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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平南侯暗恨:老子过来已喝三盏茶,你分明早就看见了的,装什么装?他脸色很不好看,强撑风度,刚要开口——

    赵泽雍却扭头,像模像样轻训郭达:“子琰,杨大人大驾光临,为何不及时通报?”

    表兄弟并肩作战多年,默契非常。

    郭达会意,忙“吃惊”望向平南侯,大声道:“回殿下:杨大人奉陛下旨意巡查北营募兵,已到约两刻钟。末将不敢怠慢,当即就恭请其入内拜见主帅,可他说匆忙出城赶来,口渴问茶,末将忙安排倒茶招待——看来杨老大人真真口渴得紧,竟喝茶两刻钟,结果您先出来视察了!唉~”

    赵泽雍颔首,虎着脸表示:“很该如此,待客要尽可能周到,切勿失礼。杨老大人德高望重,本王多走几步没什么。”

    “殿下宽和仁厚,末将遵命,受教了。”郭达恭谨道。

    表兄弟一唱一和,顺利搏得众多年轻人叹服:庆王殿下那般尊贵显扬,训诫时有理有据、极具魄力说服力,心平气和时又能如此谦和大度——

    真是值得效命的明主!投军追随庆王出路最好。他本就有权有势、战功赫赫,根本用不着争夺属下功劳或克扣朝廷赏赐,跟着那样的主帅,自身本领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

    赵泽雍教导了属下后,才正脸看着平南侯说:“北营条件简陋,将士赤胆忠心,却稍显鲁莽,还望杨大人海涵。”

    老子也是行伍出身!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平南侯连挨数把软刀子,硬生生忍下,勉强敷衍道:“殿下说笑了,老朽岂有不理解的。”

    赵泽雍满意颔首,吩咐众将领:“你们继续,务必尽职尽责、尽心尽力。”

    “是!”众将恭敬领命,郭达看不可一世的平南侯吃瘪,心情甚好,尽量控制神态动作,以免显露幸灾乐祸。

    庆王是当仁不让的头领。平南侯无可奈何,还得打起精神,跟着赵泽雍逐一巡视募兵台,抽查核验部分案册,踏踏实实巡半个时辰后,赵泽雍才带人进营,领平南侯看在建的北营营房,直忙到午膳时分。

    “杨老大人请坐。”赵泽雍略伸手一引,而后径直去角落盥洗架,进门洗手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容佑棠特意跟随:他对蛇蝎女人杨若芳的父亲重视又好奇,有机会当然要近距离观察观察。

    “大人请喝茶。”容佑棠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左臂有伤不便,手虚悬搭着茶盘,实则单手奉茶。

    平南侯黑脸,没接,眯着眼睛打量容佑棠:年轻俊俏,白脸书生,跟随庆王左右,左臂受伤——应该就是跟宏儿争斗的男宠了。

    哼,刚才抢着向庆王下跪表忠心的也是他!小意殷勤,邀宠献媚,好一个小狗腿子!

    “大人请用茶。”容佑棠面色不变,浑然不觉刁难一般,又笑眯眯恭请客人用茶,引得正擦手的庆王回头看——

    平南侯适时伸手接过,挤出一脸慈祥,意味深长笑着夸:“殿下帐中人才济济,连茶水小厮也这般机灵,模样又生得齐整,难得啊!”

    “殿下请用茶。”茶水容小厮忙得不亦乐乎,又招呼庆王落座喝茶,完全没有告退的自觉,直直戳在平南侯眼里。

    “唔。”赵泽雍接过茶盏,欣然接受他人对容佑棠的夸赞,回敬平南侯:“哪里的话,贵府上才叫人才济济。您的嫡长女贵为当今皇后,次女又嫁得京城第一才子,传为佳话二十载,就连外孙、外孙女,也没有不出类拔萃的。”

    冷嘲热讽!朝野皆知我的二女婿周仁霖是靠皮相勾走女儿的心,还才子?吃软饭的美男子吧!

    平南侯杨广威又吃了个暗亏,不敢再主动讥讽庆王男宠。

    “啊哈哈哈,”平南侯抚须,作开怀笑状,摇头说:“殿下实在过奖了。如今皇室子孙中,您是陛下的第一得用人,能文能武,威震四方,谁能与您相比呢?”

    可恶,说话就挖坑!容小厮状似恭谨垂首,余光却一直紧盯平南侯。

    赵泽雍泰然自若,淡淡道:“父皇圣明神武,治下河清海晏,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得用者不知几何。本王仅略尽绵薄之力,只求多少为上分忧,仰赖父皇光佑,侥幸打了几场胜仗,算不得‘能文能武’,更无法与杨老大人相比。”

    虽明知是客气话,但好话谁不爱听?

