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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封浮堂上前,依旧恭谨的对着薛忘虚行礼,道:“薛洞主怎么今日里改了主意,要来观礼?”

    薛忘虚转头看了丁宁一眼,又看着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说我虚伪,今日里你我就不要这么虚伪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轻声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供奉,在这种场合……恐怕不太合适吧?”

    薛忘虚平和道:“自然是在观瞻了皇后殿下的书画后,再为竹山县的人助兴。”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如此,请薛洞主入座。”

    薛忘虚淡淡说道:“已然坐得久了,站着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语,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虚伪,便没有人再理会薛忘虚和丁宁。

    已然落座的竹山县贵人们看着薛忘虚对待封浮堂的态度,也隐约猜测出薛忘虚和丁宁并非是来捧场,而是来寻仇的,他们的眼睛里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们看来,封家是绝对不会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这两个外乡人以何种方式收场。

    巡游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着跳大神的队伍围绕着灶神像更加卖力的跳着,各种供品奉上贡桌。

    几乎就在贡品摆放完毕的瞬间,外围的人群欢呼声四起,一方轻辇行在最前,辇上帷盖锦绣如团,看上去华贵异常,但却没有坐人,只是中间放置着一块玉版,正中有一卷锦面的画卷。

    这方辇后,紧随着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禅衣,一尘不染的封千浊便位于最前。

    道上两侧的民众对封千浊显然是尊敬到了极点,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看着这样的景象,丁宁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虚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对这地方的郑人的确不错。”

    丁宁如长孙浅雪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若为人真的不错,在巴山剑场被大军攻破的时候,他就应该和其他的师兄弟一起战死了。”

    薛忘虚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宁说道:“不管是故事还是现在的事,有些道理总不会变的。这就是我喜欢张仪师兄而不喜欢苏秦师兄的道理。”

    薛忘虚微微一怔,赞许道:“有道理,哪怕张仪妇人之仁,婆婆妈妈,但他的确关爱同门……有时候难论对错,但首先要论基本的气节。”

    封千浊行至香案前。

    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薛忘虚一眼,在周围山民无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没有半分骄纵的神情,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谦恭,好像他身前辇架上不只是供奉着皇后的画卷,而是坐着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个开始上香,然后开始说话,和往年不同,今日里他说话的重点,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这幅画卷上。

    所说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宽厚,如何对竹山县关爱有加,今日里一年一度的灶神庙会,皇后还特意亲笔绘制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画卷,为竹山县所有百姓祈福。

    听着这样的话语,“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低垂着头的丁宁的平静的脸上缓缓的浮起了一层冷意。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却是为了避免薛忘虚的过多担忧,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

    若是此刻大秦帝国最尊贵的那名女子真的那么宽厚,真的那么对郑人关爱有加,为什么当年郑国被灭,无数郑人在修渠苦役和迁徙途中死去的时候,却未见到她站出来说句话?

    相反在那些时间里,她表现得反而比许多秦人还要冷酷,只是因为不想让人过多将她和郑人联系在一起。

    若这是为了昔日的冷酷而进行的一丝忏悔和补偿,当她想起过往的其他许多事情时,想到那些过分的冷酷,她也会有一丝忏悔么?

    ……

    庙会很快进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县民众山呼皇后娘娘千岁的如雷声音里,封千浊无比庄重的对着那卷画卷行礼,然后取出画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开捆缚在画卷上的金丝线。

    所有的声音迅速消失,场间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亲笔的画卷里,到底画的是什么。

    丁宁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

    封千浊的双手异常稳定,画卷在他的手中缓缓展开。

    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甚至很多竹山县的人都惊惧的浑身颤抖起来,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来。

    因为封千浊此时展开的画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种异样的白,透露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让人只想到无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赐画,然而画卷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竹山县又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这幅画表达着什么警告的意思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严而磅礴的气息,突然从空白苦寒的画卷上流淌出来。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这幅画卷前方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许多天地元气流淌的线路,那便是以神识凝结的符线。

    一缕缕红色从空白的画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里出现了鲜艳的红色,然后所有人看到,这是一株热烈开放的红梅。

    在这株红梅完整的出现在画卷上的瞬间,前方的空气里也出现了无数缕真正的鲜红火气,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这些花朵令整个火德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苦寒尽消,红梅怒放……这便是苦尽甘来!”

