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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容佑棠刚绕到假山群石背后,就随风清晰听见一句:

    “……量没问题吧?那可是个病秧子。”

    “姑娘放心,这是后宫专用的,御医所制,温和不伤身。”

    她们是谁?聊的什么?

    风向突变,把容佑棠的袍角“啪嗒”甩在石头上,惊动了不安交谈的人!

    容佑棠特别熟悉地形,因为有段时间九皇子特别喜欢拉着所有人玩“假山攻防战”游戏。他屏息凝神,七拐八绕,迅速转移到假山二层,潜伏在高处,悄悄从山石缝隙间往下看:“是谁?”周筱彤胆战心惊问,她是柔媚精致的长相,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楚楚动人,此时不情不愿中还带着几分怨恨。

    “姑娘放心,没人。”心腹侍女安慰:“多半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咱们走吧,别让二公子久等。”她伸手欲搀扶,周筱彤却久久没回应,低头沉思。

    “姑娘,走吧。”侍女又劝:“您这样才貌、这样家世,还怕什么呢?”

    周筱彤幽幽叹息:“你懂什么?”她强打起精神,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抬手靠着侍女,主仆二人轻盈离去,那侍女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容佑棠皱眉:她怎么也来了?难道周家又给她压力、叫她来接近病秧子……瑞王殿下?还带了药?总该不会是春药吧?

    发什么疯!

    容佑棠疑虑丛生,有心想跟去瞧瞧,可庆王有令:景平轩的出入由瑞王说了算,瑞王不同意,就谁也进不去。

    刚才周明宏已获允,周筱彤该不会也得到允许了吧?

    容佑棠略思考片刻,疾步快走,去找九皇子。

    片刻后

    满脑袋毛茸茸短发茬的赵泽安兴高采烈将车压住对方的将,大声宣布:“赢了!”

    “九殿下的棋艺越发精进了,每天琢磨效果挺不错啊。”容佑棠笑着夸赞。

    赵泽安随手摸摸头顶,无奈道:“天天闷在屋子里,只能看看书、下下棋。我哥说得等天暖了,才可以出去玩,那还有个把月呢。”

    “新皮肤很幼嫩,容易受刺激,等彻底长结实了,想怎么玩都行。”容佑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遂开口:“好了九殿下,明日国子监开课,我得回家准备准备。不过,只要有空我就会来讨教棋艺的。”

    “哦。”赵泽安有些不舍,但很能理解,还鼓励道:“进国子监读书是好事啊,你以后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容佑棠大方笑说:“愿承您吉言。”顿了顿,他扫视一眼棋盘旁边堆着的书,提议道:“这些山水游记和边塞轶闻挺有意思的,如今瑞王殿下也在休养,何不给他送去几本闲书?既可怡情放松,又能打发时间。”

    赵泽安眼睛一亮:“对哦!我倒没想到这个,四哥养病,我本应探望才是,可惜不能出门。小豆子——”

    “不用,我正要回家,就顺路送去吧,让小豆子陪您接着下棋。”容佑棠说。他没法跟小孩子讨论“男人女人、春药”什么的,何况也不确定,只能想法子去探探情况。

    “也行吧。”赵泽安欣然同意,他认认真真挑了五六本认为最有意思的,交给容佑棠说:“替我问候四哥,若喜欢,这样的书我还有很多,请他尽管拿去看。”

    “好!”

    于是片刻后,容佑棠果然获允进入景平轩,他进去一看,这才发现赵宜琳也在。

    “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宜琳这次倒没发难,她随意一挥手,频频朝门口张望,心不在焉问:“你来干嘛?”

    “九殿下给瑞王殿下送书来了,并转达问候——”容佑棠还没说完,赵宜琳就倏然起身,不管不顾抢过书,不容置喙道:“我送去就行!”她疾步朝兄长卧房走,心想:那小贱人进去半天了,周家兄妹怎么还不走?我哥简直吃错药了,那般抬举他们!

    容佑棠紧随其后,理由是需要代九皇子当面问候关心兄长。

    几人风风火火走到瑞王卧房,门是虚掩着的,赵宜琳径直踏入,娇声呼唤:“哥,小九托我给你送来几本书——啊!!!

    第48章

    长公主的愤怒喊叫把紧随其后的容佑棠吓一大跳,心说:不会吧?我算着时间过来的,难道周筱彤已得手了?好大本事!

    然而当他匆忙几个大跨步进去时,却出人意料地看见:

    “你干什么?不要脸!”

    赵宜琳像护犊的凶悍母老虎似的,冲过去将弯腰贴近兄长的周筱彤撞开,撞开还不算完,又使劲推搡一把,直把惊声哀唤的周筱彤推进——

    二皇子怀里。

    “宜琳!”二皇子慌忙把表妹扶稳站好,然后板着脸训妹妹:“你这又是干什么?为何总跟周家表妹过不去?”

