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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让周写意有些意外,眉头不自觉缓缓挑起的是,丁宁的神容依旧很平静。

    “这便是我们周家的写意残卷,你们可以自行参悟,但切记不要触碰晶壁,否则引动的禁制足以杀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他缓缓地说道。

    听着这样的声音,谢长胜已经下意识的走上两步,他第一时间想看清这副残卷的全貌,看看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目光只是扫过这幅残卷,他的呼吸便瞬间紊乱。

    无数座深深浅浅的山,其中远近的河流,好像瞬间就朝着他压了过来,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心中大骇的闭上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对整张画卷没有任何印象,根本记不得这画卷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甚至这画卷的残破处在哪里,他都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

    南宫采菽等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若是说根本看不出里面任何一条线条,任何一个墨迹的用意和蕴含的道理,他们还能够理解,但现在画卷就在眼前,他们却是根本看不清内容,看过之后便忘,任何东西都记不住,他们便无法理解。

    一行人互望了一眼,只看到丁宁出神的在看着,十分平静。

    丁宁可以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可以看出些什么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疑问,然而看到丁宁十分入神的样子,所有人却都觉得不能出声惊扰,纷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凝神望去。

    ……

    丁宁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写意残卷。

    这是他知道,但之前都没有机会看过的修行典籍。

    昔日的周家,为了抗拒某些他们最痛恨的人入园观经,甚至表达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不惜毁掉这幅残卷。最终当时的那批人为了让修行者世界的瑰宝流传下来,做出了让步。

    其实无论是岷山剑宗还是灵虚剑门,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若是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灭宗,都决计不会让任何对他极有用处的秘典让他看到。

    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感慨。

    无数深深浅浅的墨山和墨河,也瞬间朝着他压来。

    只是他根本未“看”这些墨山和墨河,这些墨山和墨河就像是飞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后崩散。

    他的感知根本不去管那些最本源的线条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只是看最本源的线条。

    所以他视线里的画卷和周围人所看的完全不一样。

    他所看到的,便是一幅发黄的残卷,粗粝的草浆纸面上,画着的其实只是两座山。

    一座浓,一座淡。

    山顶上方飘着几抹白云。

    两座山前,有一条大江流过。

    这幅画的右上角是缺失的,所以那座淡山缺了一个角,大江少了一段。

    上百条深浅不一的墨线,或者说剑意,或者说符文,组成了这样的一幅图画。

    第五十二章 点拨

    丁宁静静的看着这山、这云、这水,很快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金重于水,落入水中则沉于底,寻常干木投于水则浮于表面,清气上升,飘于高空,浊气下沉,积为尘土。

    万物运行,都有其特性,都有其规律。

    各种本源的天地元气,组成天地万物。

    再细微的东西,在这世上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细心的猎人,能够在草丛里发现梅花鹿的脚印,无知却有闲的孩童,能够发现清晨草叶上蜗牛爬过的痕迹。

    修行的本源,便是探究万物生灭的规律,感知极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留下的轨迹,悟出可以改变或者引导这些轨迹的线路。

    文字和图录想要描述的是这种线路,而这种写意残卷,则是直接舍弃文字和图画,直接来描绘这种线路。

    这是表述的不同手段。

    只是和那些文字描述的相比,写意残卷本身也就像是一道符,一个法阵,因为其中的这些墨线,本身就是可以改变和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

    大多数修行手段相通,很多线路都有着规律。

    所以许多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是举一反三,都是通过很多修行图录、符文的规律,来参悟未知的轨迹。

    而即便是这些境界已经能够达到举一反三,看到某些线条就已经油然产生熟悉感觉的强大修行者,在看这样的经卷参悟时,最先要做的,便是要寻找起笔。

    寻找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落的第一笔。

    叙述道理,说话也会有先后顺序,按照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的叙述思路,自然就会更加容易理解其中隐含的修行之法。

    然而丁宁却不同。

    丁宁直接以“意”入手。

    无论是以他对修行过写意残卷中真元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了解,还是从第一步走入墨园感受到的气机来看,这份写意残卷在真元修行方面的领悟,距离九死蚕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不需要浪费时间去研究写意残卷中的真元修行方法,他只需要得到里面一些有用的对敌手段——剑术、符道!

