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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节

      接下来的话,桓容没有诉之于口。不是不晓得如何说,而是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南康公主没有追问,看着陷入沉思的儿子,暗暗叹息。

    李夫人倾身靠近,表情中带着询问。

    “阿姊,可是出事了?”

    “北边的事。”南康公主点到即止。李夫人冰雪聪慧,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慕容氏知晓自己的身份,纵然好奇也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桓伟和桓玄身上,偶尔看向桓胤三人,心中不免思量,未来的皇太子,九成会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突如其来的插曲,并未影响到这场家宴。

    铜炉送上,片好的羊肉和菜蔬逐一摆好。

    南康公主和桓容最先动筷,桓伟桓玄为几个从侄“演示”。桓稚玉年纪最小,避免被滚汤溅到,由阿黍在一旁伺候。

    用过膳食,宫婢又送上点心。搭配着蜜水,几个小孩都吃得无比尽兴。

    以桓石秀和桓嗣等人的“身家”,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然而,同样的材料,因制法和厨夫的手艺不同,做出的口味却是大不一样。

    桓伟桓玄好甜,桓胤三人也是一样。

    看着几个小孩满足的样子,桓容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让宫内的厨夫开动脑筋,多研究一些花样。到时,凭着这些点心,也能将小孩拐带过来。

    宫宴之后,桓胤三人被留在长乐宫。

    依照桓容的想法,人既然来了,自然要留在宫中,慢慢观察教导。太极殿未免过于醒目,长乐宫则不一样。

    以太后之尊,留几个孙辈陪在身边,实是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一夜无话。

    翌日早朝,三省急报雪患。

    据飞送的奏报,遭遇大灾的的是长沙、湘东和衡阳三郡。

    谁也没能料到,荆湘之地会突降暴雪,事先没有提防,灾情委实不轻。

    “开府库,从江州调粮。灾银自国库发。”

    了解过灾情,桓容当殿下旨,拨付银粮赈灾,并严令,凡地方官员,谁敢贪墨灾银,必从严惩处,家人连坐。

    不等朝会结束,已有府军怀揣圣旨,飞驰出京。

    朝议结束之后,桓容唤住谢安、郗超和贾秉三人。王献之和谢玄同被留下,商议北地之事。

    君臣几人坐在殿内,桓容取出绢布,交给谢安等人传阅。

    知晓具体内容,猜出桓容背后的用意,王献之最先出声:“陛下之意,可是待乌孙高车尽逐,就要起兵伐北?”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定策

    太极殿中,君臣几人坐定, 宫婢送上茶汤, 同宦者一并守在殿外。

    桓容取出贾科送回的短信, 谢安郗超等人传阅之后,均心生猜测。王献之更是一语道破, 直言桓容有伐北之意。

    “北伐势在必行,然时机需得仔细斟酌。”继王献之后,谢玄开口道, “此番秦帝伐胡贼取得大胜, 在朔方城下摧坚获丑, 拿乌孙昆弥,斩狄氏首领, 乌孙高车诸部群龙无首, 如鸟兽散, 死在秦军手中的将兵达几千余, 被俘过万。”

    “值此大胜之机,秦帝武功必深入民心。之前长安的种种, 亦将因此战而淡化。”

    “如陛下此时动兵, 一则会打破盟约, 予人不诚把柄;二来, 很可能大失北地民心。倘若遇有心人推波助澜, 对陛下大为不利。”

    要统一中原,恢复华夏,势必要起兵北伐。

    换做一年前, 长安朝廷内部争权夺利,秦策急于巩固君权,却被朝中文武和豪强蒙蔽牵制,竟至逼得唐公洛造反,使得朝廷大失民心。

    火上添油的是,唐公洛之事平息不久,夏侯氏突然在长安举兵,险些动摇秦国根基。最终,秦氏兄弟率兵剿灭叛贼,结束叛乱,驻守各地的西河旧部却开始人心浮动。

    这个时候举兵,正当时机。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高车乌孙突然大举南下,威胁中原。桓容左右衡量,同谢安等人商议,为大局考量,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战机。

    现如今,秦璟初登基,就取得对乌孙和高车的大胜,平息边患,安定边州。只要不发生意外,不出昏招,班师回朝之后,必定大得民心。

    尤其是朔方等地的百姓,更将感念天子恩德。

    纵然北地天灾连连,并州、青州流民成风,只要有这份功绩在,短时间内,实无法动摇秦氏的根基。

    谢玄逐条分析,话中透出对秦璟的敬佩。

    无论双方立场如何,马踏草原、荡平贼寇的豪杰总是令人佩服。

    “谢侍郎所言句句在理,朕也知道战机重要。”

    谢玄担忧之事,桓容早有思量。

    秦璟得胜还朝,必将民望大涨。此时出兵北伐,肯定会经历一番苦战。然而,赶在胡贼入侵,威胁中原时出兵,桓容更不愿意。

    他同秦璟有约定,无论谁胜谁负,恢复汉室为先。

    有这个前提在,华夏之地不会落入外族之手,更不会重演五胡乱华的惨剧。

    如果反其道而行,岂非违背初衷?

