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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尽管江云眉掩饰得极好,一路上也是浅浅微笑并不多说一句。

    可左温穿越好几个剧情世界以来,神识已被淬炼得无比敏锐。不管是他人的善意抑或恶意,左温只需稍稍望上一眼,就能断定得七七八八。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江云眉性格温柔又识大体,更难得的是,心性还非同一般。左温却看出,江云眉的眼神是淬了毒的,势要将自己与赵如冰一刀捅死,方才甘心。

    左温仔细回想,发现原主与江云眉只有过短暂交集。不过是温言清收徒之时,没有选中江云眉而是选了赵如冰。

    如果仅此一件小事,就能让江云眉记恨至今,那倒真有些可怕了。

    若按左温的心情,有人对他心怀杀意,自然要干脆利落出手铲除威胁。可惜现在事态不明,女主又是气运加身,左温略微有些为难。

    不过也没关系,收了徒弟总不能白费。自己大可好好教导一下赵如冰,让她替自己出手就可。

    一个筑基修士,在这世界不过恒河一沙。左温反倒有些好奇,江云眉究竟有何底气,能与自己作对。

    只靠主角光环与气运加身,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左温扬了扬眉。他伸手将那朵白花取出,修长手指抚摸着柔软细腻的花瓣,温柔而怜惜。

    随后左温随手将那朵花抛到一边,再也不看半眼。没了兴趣的东西,也不必多花心思,就如江云眉一般。

    “都说你心魔缠身不可自拔,现在看来倒没有这般凄惨。”

    来人话语似是带着笑意,萦绕在左温耳畔,久久未曾消散。

    直至他话音落下许久,才有极天宗弟子匆匆通报:“玄雾门程梁真人,前来拜访言青真人!”

    平白无故搞出这么大声势的,也唯有原主的老对手程梁。总是胜少输多,想来原主也不愿意。

    左温睫羽颤抖,沉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来人半点也不客气,径自登堂入室。他俯身将那朵花拾起,轻声感叹道:“此花花期太短,至多能绽放三日。你不喜欢也就算了,还将它扔到一边,简直太过绝情。”

    修长白皙的手指,似乎比那花朵还要美丽两分。而那人还穿了一袭黑色长袍,纹饰精美光泽湛然,倒显得那朵花越发颜色惨白。

    再绝情,能有魔道杀伐肆意来得残忍?左温看也不看程梁半眼,就连最基本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一句。

    见到他此等冷淡表现,程梁也不以为意。他揽衣而坐,自有一副风流从容的态度。

    “既然你不喜欢,我也只好毁了它。”黑衣魔修叹息一声,一道玄光就让那花朵消于无形,连般点尘埃都未留下。

    神经病,修魔之后也是神经病。左温暗暗嗤笑一声,仍是鼻观眼眼观心。

    以往总是那太虚剑修出身高洁,游刃有余居高临下,与狼狈万分的自己绝不相同。

    谁知到了这剧情世界,他们二人的身份竟来了个对调。那太虚剑修竟然成了魔修,而自己则是好端端的仙道修士,立时让左温觉得有趣无比。

    如果是以往,左温自然会好好嘲笑一下严华清。可他斜了程梁一眼,就知道那人仍旧没有恢复记忆,立时又觉得十分无聊。

    说左温固执也罢狭隘也罢,他绝不愿意在一个剧情人物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横竖穿越到下个世界之后,再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又何必多花心思。

    也许是太过孤独,也许是太过可悲。左温竟觉得,在这浩茫又虚幻的世界中,独独那太虚剑修,是有些不同的。

    只可惜,那太虚剑修忘了个干脆利落,左温也不会强求半点。他自能了断得干脆,并未有半点不舍。

    “既然你无事,就请离开。”左温表情淡漠,就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你我没有交情,也不必强行叙旧。”

    刹那间,程梁俊美无俦的面孔就凑了过来。他一缕墨发微微垂下,长眉斜斜入鬓,一双狭长眼眸中倒有些委屈之意:“你我明明是至交好友,偏偏道长如此冷淡,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突然凑上来的脸,左温仍旧表情淡定。

    说谎话的骗子。原主一向与程梁既不对付,更是甚少交谈。怎么隔了百余年再见之后,程梁反倒热络起来。

    如果说这人没在算计什么,左温怕都不会相信。他眉心微皱,一字一句道:“烦,滚。”