    周筱彤手里攥着丝帕,优雅行礼,怯生生道:“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万福。方才民女是见瑞王殿下进药呛咳,所以——”

    “我哥不管如何,都有身边的人伺候,用得着你献殷勤?”赵宜琳怒不可遏,抽出自己的帕子,硬塞进兄长手里,霸道曰:“哥,用我的!别理她,不安好心又厚脸皮。”在赵宜琳心目中:除父皇外,兄长就是人世间第二好的男人,必须要顶顶上好的姑娘,才算勉强配得上。可她悄悄观察这么多年,愣是没发现京城有配得上兄长的名门闺秀!正暗自苦恼时,周筱彤竟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了!赵宜琳压根瞧不起,气得比自己被周明宏觊觎还要气……三个姓周的,大的不熟悉,小的两个,一对儿癞蛤蟆!

    呸,还周筱彤呢,分明是周蛤蟆!

    赵宜琳的眼睛鄙视人时是相当欠揍的。她一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却没几个人敢当面给她脸色眼色看,所以她也没机会醒悟自己的脸色眼色给别人带去何种感受。

    “另外,什么叫我跟她过不去?”赵宜琳受到巨大侮辱般,气冲冲对二皇子说:“二哥,难道不是周家兄妹整天找理由在我和我哥眼前晃?我们绝无可能去找他们的!”

    “你——”二皇子顿时尴尬,自认为再聪明绝顶的人,也拿心直口快出门不带脑子的妹妹没办法,总不能跟她争吵。二皇子深呼吸,拂袖扭头道:“四弟,你倒看看她!”

    “宜琳,不是叫你待会儿再进来吗?”瑞王慢条斯理道,认真把手帕归还妹妹。

    男女大防,哪怕是亲兄妹。这点容佑棠看得清楚:男人真正尊重在乎哪位姑娘时,会处处为对方着想,绝不会使用其贴身手帕,或者其它物品。

    瑞王坐在太师椅上,头戴白玉嵌红翡的亲王冠,月白中衣领子竖起,霜色外衫流银夹金织锦挑绣大片祥云瑞兽图案,宽袍缓带,气度非凡。他坐在那儿不动,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赵宜琳委屈道:“凭什么他们都可以进来,我就要在外面喝茶?”

    “你这性子,我担心你冒撞贵客。”瑞王的嗓音清朗清澈,犹如深山溪涧流淌。

    “哼!”赵宜琳从鼻子里喷出一个音,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对所谓“贵客”的鄙夷。

    “三位请多包涵,她并无坏心,只是嘴上不饶人。”瑞王歉意道,他眼风一扫,状似不经意般扫到容佑棠,笑问:“你怎么来了?”

    这问话奇怪,明明才见第二面,他却说得老熟人一般。

    容佑棠忙恭谨道:“参见瑞王殿下。”并顺势转达了九皇子对兄长的关心问候。

    瑞王今日气色好多了,唇微微染上血色,只是脸仍玉白。他温和问:“小九可好些了?伤口如何?”

    “回瑞王殿下的话:九殿下正在康复当中,伤口有大夫日夜换药看护,无碍。九殿下说等哪天能出院门了,就立刻来看您。”容佑棠说话的同时,早已将四周打量数遍:那食盒放在墙角高几上,现场也没谁表现出异状。

    太好了,周家还没得手!

    赵泽琛点头:“回去转告小九,让他好好养伤,本王或许今晚就去看他。”

    “是。”

    这就该告退了。

    容佑棠磨磨蹭蹭,有心想留下来,他略思考片刻,又开口:“瑞王殿下,九殿下给您挑了一些山水游记与边塞轶闻的闲书,他说有几处您应该会感兴趣的。”

    瑞王笑眼乌浓,竟是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眉发如刀裁,丰神俊逸,把旁边躲在表哥身后的周筱彤看得呆了:其实所有人都被闪了一下眼睛,生得好看的人笑起来总是引起瞩目的。

    “是吗?”赵泽琛轻声道:“真是难为九弟费心。本王身为兄长,本该多关心幼弟才是,如今却是反过来了。”

    也没办法啊。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自身无法选择。落地就患心疾,一生苦痛,放在谁身上都是大不幸。

    容佑棠很同情,好声好气宽慰、岔开话题道:“九殿下正说闷在屋子里无聊,您若是去探望,他不知高兴得怎样呢,定会向您讨教棋艺的,他最近整日琢磨棋谱。”

    “哦?那么等九弟大好之后,学问棋艺怕是该刮目相看了,从前他下棋总是和对手细细商量,童真有趣。”赵泽琛愉悦勾唇微笑,从胞妹手中抽出一本书。

    呃,九殿下现在和人下棋也是商量着的……容佑棠低头忍笑。

    “《贺达斡尔游记》?这是写什么的?”瑞王修长白净的手指掀开扉页。

    容佑棠能名正言顺留下来了!