    所以他只需要首先分辨,这些墨迹里那些有剑意,是代表着剑痕,哪些有剧烈的改变和扭转天地元气的符意,是对敌所用的符道。

    这对于别人而言很难,或者根本难以做到,然而对于丁宁而言不难。

    只是此刻让他深深皱起眉头的是,这份画卷上,剑意最浓烈处却是在残缺的纸张边缘戈然而止。

    那数条刚刚起势的墨线,消失在那残破处。

    也就是说,这幅画里对他价值最大的部分,就在那个残破的右上角里。

    所以那右上角缺失的,不只是那座淡山的一个角,不只是大江的一段尾巴,在淡山之侧,还应该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丁宁知道,那应该是一颗星辰,或者是一轮寒月。

    因为他知道周家曾有人使用过那样的剑意,所以这份写意残卷本不应该残到这种地步,那一角上的某些部分,应该是被周家的那人故意挖去了。

    就是这个缺失的地方,才是他这次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中其余的墨线全部剔去,眼睛里只剩余剑意浓烈,和那处残缺处有关的墨线。

    时间缓缓的流逝,他记清楚了所有这些墨线,然后将目光从这幅画卷上抽离,缓缓转身。

    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谢长胜等人依旧看不出任何的门路,依旧看画只是数息的时间,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此时丁宁身体一有动作,他们便顿时反应过来。

    “你做什么?”

    谢长胜疑惑不解的看着转身的丁宁:“看完了?看不出来,还是?”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些疑惑,我先在外面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周写意一直在观察着丁宁的神色,看着丁宁方才深深皱眉的样子,他便自以为丁宁是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此刻已然有些烦躁难耐,需要平复心情。

    所以他便心中微冷地说道:“如此请自便。”

    “你们不要浪费时间,慢慢看着,我等会便回来。”

    丁宁交待了一句,便走出这间古殿。

    他在这古殿外的道路上,也只是走出了数步,然后他便抬起头,感受着这墨园中天地元气流动的轨迹。

    “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显露出一丝冷讽之意,“你果然还未死。”

    周家修建墨园时,本身也是将对写意残卷的领悟融汇其中,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领悟都未真正透彻,或是有所偏差,所以整个墨园才没有变成一个极其厉害的法阵。

    但或许许多年后,写意残卷自然的气息浸染,能够使得墨园的一些景物发生细微的改观。那些对这写意残卷有足够理解力的周家人,便能感觉到自己的错误,对错误进行一些修正,同时悟得更多的道理。

    这是一种有效,但很笨,很漫长的参悟之法。

    但在已至极限的情况下,也是唯一再有寸进的方法。

    而现在,感受着这整个墨园之意,在丁宁的感知里,其中大部分都依旧是错谬丛生。

    周家许多代的修行者,对写意残卷的领悟,也只不过如此。

    然而在这墨园的一角,却有一处气机最为强烈,那是一片弧形的院落。

    所以即便对于写意残卷许多地方都不能理解,或者理解错误,但对于写意残卷上那剑意最浓的一处,周家却有人恰好理解了出来。

    而且此刻那处暗合画卷上剑意最烈的地方的院落,还比画卷上多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机。

    所以周家领悟出了残卷上那处的人还活着。

    残卷上多缺失的部分,便是被他挖去的。

    而此时,那个人便生活在那片院落里。

    “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却还活着……”

    丁宁心中的冷讽之意越来越浓烈,但他的脸色却缓缓的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真正凝视那片院落片刻,然后他缓缓转身,开始走回封着画卷的古殿。

    ……

    谢长胜感觉到了身后有微风扰动,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丁宁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你看到了什么,有悟出什么没有?”

    他忍不住轻声的问丁宁。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根本没办法看。”谢长胜有些懊恼道:“看了这么久,勉强看到两团墨团,好像是两座山。”

    “你只看得到这两座山,你便只看这两座山。”丁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连两座山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贪心看别的?”

    谢长胜顿时一愣。

    丁宁接着说道:“两座山都太多,两座山上,哪处你感觉看得比较清楚,便只看那处。”

    “这是超越现在绝大多数宗师的宗师,你就算是现在的宗师……你以为你能纵览全局?”丁宁说完这一句,伸出了右手,放在谢长胜的面前,慢慢移动而过。

    他的右手遮住了谢长胜的双目,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间,却有一小点缝隙。

    随着他的手掌移动,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墨线,透过这个缝隙落入谢长胜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