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亡命徒,哪里学来的本事?
他的手与我相触,我眉头低垂,心中安定了,平静地说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实在没什么可以说的,陆言行的正坐得直,如果张同志有什么怀疑的话,欢迎对我进行监督,不过现在家中还有父母等候,就不再这里就留了。
张大器冷笑,说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徒手脱手铐,很有本事啊你?
我抬起头来,盯着他,说张同志,谁人没有父母?
他被我盯得心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说你想干嘛啊,还想要袭警么?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想说,这世间谁都有求人的时候,说不定哪天你就求到我这儿来了,所以做人呢,多少也得留一些余地,不要把事情给弄死了,你觉得呢?
张大器冷言冷语道:“你放心,你一农村家庭出身的无业游民,我还求不到你的门上去……”
旁边的马局长终于说话了,说行了,陆言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张大器瞧了马局长一眼,说得,马局,我今天也就是看你一面子,要不然绝对饶不了这小子。
这家伙也就一小警察,居然敢这么跟马局长说话,气焰倒是挺嚣张的,而且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讲,我感觉马局长也挺烦的,说那行吧,事情就这样吧,你们继续忙,一定要把他们这帮团伙给敲实了,不要有什么遗漏,陆言,挺晚的了,走路也远,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不用,马局长你忙你的,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他说还是我来吧,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我送你回去,并且给你父母道个歉,表达一下心意。
他大概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没有容我分说,把我给推上了警车,也没有带人,自己开着车子,一路从大敦子镇开到了亮司,一直到了我家门口来。
我父母得到消息之后,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瞧见警车过来,就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马局长停住了车,把之前搜我身的东西给我做了交接,然后跟着我一起下了来,我父母瞧见警车送我过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我赶忙跟他们介绍,说这是县里的马海波马局长。
那马局长倒也客气,热情地上来跟我父亲握手,说大哥,老嫂子,不好意思,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抓错人了,我特地过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局长?
我父母一辈子都在田里面刨食,哪里见过这场面,忙不迭地请他进屋子里面去喝茶,那马局长心思精明得很,知道我们一家人团聚,也不想在这儿杵着,说我就是过来专门道个歉,那边还有好多事情,回头再登门拜访,先走了啊……
他跟我父母说完,又过来与我握手,使劲儿地摇了摇,然后才开车离开。
屋子前除了我父母,还有周围的邻居亲戚之类的,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多的事,大家都没有睡着,马局长一走,立刻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话。
我勉强应付了一番,然后回到房间里来,母亲瞧见我脸上有些青肿,煮了鸡蛋,还打了热水过来。
我洗了脸,然后用那煮鸡蛋裹着脸上的青肿,母亲瞧得心疼,忍不住说道:“瞧那些警察给打得,太狠了,怎么都给土匪一样啊,真是的……”
父亲在旁边说人不是道歉了么?
母亲倔强,说道歉有什么用,好端端的人打成这样,他们也不问清楚点再说……
这边刚刚说着话,房门又给人敲响了,父亲过去开门,结果领着棍子的父亲过来了,笑吟吟地问我道:“陆言回来了啊?”
棍子的父亲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汉子,在村子里的名声并不好听,爱赌,也喜欢打老婆,棍子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学坏也很正常。我心里面不喜,不过脸面上还是得应付,说叔,咋了?
棍子父亲搓着手说道:“陆言,我刚才听他们说你跟县里的马局长认识,你看棍子这次进去了,挺麻烦的,你能不能给叔搭条线……”
我忍不住翻白眼,直接拒绝道:“叔,我是因为被误抓了,人家才送我回来的,我跟马局长真不认识。”
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讲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母亲愤愤不平地说村子里这闲话传得可真快,要不是他儿子弄这打短命的事情,你怎么会平白无故吃这么一顿生活呢?
我望着棍子父亲离开,心想着他若是知道自己儿子差点儿被我给废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没有再多想,洗漱完毕之后就睡去,次日清晨,我早早地起来,先是在院子里练了一趟功,让全身热气腾腾,出了宿汗之后,洗过澡,便骑着父亲的摩托车前往敦寨。
敦寨在阿茳坡还过去,虽然属于大敦子镇,不过不在河坝子附近,得进山。
早两年的时候,敦寨没通车,走路都得大半天,现在修了一条机耕道,我骑着摩托车,磕磕碰碰,倒也勉强能够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