    人群里,有人喊出了这样的声音。

    所有竹山县民众的恐惧和惊疑完全消失,看着那些真正火气凝结成的花朵,他们的眼睛里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威严,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迹。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着那些骤然形成的无形符线和空气里柔和的天地元气,薛忘虚凝重而尊敬的轻声说道:“恐怕距离第八境,也只差最后的破境而已。”

    丁宁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飘洒的艳红花朵映得有些病态的红。

    直至此时,封千浊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虚身上。

    都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难道看到这样的画卷,还要想着在今日置气?

    他不能明白薛忘虚的想法,忍不住轻轻的摇头。

    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虚看到了封千浊的摇头,他报以骄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岂是你这种偏安一隅,只想着享受余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浊的眉头缓缓挑起。

    他奉着画卷,转身往火德殿最高处那间楼阁里走去。

    火德殿是专门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这幅画卷而新建,最顶的那间楼阁比这间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这点所有竹山县的郑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因为皇后允许他们这里有神像,这里才会有神像,允许他们保持着郑人的礼仪生活,他们才能这样的生活。

    皇后理应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间楼阁并没有楼梯和下方的庙宇相连。

    只是此刻封千浊越走越高,空气里,却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长梯,稳稳的承载着他的身体。

    这种景象,对于竹山县的寻常民众而言,自然又是神迹一般。

    于是在他们的眼里,皇后自然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爷,却是也至少和这里所有的神像一样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个老家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着一扇门。到这种时候他还不死心,还要向我示威。”看着凌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缓慢,走得异常平稳的封千浊,薛忘虚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说,他和我之间也只差着一扇门,但他出身巴山剑场,有巴山厉害的剑法和名剑,未必输给我,但直到这种时候还来吓唬我……他估计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师兄直接把白羊灵脉分成了三股,就是为了拒绝他手里这画卷的主人。”

    “时间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紧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后,他认真的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告诫道:“场面或许会有些混乱,我不想我是为了你跑这么远的路,结果到时候反而你却被劈上两剑。”

    丁宁此时正抬着头看着封千浊,听闻薛忘虚这样的话语,他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虚一愣:“什么意思?”

    丁宁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但好像的确被人当成一盆菜给看上了。”

    薛忘虚有些惊愕的扫视了一周,他终于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轻声道:“应该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浊多出一扇门的差距一样,对方比你多了一扇门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宁点了点头,道:“他比苏秦弱。”

    ……

    所有坐在红木椅子上的竹山县贵人看着轻声交谈的薛忘虚和丁宁,神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期待。

    奉完画的封千浊飘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来观礼,自然不能什么力都不出。”

    “封千浊你的剑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剑也快要生锈,不如就乘此机会,以我二人的剑,为这盛会助助兴?”

    “白羊洞薛忘虚,请赐教。”

    薛忘虚这次记牢了丁宁说的话,最好的辩者便是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所以封千浊双脚只是刚刚接触地面,他便已然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异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围的竹山县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封千浊眉头微皱,心想这老东西怎么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这种时候公然发难,且不论你未必胜得了我,就算你最终胜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将定颜珠送还给你,你回到长陵之后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来挑战封家老爷的?”

    “不是封家说他们是客人么?”

    “封家以礼相待……就算要挑战,竟然选在这种时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封千浊的眉头皱起,所有人明显看出他的不快之后,咒骂声顿时如潮水一般响起。

    “你是什么身份,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挑战封家老爷!”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