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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狼獾吼叫着,因为皮肉被撕裂的疼痛而跳了起来。它立刻转身,再次与云豹相对峙。

    狼獾的痛苦对秦夜时也有影响,但他还能忍耐。袁悦缓过气来了,看看作壁上观的阿拉斯加犬和昏倒在一边的马世明,连忙提醒他:“注意,不要闹得太大……”

    他触碰到秦夜时的手臂,忽地一愣。

    秦夜时的愤怒大大超出了袁悦的想象。

    袁悦倒吸了一口气:又是“海啸”的前兆。

    “秦夜时!冷静!”他连忙抓住了秦夜时的手腕,“控制你自己!”

    秦夜时短暂地停了停,狼獾的吼声让他心烦意乱,他眨眨眼,看见林小乐站在一旁,便完全冷静不下来。

    “袁悦,帮我。”他说。

    袁悦刚从钟妍的情绪中脱离,一时间还无法正常地对哨兵进行疏导,他只好压下心底的烦躁:“好。”

    硕大的毛丝鼠消失了,它回到了袁悦的身体里。

    秦夜时在无法控制的狂怒之中,隐约察觉到不同于自己精神体的一股陌生气息缓慢飘逸出来,环绕着自己。

    这是属于袁悦的。他心头忽然一热。

    第53章 对峙(2)

    “保持冷静, 不要被激怒。”袁悦低声说, “我的毛丝鼠他没本事吃下去。”

    他释放出自己精神体的力量,带着明确指向性的丝缕意识在接触到秦夜时的时候, 察觉到了对方全然的信任。

    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 意味着向导在对哨兵的精神进行疏导、为他修筑起抵抗“海啸”的堤坝时, 不会受到来自哨兵的抵抗。就像是一个人愿意在你面前完全袒露自己,无论优点缺点, 无论光明处, 黑暗处;他完全是赤裸的,不抵抗的, 甚至是脆弱的。只要向导愿意, 他甚至可以深入到哨兵意识的底层, 打开被哨兵封锁的记忆,挖掘他不愿予人知的秘密——只是这样会导致哨兵精神的崩溃,或者在触碰到禁地的时候遭到哨兵精神世界疯狂的抵抗和反扑,两人的精神都会因这种激烈的搏斗受到损伤, 产生严重的障碍。在哨兵和向导行为法则和特殊人群的道德观念里, 这种行为无异于杀人, 是被严令禁止的。

    每个人的情绪环境之中都难免有黑暗之处。袁悦和很多哨兵配合过,他擅长绕过这些黑暗的地方,直接抵达哨兵被影响的情绪:但秦夜时的精神世界坦荡得令人诧异。

    袁悦仿佛接触到了一个孩童的心灵。它洁净、安宁、平稳,没有风浪,也没有因人世间挫折和痛苦而生的阴霾,是袁悦接触过的所有哨兵中, 精神世界最舒服的一个人。

    温暖的力量笼罩着秦夜时。袁悦就像他的毛丝鼠一样柔软,释放出来的力量如同极轻的手指梳理着他杂乱的情绪,那些躁狂的、愤怒的部分被奇妙地抚慰了,服帖下来,各归其处。

    秦夜时的镇静让他的狼獾也随之获得了力量。它大步奔跑过地面,直冲着云豹奔过去。云豹张开嘴,对着狼獾的耳朵一口咬下,狼獾灵活地躲开了,双爪高高举起,抓挠云豹的腹部。

    云豹一击未得手,立刻轻身一跃,再次化为轻雾。它似是非常擅长这种打了就躲的模式,不与狼獾面对面,只想消耗它和秦夜时的力量。

    袁悦认为林小乐一定没有真正去战斗过,一次都没有。这是猫捉老鼠的打法,不是速战速决,不适合现在的情况。

    这一次狼獾没有任由云豹再次从自己掌中溜走。巨熊张开了口,猛吸一口气,双爪奋力击出,抓住了本应不存在实体的轻雾,狠狠一扯。

    雾气中顿时爆发出尖锐的惨呼声。

    林小乐咬牙发抖,双腿发软,连忙扶着墙站稳。

    袁悦心中一亮:秦夜时太聪明了。他根本不需要攻击完整的实体。在云豹从雾气凝成实体的瞬间,在它无法以不完整的实体状态反击的时候,才是最恰当的攻击时机。

    惨呼略平,云豹于雾气中翻滚出来,重重跌落在一旁,细细的白色颗粒在它身上盘旋着,缓慢降落。它的一条腿已经被扯开了,因而无法站立。

    云豹的落点旁边就是本应该昏迷不醒的马世明。

    袁悦和秦夜时同时发觉不对——那头一直踞在墙壁上的阿拉斯加犬不知何时已经跳了下来。它趴在马世明的身上,大张着口衔咬马世明的脑袋。马世明已经睁开了眼,但眼神茫然混乱,嘴巴半张着,口水一直淌下来。

    阿拉斯加犬的四爪化成了雾气,顺着马世明的眼耳口鼻潜了进去。

    “钟妍要杀马世明!”袁悦大叫,“拦住它!”

