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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节

      “凡移边州者,授田三十亩,免三年粮税。”

    三十亩地的确不少,结合现下的亩产,加上天灾频发,又委实不多。这是在南方,如果换成北边靠近草原的州郡,七十亩都不嫌多。

    除此之外,朝廷发下官文,凡填边州之人,由当地治所提供农具耕牛。

    农具按户分授,百姓无需出一个铜板,如遇损伤还可到治所辖下的工坊修补;耕牛可买可赁,买以市价七成,租赁仅需提供草料,保证不故意伤害牲畜即可。

    第三,朝廷免费发下粮种,连续三年不变。

    如遇天灾或是战事,导致田地歉收乃至绝收,每户都可到治所领取口粮。丁壮从军还有军饷,杀敌有奖励,死伤更有抚恤。

    这种做法部分取自曹魏屯田,战时为兵,闲时为民。用以确保边州兵力充足,遇敌来袭,人人皆可迎战。

    桓容也承认,此法并非十全十美,缺点同样不小。

    但是,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害相取其轻。

    以目前的情况,边界屯田增兵实为必要。尤其是新取的秦州、河州两地,不比梁州、荆州,直接调兵会引起长安警觉,开垦荒田好歹是个借口。

    至于长安会怎么做,那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毕竟秦策还没糊涂到底,天灾频发的年月,粮库都要见底的时候,发动战争太不明智。无论胜败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如果是对胡人政权,还算师出有名,大可以动手开抢。

    彼此都是汉家政权,打的都是恢复汉室的大旗,动手开抢?

    脸面还要不要?

    名声还要不要?

    谁先动手谁先完,打死都不能干!

    退一步学建康屯兵屯田?

    桓容耸耸肩膀,表示没关系。

    事情重在先机。

    他的目的是扎根秦州等地,确保有充足的兵力威慑,让长安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主要目的达到,长安是不是仿效屯兵,对他关碍不大。

    如果秦策下令屯田,真能屯出结果,对北地的百姓称得上是件好事。

    想清楚其中关节,桓容力排众议,坚持下旨,从交、广等地征民充秦、河两州。

    交州和朱崖州刚刚经历战火,夷人未全部消灭,遇到时机,很可能死灰复燃。

    防其贼心不死,实在不好抽调太多丁口。

    故而,桓容又下旨,押送战俘和抓捕的夷人北上,交由臣服的羌人和鲜卑人看守,在秦州和吐谷浑交界地垦荒开田、建造城池。

    田地开出来,再将人送至边州修筑敌垒。

    夷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身体素质却相当不错,适应性也是极强。只是天生懒惰,想让他们干活,全要靠羌人和鲜卑人的鞭子。

    从太元三年到太元六年,北迁的战俘和夷人不下五千。到太元七年,朝廷派人统计,剩下的不足一千。

    残酷吗?

    的确。

    但是,看看这些夷人在交州和朱崖州都做了些什么,数一数死在他们手里的汉家百姓,少许的不忍立即会烟消云散。

    在羌人和鲜卑人眼里,这些夷狄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语言不通,听不懂命令没关系,多抽几鞭子会立即明白。犯懒也没关系,继续抽,往死里抽,全身懒骨头都能变得勤快。

    事情传出之后,交州和宁州边界很是安宁了一段时日。

    见识过桓汉的手段,再是贪婪凶狠,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落到汉兵手里,结果不是他们能够承受。

    以往汉兵剿贼,要么杀死要么驱逐。保住一条命,日后还能卷土重来,烧杀劫掠,报仇雪恨。

    如今却是连杀来抓,抓住就要被迫做工,活着比掉脑袋更加难受。

    南行的商队抓住机会,鼓动小部落酋首揭竿而起,联合起来反抗大部落,打得过就称王,打不过就臣服桓汉,待到恢复一段时日,掉头继续再来。

    事情持续发酵,在短短数年时间内,靠近桓汉的番邦内乱不停,少有安稳的时候。

    按照谢安的谋划,改朝换代不说,国主和酋首完全是一年一换。

    频繁的内乱,导致夷狄数量不断削减。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夷人往边界骚扰,照样不成气候。