    这些书都是九皇子的,那小孩儿因为哥哥远在西北,想象不能,只得搜集书籍解惑。容佑棠也好奇,两人时常一起看、一起交流讨论。

    “回瑞王殿下:贺达斡尔是西北贝布伦荒原深处的一条河流。冬春干涸、仅剩几个湖泊,夏秋丰沛、鱼虾肥美,沿河居住着我国几个游牧民族,他们的衣服全由兽皮所制,其中有鱼皮——”

    “啧,好恶心!”赵宜琳撇撇嘴:“鱼皮多腥臭啊。”

    瑞王暼一眼妹妹,后者悻悻然,随即端庄坐好,翘起涂着鲜红蔻丹的尾指,慢悠悠拿杯盖撇茶沫。

    哈哈哈,你也有怕的人!

    容佑棠简直想击掌以示幸灾乐祸,可惜不能,只好继续讲述边塞风光。

    聆听好半晌后,瑞王把那书放到一边,表示要细看,吩咐侍从:“看座,给他上茶。”

    容佑棠道谢后落座,和周明宏面对面,对方很沉默,脸上的笑容凝固太久,像带了面具般虚假。

    “老三家的这个小厮,倒是挺机灵,模样也顺眼。”二皇子颇有些欣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听着应该是读过书的?”

    “可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宜琳小声嘟囔。她这回倒不是在讥讽,而是说的真心话。

    容佑棠假装没听见,疏离回应道:“姓容,略识得几个字。”

    “原来是小容啊,之前老三带你出来见客时,就想问问了。”二皇子笑得眼底充满隐晦暧昧,以及几分不屑鄙夷。

    容佑棠忍耐着,一律当作没看见。虽然昨晚庆王“喝醉了”突然……有些失控。但他仍是欣赏敬佩对方的,打从心底里认为庆王是皇子中唯一堪称文韬武略、踏实果敢、正直强大的干将!

    你有什么资格鄙视庆王殿下?你个养尊处优只知道争权夺利结党营私的小人。

    容佑棠回以更深层次的不屑鄙夷,他把庆王放在了必须维护、值得维护的位置上。

    室内一阵静默,气氛凝滞。

    周筱彤惴惴不安,她不由自主用余光看了好几次角落里的食盒:原计划本是他们兄妹先到,二皇子随后到,想方设法让瑞王落单,以伺机行事。

    二皇子及其心腹其实都有些托大轻视:就瑞王那样病弱的身体,还能活几年都难说,名门贵女不会嫁,哪怕贪图王妃头衔、贪恋瑞王相貌,也因为家族怕被世人嘲笑卖女求荣而放弃——至于更低级的家族,则是没有资格。

    周家的门第其实很尴尬:说高不高。周仁霖出自寒门,读书入仕,本身没有任何背景;但说低也不低。周仁霖妻子是平南侯的嫡次女,侯门千金,其嫡姐又是皇后,娘家势力雄厚。

    因此,周筱彤在京城贵女圈中行走时,总免不了有人捧她外祖家、踩她父亲。年轻姑娘们总有不合,甚至有暗讽周筱彤父亲“靠脸吃软饭、攀女人裙带往上爬”之类的。

    我一定要嫁得比你们都好!这是周筱彤最大的夙愿。

    她原本一心一意想嫁给表哥,孰料皇后姑母却从中阻挠、决意为儿子求娶能助力夺嫡的媳妇,明里暗里几次敲打告诫,把周筱彤气恼羞辱得怨恨不已……几番挣扎才振作起来,只得改变主意,挑挑拣拣后发现:大皇子是姑母死对头,嫁不得;三皇子背靠定北侯府,他的亲表妹郭蕙心早泄露心思,庆王又嗜血暴戾,不能嫁;五皇子醉心琴棋书画、痴迷吟诗作对,毫无进取之心,注定没出息,嫁不得;双胞胎六七皇子就算了,同样不会有大出息;宫女生的八皇子就更算了,跟了他连低嫁都不算,应该叫贱嫁!九皇子还是个孩子……就只剩四皇子瑞王。

    周筱彤本不情愿的,哭哭啼啼许久,但见过几面后,她却渐渐感受到了瑞王的好:举世少有的俊美、温文尔雅斯文有礼、正派稳重——除了是个病秧子、另外有个刁蛮妹妹之外,其实挺不错的。

    皇子中只有两个亲王。跟了瑞王,今后不管谁上位,动谁也不会动安分随时的瑞王。瑞王妃虽不是最尊贵的,却一定是最安稳无忧的。

    一想到点心里下的药,周筱彤就忍不住娇羞,脸飞红霞,低头悄悄抬眼皮看瑞王。

    “还真有些意思。”赵宜琳随手翻阅几下《贺达斡尔游记》,颇有兴致,自顾自宣布:“哥,我要看这本。”

    “随你。”瑞王一脸的纵容疼宠,轻声教导:“多看些好书,陶冶心性。”

    “哼。”赵宜琳单手托腮,懒洋洋抓着容佑棠问了又问,把书页翻得哗啦啦响。

    容佑棠一边耐着性子解答,一边把在场某三人眼里的细微烦躁都看在眼里,心里暗乐:哈哈,我们就是不走,看你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