    冷淡而疏离的两个字,简直再伤人不过。程梁却好似更高兴了,他竟伸手点向左温额头朱砂印,相隔不远之时,又骤然移开手指。

    左温已然捏着好一把灵气,只等这人出手之后,就直接扔个程梁一道术法。不说将其击成重伤,也要让程梁再不敢放肆。

    偏偏那黑衣魔修身形一晃,机警地连退数步,又骤然微笑了。而后程梁正襟危坐,再没有先前半点轻浮模样:“我要恭喜道长,斩却心魔修为更进一层。”

    “之前我听到传言,说你因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忽生心魔,就觉得必是谣言。现今看来,温道长心性坚韧非同一般,又岂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心绪大乱?”

    虽是夸赞,左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既然不需要借助程梁势力压制主角,左温也懒得应对这太虚剑修。

    左温早就看透这种人,你越是理会他,他越是闹得起劲,实在无趣。

    程梁手腕翻转,并不客气半点,直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兴许温道长觉得,你心魔已了再无挂碍,事实可并非如此。”

    又是糊弄又是危言耸听,左温越发觉得此人无计可施,何等可笑。眼看这魔修并不懂得如何看眼色,似要在此消磨半日时光,左温就有些不耐烦。

    他又扬了扬眉,淡淡重复道:“滚,我不说第三次。”

    “你我已经相识数载,道长仍是如此疏离,真让我无比伤心呐。”

    话虽如此,程梁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绝没有丝毫不快。他径自放下茶杯,狭长眼睛睁开,深绿色眼珠一瞬不瞬凝望着左温:“你明明有执着与不甘,深埋于心底,纠缠不清不愿放弃。”

    “纵然道长表面上冷然淡漠,内心却时刻焦灼不得解脱,根本掩饰不了。”

    不知何时,程梁亲密地凑了过来。他执起左温一缕银白发丝在指尖把玩,似是漫不经心道:“道长合该是修魔的好资质,何必非要留恋在仙道之中,久久不愿离去?”

    “为了你那心有所属的亲传弟子,还是为了不知好歹的凝星派?”

    真不愧是严华清啊,就算失去记忆之后,仍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本质。

    左温默不作声,任由那魔修搂着他的肩膀。二人纯黑如雪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亲密极了。

    “不如道长随本尊一同堕魔,玄雾门必定奉你为太上长老,地位与我不相上下。至于那背弃了你的徒弟,本尊也会好好调教她。我如此诚挚心意,道长可不要再拒绝。”

    黑衣魔修话语虽然轻柔,却似毒蛇般紧紧盯着左温的脖颈,更绷紧身体随时有可能咬上一口。

    程梁这等亲昵反应,就连他自己也不由惊异了一瞬。

    以往他与温言清打交道时,只觉得这人生了一张好脸却太过孤冷,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

    如此容颜偏偏这等性情,一向孤傲的程梁自然不愿理会他。都是孤傲之人,谁又比谁轻贱些?

    因而在那次云台会上,程梁毫不犹豫地赢了温言清,任凭那人表情失落叹息,都没有一点怜悯之意。

    在这几百年间,他也曾与温言清碰面数次。双方或赢或输,程梁既不上心也不在意,只当那人是陌生人。

    仙魔两道虽然暂时和平相处,谁知哪一日又会重新开战。真到敌对之时,固然是至交好友,也不会因此手软半点,何必多费半点心思。

    就连程梁知道,温言清心魔缠身修为下滑之时,他也只是略微感慨了片刻。

    既有失去好对手的遗憾,也幸灾乐祸觉得温言清遭了报应。

    明明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偏偏掩饰自己所有情绪感知,终于崩溃又能怪谁。

    谁料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温言清为了他的亲传弟子,甚至不惜再次赴约参加云台会。

    这么作死,倒不知温言清还能撑几日。怀着如此心态,程梁索性也起了心思,一并前往极天宗。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一贯冷然不上心的程梁,竟忽然想去拜访温言清。

    就当是看热闹讽刺两句,也能让温言清难过许久。谁知只这一眼,程梁就看愣了。

    好似有什么蒙昧不清的感知,在遥遥之中点醒。刹那间心绪波动无法自持,就连血液也是滚烫滚烫,搅得他一颗心起伏不定。

    也许是熟识,也许是戏弄。总之程梁想看那银发道长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不该如此,那人不该是这等平静模样。

