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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朱决云头回也起了好玩的心思,耐心地多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什么?”

    曲丛顾道:“玉坠子。”

    朱决云说不对,叫他再猜。

    曲丛顾就认真地想,然后软软地笑道:“我不知道嘛,你告诉我。”

    朱决云道:“这是我身上的一块骨头。”

    曲丛顾如他所料,吓了一跳,不肯相信,来回的扒拉着手中的坠子。

    “你是神仙吗?是玉做的吗?”

    朱决云暗嘲笑自己这是干什么呢,好像就为了看这小世子的反应而显摆一样。

    面上却还是笑着道:“只有这一块,是我出生时便在手里攥着的,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

    曲丛顾心里还是有点不信,但再问显得不怎么礼貌,也觉得质疑人家说得话很不好,便忍住不再问了,只是来回的盯着看,神色震惊的样子。

    朱决云从他手中将坠子拿起来,然后再次郑之又重的放到了手里,看着他道:“这东西曾被一位大造化的佛修开过光,遇事可逢凶化吉,你与我既有机缘,便把这东西赠与你,将来可为你挡一灾。”

    这也算朱决云还他的那一条命。

    曲丛顾却吓了一大跳:“那,我不能要啊,好贵重啊。”

    朱决云递到了他的手中就不再拿回去了,曲丛顾给他他也不接。

    曲丛顾急道:“我不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的,我娘也不会同意的,会训我的。”

    朱决云笑道:“你不告诉她,这是咱们俩个的秘密怎么样?”

    曲丛顾却还是不敢收着,跟烫手一样的捧着。

    这块骨头看来确实是和朱决云没缘分的,上一世的时候是被陈清要走了,朱决云一直将它当个坠子随身带着,意外被陈清看见,说是喜欢便送了出去,朱决云当时并不知道这块骨头是他十世佛根的慧果,上面带着福报和机缘,直接就拱手送人了。

    陈清后来的造化也不知沾了这块骨头的多少便宜。

    最后他死那日,陈清将这块骨头摔在了他的面前,痛斥他冷漠无情,虚伪可憎。

    这话也许真得有些是事实,但朱决云自问,世人都可以这样这样骂他,但陈清没这个资格。

    他若是真的如此不堪,又如何积了十世佛缘?

    可所有人中,陈清骂的最欢。

    他自己识人不清,这没话说。

    怨不得别人。

    可今天不大一样,他自己知道这块骨头的重要,拱手送给这个小世子。

    这孩子讨人喜欢,既然本来就是留不住的东西,那痛快地送出去没什么不好。

    曲丛顾自觉自己收了一份大礼,扒开链子囫囵个的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冲着朱决云笑了,笑得好像春风都化开了。

    他左右想了想,都觉得自己没有特别大的礼可以还回去,便道:“你喜欢老虎吗?”

    朱决云:“……什么?”

    曲丛顾道:“我下个月十号生辰,我爹说给我打一个金的老虎,我送给你好不好?”

    “……”朱决云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曲丛顾叹了口气,看出了他不喜欢金老虎。

    朱决云道:“我送你东西并非是想要回礼。”

    曲丛顾‘啊’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的。”

    “既然有人诚心送你东西,你只需要收着就好,”朱决云道,“无论是心意也好,爱意也好,礼物也好,不一定非得还回去点什么,没必要给自己填这个负担。”

    这话也是朱决云说给自己听的。

    曲丛顾忽然道:“可我也想送你东西啊。”

    朱决云一愣。

    曲丛顾道:“哥哥,我送人家东西和收到别人送的东西都会很开心的,为什么会是负担?”

    朱决云无话可说。

    曲丛顾又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我很喜欢,谢谢。”

    朱决云只能道:“喜欢就好。”

    一个自以为参悟透人生的大和尚,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说的哑口无言。

    第4章 佛祖非主流(四)

    曲府的气氛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府上犯过了天花,好像把刀子一样悬在众人的脖子上,任谁稍微身子不自在些都要胆战心惊。

    半夜里院子里有一扇门忽然开了一条小缝儿,一个小小的黑影弯着腰溜了出去,迈着小跑往外面跑去,轻轻敲了敲外院的门。

    朱决云在打坐中被他打断,月光把曲丛顾的身影打在门窗上,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曲丛顾赶紧凑身挤进了屋里,松了口气道:“啊呀,还好没被发现。”

    带着股子稚气。

    朱决云看着他:“这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曲丛顾却答非所问:“好无聊啊。”

    “你在干什么?”

    朱决云如实道:“打坐。”

    曲丛顾兴奋了:“你教我吧。”

    朱决云忍了下,还是在他的脸上点了一下,触感是冰凉的嫩:“这不是可以随便教的东西,我要教你,你得拜师。”

    曲丛顾便理所当然地叫了声:“师父。”

    叫着叫着自己却先逗乐了,缩着脖子笑着,细绒的头发扎进衣领里,看着很软。

    朱决云看着他,道:“这个不能随便叫。”

    曲丛顾问:“为什么啊?”

    朱决云道:“因为修道很苦,你不能踏进来。”

    一个在如此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小世子,干净地像一张白纸,纵然是朱决云心冷如铁也不会让他入道,受这些苦难,更何况他来渡曲丛顾,为了他平安一生。

    曲丛顾很听话,教养极好,此时便不再多说了,转而去问朱决云前两天去了哪。

    他问,朱决云就答,也不敷衍,两个人好像忘年交似得,对着烛光长谈了一番。

    曲丛顾拿出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儿想跟他分享,朱决云想了想,问道:“会下棋吗?”

    曲丛顾先是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姐姐说我棋艺很臭的,不喜欢和我玩。”

    朱决云便笑,道:“正好,我也不精通,我们讨教讨教。”

    棋盘是昨日新买的,木头很新,棋子落在上面的声音清脆。

    猜子。

    曲丛顾执白,朱决云执黑。

    “不该落在这里,”朱决云道,“你再想想。”

    曲丛顾的手又生生地停住,收了回去,一脸苦相。

    朱决云手指了指一个位置,示意他放在这。

    曲丛顾苦兮兮地用手扶着腮:“不想玩了。”

    朱决云便顿了一下。

    曲丛顾道:“你好厉害,我玩不过你,也不想你让着我。”

    朱决云又问了一遍:“不玩了?”

    “不玩了。”曲丛顾道。

    朱决云便开始收棋子。

    曲丛顾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

    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朱决云笑了,“是我不太擅长和你这样大的孩子相处。”

    围棋这东西很能看出性情,他是想传达给曲丛顾一些东西,但这孩子竟然不喜欢,就算是多活了一辈子,他也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大意了。

    “我也不是不喜欢啦,”曲丛顾道,“就是不太会。”

    朱决云冲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曲丛顾道:“我姐姐和我玩的时候总是骂我,还耍赖,总是悔棋,我特不爱和她一起玩。”

    话题顺着这个下去,话匣子打开,开始倒个没完。

    朱决云听着,不怎么说话,偶尔附和两句,竟然也很认真。

    夜已经深了,早就过了曲丛顾睡觉的时辰,他打了个哈气,忽然想起了什么,生生地又从憋住了。

    朱决云还是残忍道:“太晚了,你得回去睡了。”

    曲丛顾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是很困。”

    朱决云道:“明日再来。”

    倒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他一直不怎么要求曲丛顾,陪着这个小世子玩,此时头回这样说了,便很好用。

    曲丛顾瘫在了桌上,晃了晃脑袋道:“那我明天来找你好吗?”

    朱决云笑道:“好。”

    曲丛顾站起身来,小大人一样拍了拍衣摆,极懂规矩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