    他的力量于瞬间从秦夜时身体里抽离,毛丝鼠重重落地,撞开了阿拉斯加犬,又于瞬间立刻变大,拖拽着马世明往一边去。

    袁悦离开的那一刻,秦夜时忽然浑身发冷。温暖的丝缕消失了,已经被驯服的愤怒猛地窜上来,他一时间没办法压制住。

    狼獾尖吼着抓住云豹的尾巴,狠狠一扯,竟生生将那尾巴扯离了云豹的身体。尾巴在它手里消失了,云豹痛呼着,但这次没有逃离,而是拖着残躯直接冲阿拉斯加犬奔了过去。

    阿拉斯加犬失去了自己的脚爪,只能趴在地上喘气,云豹靠近的时候它发出了细微的哀求之声。

    林小乐冲自己嘴巴里塞了两颗药,毫不犹豫地冲着云豹大吼:“吃掉它!”

    他的目标一直都不是袁悦,也不是袁悦的毛丝鼠,更不可能是秦夜时的狼獾。

    这两位都太厉害了,他打不过。

    而此处有一个虚弱的、因为主人被长期禁锢而失去战斗力的阿拉斯加犬,它与狮子融合了,本来就是云豹最合适的食粮。

    速度最快的云豹在扑到阿拉斯加犬身上的同时砰的一声炸开了。浓稠如浊烟的雾气包裹着阿拉斯加犬,瞬间将它吞没。

    狼獾要冲过去,但立刻被毛丝鼠拦了下来。

    袁悦紧紧盯着林小乐,低声对秦夜时说:“别靠近!他的云豹正在融合阿拉斯加犬……我怕你靠近了会出事。”

    他看到林小乐吃了药,立刻想起钟妍和孩子的精神体融合之前她被强行注射的神秘药剂。

    秦夜时明白袁悦的意思,他担心狼獾太过靠近也会被云豹吞噬。

    但如果不阻止,钟妍会死。狼獾摆脱了毛丝鼠,仍旧固执地要靠近云豹和阿拉斯加犬那两团纠缠的雾气。

    但这一次的融合远比钟妍和孩子那一次要快,狼獾还未接近,云豹再次从浊雾中跃出。雾气旋转着,翻涌着,融入云豹的躯体之中,它消失的后肢和尾巴全都完整地出现在身上。

    但,阿拉斯加犬消失了。

    云豹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立在地上,脑袋不停擦蹭地面,挣扎了片刻后再次化为轻雾,钻入林小乐怀中。

    林小乐满头是汗,手脚颤抖,白净的脸上显出极力忍耐的压抑表情。精神体的混乱同样影响了他的情绪,钟妍的负面情感大量进入林小乐的意识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无端的悲痛让他心脏剧跳,整个人像是被卷入黑暗的泥淖之中,一时间无法挣脱。

    他在泪眼模糊之中,看到袁悦向自己跑过来。

    马世明山庄的佣人和保镖正赶过来。马世明每次和林小乐沟通,都会让这些人远远走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林小乐意识到自己必须走,立刻就走。

    他掏出另一个药瓶子,倒出几颗药囫囵吃下去。药片从他指缝掉落,他没有时间去捡。袁悦的手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了。

    袁悦抓住了林小乐的衣服,但下一瞬,林小乐身上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的毛丝鼠立刻保护着他,但在这片刻的惊愕之中,林小乐已经挣脱他的手,跑出了门外。

    林小乐的云豹再一次从他身上腾空而起。但那头巨兽没办法凝成完整的形态,袁悦只看到浓雾之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豹子躯体,它比方才更庞大、也更凶猛了。

    “抓住那个人!”袁悦大吼,“他……”

    “他杀了马老板!”林小乐一边往外跑一边指着袁悦尖叫,“我是证人!他杀了马老板!”