    “哈哈哈。”平南侯真笑了,受用得很,像模像样谦虚道:“哪里哪里,本侯一把老骨头,不中用喽,几次三番请辞告老,陛下却屡屡挽留!唉,唉~”他面朝皇宫,诚惶诚恐,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赵泽雍莞尔:“大人过谦了,您古稀高寿,却仍硬朗康健,再为父皇分忧几十年也不是问题。”

    说起这个,容佑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平南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竟须发乌黑!天赋异禀?还是保养有方?坊间传闻其把人乳当水喝、用人参灵芝泡澡,不知真假……

    二人闲聊几句后,便开始谈公事,期间一度剑拔弩张,双方因公务在身,互相勉强忍耐着。

    容佑棠屏息凝神地听,直到伙房送来饭菜,他才动了起来,搭把手摆饭菜,口劝道:“殿下、大人,公务固然要紧,但也得保重身体,请先用膳吧。”

    商谈到此时,总不能撵人回城。

    赵泽雍客气伸手一引,礼貌性说:“军中粗茶淡饭,委屈大人将就用些。”

    “殿下都吃得,老朽岂有‘将就’的?”平南侯笑道:“从前为陛下征战平乱时,只有能吃的,就没有不吃的。”

    这是他第八次提到“我为陛下辛苦征战平乱”,容佑棠默数。

    好了,食不言,接下来应该没什么可听的,平南侯说饭后就回城。

    容佑棠心满意足,终于开口道:“殿下慢用,属下告退了。”

    平南侯斜睨心目中的小狗腿子,和蔼道:“不一起用吗?老朽最喜欢人多吃饭,热闹。”

    赵泽雍却一本正经表示:“这不合规矩。”他严肃对容佑棠说:“去吧,回你的岗位用心当差。”

    “是。”容佑棠脚步轻快,慎重消化听到的大量消息。

    听说不就是待在伙房烧水做饭么!庆王用人真是不拘一格,别出心裁,连男宠都能妥善安排职位,叫人想弹劾都无从下手。

    平南侯从靠近北营就心气不顺,踏进营帐简直满腹愤懑,只略动几口饭菜就推说已饱,一刻不耽搁地坐马车回城了。

    饭毕,容佑棠心里还是惦记,忙完正事后,又匆匆赶去营帐。

    “殿下、郭公子,平南侯回去了?”容佑棠有些失望。

    “心急火燎地走了。”郭达悠哉游哉撇嘴。他把汗臭灰扑扑的衣裤丢在一边,打水擦身,利落换上干净的。他上午频频亲自下场考校应征者武艺,勾起自身年少时的无数回忆,心情畅快许多。

    容佑棠忍不住说了句实话:“平南侯看着比韩太傅外露多了。”

    “狂妄自大。对吧?”郭达笑问。

    容佑棠特意走到郭达面前,重重点头。

    “表面罢了。混到那位置的,都不简单。”郭达作势欲甩湿帕子,容佑棠忙后退躲开,却见郭达哈哈取笑。

    容佑棠也笑:郭公子总算开怀了些,不再胡子拉碴颓废烦躁。

    将领们午间一般小憩半个时辰。

    赵泽雍却多半在忙,他伏案疾书,有感而发慨叹:“‘镇千保’的人皮面具是伪装,撕得下来,时刻有暴露之虞。但有些人却以真皮假脸示人,一藏大半辈子,等闲撕破不了。”

    容佑棠虚心点头,以示受教,他好奇询问:“殿下,平南侯年轻时都立下哪些汗马功劳啊?为何当今文书鲜有记载?”容佑棠转身看郭达,恭谨道:“读书时,夫子们列举提的名将多是尊祖父,以及贵府郭派武将。”容佑棠再看着庆王,敬佩道:“再有就是殿下您了!”

    郭达先是屏息凝神,肃穆怀缅祖父片刻,而后冷冷道:“为何没有记载传颂?本没有的事,如何记载传颂?”

    容佑棠愕然失色,愣愣问:“没、没有的事?可他不是因为战功才封的侯爵吗?”

    当今陛下一共才封了三公两侯!