    愤怒也罢,痛苦也罢,痴狂也罢。程梁想打破那人一层厚厚外壳,看他露出脆弱甘美的本质。

    第91章

    独独在自己面前痛苦, 独独在自己面前悲伤。所有喜悦与欢愉, 悲哀与酸楚,全都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

    想要看到那人的全部,他的心他的魂他的脑。每一寸思绪都是透明如琉璃, 所有情感各有颜色各有花纹,在他面前逐一显现出来。

    可说是心动, 亦可说是执念。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风声赫赫水波涌起,顷刻就让程梁激动得难以自持。

    究竟是什么执着坚定的感情,竟似能穿透厚厚时光阻碍, 化作一缕星光荟萃在头顶,长驱直入刹那间融为一体。

    整个世界在程梁眼前清晰又瞬间破碎, 片片碎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偏偏程梁捏不住握不紧,那碎片稍稍一触就随风而散漫天飞舞, 无声亦无形。

    似是过往经历逐一显现, 能看到那人喜怒哀乐,却独独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纵然魂牵梦绕又如何,一切终究是幻梦一场,被虚无缥缈的薄雾笼罩。稍一触碰,就是钻心刺骨的疼。像一把烈火顷刻蔓延燃烧,又似倾盆大雨坠落而下, 雷声喧哗雨声嘈杂。

    所有的一切都被直接击碎搅乱,再也回忆不起分毫。独独心还在火热跳动,随着那人眼波流转而或惊异或不安。

    这种执着本不该是程梁该有的, 太过陌生又太过可怖。不过顷刻之间,就将他所有心防击得粉碎,再也不复存在。

    即便程梁是魔修,也体味过心魔幻象的滋味,却不知晓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顷刻而来犹如翻天巨浪,并不给人反应逃避的机会。他恍恍惚惚入坠梦中,想要清醒又全无能力。刹那间,就仿佛历经了千世百世。

    执着,离别,悲喜,欢乐,人生多苦。痛楚是苦,欢愉又何尝不是苦。

    黑衣修士手背青筋窜起,整颗心也是勃勃跳动不得平息片刻,就连两片薄唇也是略微苍白。独独他一双深绿眼睛明亮无比,眼瞳收缩目光坚定,似要将他面前之人看得一清二楚。

    左温被程梁手指攥得生疼,睫羽也没有眨动一下。

    方才那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一眼,是太虚剑修严华清才有的眼神。

    如何能不在意如何不动心,尽管心中拼命告诫自己要坚强,偏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绪,整个人也跟着不能自持。

    尽管那太虚剑修自有底牌,左温也难以想象,严华清究竟付出何等代价,才能从不顾一切的天道手中逃生。不敢想,也不敢思量,只当他的承诺一如既往。

    再次重逢的时候,不是不欣喜不是不压抑。可那太虚剑修忘了他,顷刻间如坠冰窟。

    左温自前世起就太过要强,他为此骄傲也为此懊恼。但面对自己无济于事的情况,又能如何是好?

    不过是强装镇定一如既往,甚至舍不得干脆出手最后捅那人一刀。既然一切爱恨情仇都是徒然,何不退后一步寻个解脱。

    并不是所有仇人,都值得左温孜孜不倦前去寻仇。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自有无尽默契与了解。互有输赢互有成败,唯有这样的对局,才值得左温仔细品味。

    白衣修士沉郁目光如雨,一缕一缕切割纵横,简直让程梁体无完肤。他有些恨这人,仍是如此一副高冷如仙的模样。莫不是所有仙道修士,都是如此没心肝不动容的混账?

    想看他哭泣想看他迷醉,将他的情绪每一缕都牢牢抓在掌心之中,细细品砸咀嚼再吞入腹中,由此才是全然与完美。

    程梁忽然笑了,先是闷笑随后是大笑,惊起了屋外停落的鸟雀。他终于松开了左温的手,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有了血色。

    一举手一投足间,仍是之前那个捉摸不定的魔道修士。仿佛刚才的痴狂与失落,根本从不存在一般。

    黑衣修士径自起身,甚至不想再看左温一眼。生怕再望一眼,又会陷入之前那种冲动莫名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狂乱致死。他需要暂且离开,由此才能理清自己的心绪。

    谁知程梁走得毫不犹豫,那人却开口挽留他:“你的心乱了。”

    平直冷淡的一句话,似有似无的关心之意,如浅淡香气附着在衣袖上。平日里根本嗅不出,唯独神识灵敏之时,才知那香气有多馥郁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