    保镖和佣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是认得林小乐的,但袁悦是昨天才来的新客人,是生面孔。保镖立刻分成两拨,分别去钳制袁悦和林小乐,但林小乐的云豹气势惊人,裹挟着他,很快穿过大门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下,袁悦不能使用精神体去对付普通人。他被反扣双手按在地上,思考片刻之后对保镖说:“你们老板没死。我要求打一个电话。”

    西九文管局的员工赶到马世明山庄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

    马世明确实没有死,但他精神崩溃,苏醒之后紧紧抱着身边的人喊“妍妍”,谁都认不出来,因为受惊过度尿湿了裤子,屋子里一阵臭味。

    钟妍是死了。警察从地下室里找到了她的尸体。双手双脚的水泥块难以解除,她腰上的铁索也必须要借助工具,一直忙活到傍晚,他们才将她的尸体运出来。佣人说这是马世明的夫人,马世明已经关在下面很多年了。

    案子顿时从“客人杀了我老板”变成“马世明非法囚禁并虐待自己妻子致死”,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后续的事情都是西九区文管局的人告诉袁悦和秦夜时的。袁悦的电话打给了应长河,简单报告了这边的事情,并且强调可能跟某个反对组织相关,在电话中无法详说。应长河立刻理解,第一时间联系西九区文管局,让他们协调处理,自己则亲自飞到香港去接人。

    袁悦和秦夜时录口供时都出奇地一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林小乐身上去。

    林小乐不是香港人,只是暂时居住在香港,警察调动了从浅水湾出来的这条路上所有的监控,一路追踪,最后发现林小乐消失在庙街,找不到了。

    两人细细描述了林小乐的容貌,一切完成之后,才被西九文管局的人带出来。

    “应主任明天到。”文管局的员工说,“这次麻烦最大的是马世明,不是你们。”

    “明白。”袁悦仍惦记着马世明的葬玉,这是他和秦夜时此行的目标,“葬玉还是得要。马世明现在这样,他的事务由什么人来处理?”

    “这个我们来负责吧。”文管局的人说,“本来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葬玉对不对盘。现在马世明这样……我们去斡旋比较好。”

    袁悦便点头应了。他和秦夜时被安排到酒店里了,秦夜时十分疲倦,趴在床上就不动弹了。

    他也没睡着,就是不想说话。袁悦坐在一旁整理行李,又给应长河拨了个电话。

    “我捡到了一片药,回去交给危机办。话说啊,特殊人群管理委员会应该在香港设立一个办事处的。”袁悦说,“不然出了事情不好解决。这次如果我们不是通过西九文管局过来,出事了连找谁都不知道。”

    “有过这个想法,但是两边的手续都不通过。”应长河说,“香港也有专门管理特殊人群的机构,但是他们的管理制度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要是搞了办事处,输送周沙或者高穹这样的人过去,那不就等于在那边安设战斗力了么。”

    袁悦:“反正这样不方便。什么输送战斗力啊,来之前可以考核啊,再说连驻港部队都有了,本来里面也有哨兵和向导,难道不是战斗力?”

    应长河听他唠叨了半晌,忍不住打断:“行了别说了,我在机场,明天就接你们回来。烦死我了,你们这几个人,事情怎么那么多。”

    袁悦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章晓!”应长河讲话一出现这种口吻,袁悦就知道他又开始抓挠那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光脑袋了,怒气冲冲地,心烦气躁地,“他把《补彩》带回来了!”

    袁悦一时间还没听明白:“带回来?”

    “他把那本书,那本《补彩》,从明朝给顺回来了!”应长河恼怒万分,“怪不得说找不到那本书!”

    袁悦:“……”

    完了。他想,完了。

    应长河要上机了,他只好挂了电话。反正明天就能回去,回去之后再细问吧。

    想起秦夜时很喜欢章晓,袁悦便打算跟他说这件事。他喊了秦夜时几声都没见他应,察觉不妥,便起身走到床边。秦夜时闭着眼,出了汗,头发湿漉漉的。他的信息素气息充盈在房间里,浓烈得让袁悦也有点发热。

    “抑制剂呢?”他问。

    “吃过了。”秦夜时抱着枕头,瓮声瓮气地说。

    袁悦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海啸”的影响,一时半刻还无法消除。

    “别伤心了。”他低声说,“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情。”

    秦夜时沉默片刻,转头看着袁悦。袁悦发现他眼圈发红,神情委屈又可怜。

    “第二个……警铃协会在我面前杀的第二个人。”秦夜时声音都颤抖了,“我救不了她们,我没法帮她们。”

    袁悦有点儿心软。他知道秦夜时很厉害,却不知道他还这样易于被这些事情触动。想起秦夜时那个孩童般干净的精神世界,袁悦有些恍然:秦夜时一生都顺顺利利,他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也没有碰上什么承受不住的痛苦。

    “别难过了。”袁悦压低了声音,“想点儿开心的事情。我们就要回去了,你就要见到章晓了。”

    章晓也没法让秦夜时高兴起来。袁悦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抚下去,碰到了他的脖子。

    秦夜时瞬间像触了电似的跳起来,惊讶地看着袁悦。

    “抑制剂!”他伸手跟袁悦说,但不敢站起下床,仍抓住枕头,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帮我拿抑制剂。”

    第54章 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