    想到这里,桓容暗暗叹息,莫名生出一丝苍凉。

    “陛下,”谢安沉默良久,终于出言,“依臣之见,北伐之事宜早不宜迟。如今的长安,不比武烈皇帝在位时,拖得越久,恐会愈加麻烦。”

    在秦璟威望大涨时出兵,固然会遇上不小的阻碍,甚至可能遭遇北地百姓自发反抗。但情况摆在眼前,犹疑不定,拖下去只会更加麻烦。

    在夏侯氏叛乱中,长安朝堂的文武少去大半。

    新帝登基之初,即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然而,窘境背后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旧部老臣牵制,没有豪强联手阻碍,提拔干才轻而易举。

    秦璟率兵扫北,秦玒暂代朝政。

    谢安留意北地传回的消息,对于长安的变化,既在预料之中,却也有几分意外。

    他曾与王彪之商议,秦璟在位,秦氏内部拧成一股绳,长安朝堂英才和能臣聚集,恢复气象不过早晚的事。

    “想要取北,必得尽早起兵。”

    桓容放弃之前的机会,谢安并不感到遗憾。

    在此之前,建康士族高门之所以对天子让步,对官员考试、兴办学院等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取其长,合力加以推动,概因桓容以大局为先,所行是以“天下”和“百姓”为重。

    自汉末以来,华夏苦战乱久矣。

    想要恢复汉室,南北必须统一。

    在决战之前,必须提防外族,不令永嘉之乱后的惨事重演。

    谢安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之重人心头。

    谢玄看向叔父,又与王献之交换意见,最后将目光移向天子,沉声道:“陛下,臣之前思虑不周,出兵北伐,实是宜早不宜晚。”

    等下去?

    等着秦国再出内乱,北地在遇大灾?

    谢玄和王献之一齐摇头。

    谈何容易。

    桓容颔首,转头对郗超和贾秉道:“景兴和秉之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无需立即出兵,可调动身在北地之人,同青、并、冀三州刺使暗中联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说服其南投。”郗超道。

    “此事可能成功?”桓容微微一愣,问道,“景兴有几成把握?”

    “不瞒陛下,此时言成功未免过早。然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如何知晓?”郗超微微一笑,继续道,“秦帝大胜还朝,固然民心大涨,但自夏侯氏之乱后,朝中隐忧早已存在,非一招一夕可解。”

    长安的隐忧,就是健康的机会。

    秦国朝堂大举采用新人,固然能使政治清明,稳固新帝的统治,却在无意之间将西河旧部推到对立面。

    说句不太好听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新人把老坑占了,让老人怎么办?

    西河旧部跟随秦氏南征北讨,自坞堡初立就跟随秦氏,无不立下赫赫战功。

    现如今,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位列朝堂,拟就政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手中的权利却被不断削减,如何不会心生不满?

    夏侯氏叛乱的余波没有完全消散,北地貌似君臣误会消弭,朝廷上下一心,实则却像坐在柴堆上,遇上一点火星就会点燃。再有风起,瞬息即可燎原。

    “另外,唐氏父子虽然南投,在青、并两州的名望实未削减。兼其同并州刺使有旧,无妨请其写成书信,交人带去北地。”

    郗超的意思是,起兵是必然,但能说服三州刺使主动同长安对立,投向建康,借以减少损失,何乐不为?

    “陛下莫要以为此计太毒。”贾秉正色道,“日前梁州传来密报,有北地士人借游学之名,过边境,递帖拜会汉中、汶山两郡太守。”

    从两郡太守呈送的密报来看,来人的表现实在值得怀疑,字里行间隐隐透出拉拢之意。

    梁州同秦国接壤,汉中郡既能驻重兵又能产粮,实为兵家必争之地。

    从舆图上看,汉中郡似一块凸起的尖角,扎入秦氏疆域。秦国选择从这里下手,意图动摇桓汉的统治,实是再自然不过。

    “秦帝领兵在北,陛下不会想到,长安会在此时派人游说。”

    事情成功自然好,如果不成功,消息传出,只要桓容稍微疑心,汉中郡的治所必将遭遇地震。从太守以下,包括县中官员,或多或少,前途怕都会受到影响。

    无辜遭天子疑心,心宽的还好,如果心窄,遇事一时糊涂,难免会让长安如愿。

    “陛下,这些南来的士人,绝不能等闲视之。”

    “观秦帝征北采用的战法,必对我朝府军多有研究。所谓先下手为强,何不趁秦帝尚未班师,尽速遣人往北?”

    贾科的身份暴露,不能继续留在长安,经他手埋下的钉子,多数无法再用。

    不过,一张消息网没了,还可以织成第二张、第三张。

    贾科前往西域,其他的暗线可以开始活动。比起贾科,这些人更加低调,能起的作用却是更大。

    “陛下可还记得,石刺使之弟在徐州行商?”贾秉道。

    石劭的兄弟?

    乍听此言,桓容有片刻的恍惚,眼前闪过当年跟在石劭身边的少年。

    “石郎君并未出仕,数年前隐姓埋名,领商队往来南北,最远抵达漠北,还曾往鄯善为大军送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