    “制衡。”赵泽雍简明扼要道,面无表情解释:“杨广威势力在南方,以抗击西南山林蛮族发迹,后镇守东南沿海,击退数次倭寇,立功是有的。”

    “但与北方边境战线相比,他就很不够看了。”郭达正色道:“倭寇固然可恶,但只是贫穷弹丸小国,且有海洋天然屏障。西北却艰险得多:满蒙游牧骑兵强大,与我国接壤,一旦有个意外,敌人铁骑可日侵深入数百里。当年,数个游牧部落联手,大举南下入侵,祖父奋勇抗击,壮烈殉国,未丢失半寸国土!表哥和我等众将士在西北苦心十年,才终于将游牧敌兵赶回草原北寒深处。”

    “但敌方有百八十个大小部落,野火烧不尽。狼始终是狼,天性抢掠嗜血,待休养生息后,必卷土重来。”赵泽雍沉稳坦然道。

    “原来如此。”晚生了几十年的容佑棠点点头,心中扼腕叹息:陛下为权力制衡,以“平南、定北”为号,钦封两侯,可惜,老定北侯已牺牲快二十年,后生不得目睹其人风采。可平南侯活了七八十年,却愈发糊涂了,高调张扬,极端奢侈靡费,朝野皆知!

    募兵为期三日,容佑棠歇在营帐三晚,夜夜忙完了,还得挑灯温书做功课。

    十八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北营门口又挤满无数人,其中不少亲朋好友陪同。

    第一轮选拔已结束。

    放榜了。

    洪磊等人兴奋紧张更甚,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时间好像变得异常漫长,又好像流逝得太快,应征者平均年龄十八九岁,正是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时候。

    苦等一个多时辰,营门终于缓缓开启,又煎熬片刻,总算见到前三日眼熟的参将带人出现、指挥士兵张贴告示,简单宣布:“只许观看,不得触碰!”

    洪磊陈际等人手心汗湿,忐忑不安,急忙冲过去,睁大眼睛细看,伸长脖子屏住呼吸。

    “啊有我!”

    “我选上了!”

    “谢天谢地,我通过了!”

    不时可以听见同龄人压低声音,狂喜叫嚷,原地直蹦,冲出去给亲朋好友报喜。当然,也有落榜的,一言不发,垂头丧气黯然伤神,脚步沉重地离开。

    这行没有我,这行没有我,这行也没有我……这行还没有我?!洪磊焦躁皱眉,紧张握拳,关节泛白,强迫自己冷静接着找。

    忽然,陈际用力拍了一下兄弟后背,欣喜遥指自己的名字:“磊子,看!陈际!陈际陈际陈际!嗳,应该没人跟我重名吧?可别闹出笑话来,我再看看!”

    “好,再看看。”洪磊胡乱附和。

    一刻钟后

    陈际再三确认榜上只有自己一个“陈际”,同考的兄弟也大多榜上有名——但他们都不敢露出丝毫喜色:因为洪磊和卓青落榜了。

    他们关切焦急,认真瞪大眼睛,帮忙找了十几遍:没有,真的没有。

    “嘿呀!”卓恺的小堂弟是爆碳中的爆碳,他难以接受嚷道:“怎么能没有我呢?啊?不可能啊?是不是漏写啦?不可能啊!我前三日明明全部顺利通过的!磊哥更是厉害,考武时把考官都撂倒了,有几个比我们强的?!”

    洪磊本以为自己必过,信心十足,从小认定自己是带兵打仗的料子。此时他沮丧失望得整个人都哆嗦,泪花闪烁,一声不吭,突然掉头狂奔。

    “磊子,你去哪儿?”陈际急喊,忙追上去安慰:“磊子,你先别急,我问问我哥和容哥儿去,你完全可以的——”

    “别跟来!我想静静!”洪磊带着哭腔,头也不回地吼。

    负责张贴告示的参将一直没离去,悠闲旁观,遵从郭达的吩咐,间隔两刻钟后,才施施然一挥手——参将下令:“把第二份告示贴出去吧。”

    第74章

    “是!”

    洪磊的朋友们一头雾水,呆愣愣,紧张观望,本想立即叫回落榜的洪磊、卓青,紧接着却心照不宣闭紧嘴巴——不!还是我先帮忙看看,若再次榜上无名,磊子青儿肯定倍加失望。

    他们忐忑睁大眼睛:

    参将下令后,士兵们领命,转身奔回营门内侧岗哨亭,取出事先放置的第二份告示,手脚麻利地刷浆糊,将其端正和第一份并排紧贴。

    打头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就是:洪磊!

    他们顿时狂喜,但又连忙屏住呼吸,接着看:

    第三行第五个名字:卓青!

    “很惊奇吗?不识字怎的?”那名参将憋着坏笑,作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状,抬手遥指第一份告示:“唉,你们的观察能力也太差了!没看见那儿写着个‘一’?有一,自然有二。喏,统共两份告示,都贴了,慢慢看吧。”参将说完,带领属下大摇大摆走进营门。

    众人忙顺着参将手指仔细寻找:原来,第一份告示的右上角,用淡墨汁轻轻写了个小小的‘一’,第二份右上角如法炮制,写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二’。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