    将兵和边民以逸待劳,遇上一股抓一股,带头的当场杀死,余下的全部上报建康。是留在地方劳动改造,还是迁往北地造城开荒,全看朝廷旨意。

    太元三年,七月底

    建康迎来又一场大雨。

    闪电爬过云层,惊雷阵阵。

    天空像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雨水倾盆而下,连成一片灰白色的雨幕,犹如瀑布飞泻。

    池塘溪流暴涨,秦淮河上不见一条商船。

    纵然是常在浪间行走的船工,此刻也收起船帆,不敢在这样的大雨中冒险。

    岸边码头上不见半个人影,光秃秃的竹竿左右摇摆,挂在竿上的旗帜早不见踪影。

    坊市中,人群挤在商铺和屋檐下避雨。

    杂货铺的生意尤其好,蓑衣雨伞早一扫而空。掌柜和伙计忙得满头大汗,现开库房取来存货,挤在店里的人群依旧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临街的一家食肆中,袁峰临窗而坐,眺望街景,神情间略显凝重。

    十二岁的少年,正处在身材抽条的时候。穿着一身长袍,个头虽高,难免显得有些清瘦。

    俊秀的面孔脱去稚气,隐现几许刚毅。在一众士族子弟中,同样算得上佼佼者。

    按照谢安的话,袁峰的长相气质像足袁真。见到他,就难免回忆起袁真少时。

    谢安、王羲之和袁真是挚交好友。未出仕时,三人时常会对坐清谈。

    上巳节曲水流觞,重阳日登高踏青。三人的牛车未出城门,早被小娘子们团团围住,歌声清脆悦耳,抛来的鲜花绢帕挂满车栏。

    其盛况空前,可与早年的卫叔宝和潘安仁比肩。

    某次,谢安难得说漏嘴,言及当年旧事,引得王彪之哈哈大笑。

    看着这两位帅大叔,桓容不免心生好奇,开口问了几句。

    谢安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想要转开话题。

    王彪之笑得更欢,兴致起来,抚须笑道:“官家想知安石旧事?不难。仆闻宫内藏有美酒,两坛,如何?”

    桓容:“……”

    用江左风流宰相的韵事讨价还价,标价仅仅是两坛酒,堪称“空前绝后”。甭管用词是否恰当,总之,这样的奇事,除魏晋之时,恐怕再难得一见。

    桓容到底架不住好奇心,用两坛美酒换来数个八卦。

    王彪之喝得高兴,不顾谢安在旁,直接买一送三。桓容听得张口结舌,复述给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两人听罢,都是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己。

    袁峰和桓玄桓伟都听了一耳朵,后两者不觉如何,大概是年少还不晓事,前者则开始认真考虑,今后出门是否要乔装改扮,认真“防备”一下好友?

    八卦终归是八卦,谢安大度不以为意,一笑且过。桓容觉得过意不去,派人送去数坛美酒,权当是“赔罪”。

    谢安收到赔礼,邀王彪之过府共饮,并笑言;“官家慷慨,些许旧事能得如此美酒,实为畅怀!”

    言下之意,叔虎记性好,无妨多八卦几回。说不定陛下高兴,会多送几坛美酒,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他的旧事八卦完,还有王羲之等人,不愁没有谈资。

    所谓贫道既然掉坑,道友岂能独善其身。

    自此,由谢安和王彪之带头,建康掀起一股八卦风潮。忆往昔旧事,感慨有之,失笑有之,怀念亦有之。

    如果书圣泉下有知,知晓今时今日,未知会作何感想。

    借此事,桓容彻底体会一把魏晋风流,亲眼见识到当代名士是何等的潇洒不羁。

    惊讶之余又不免感叹,独特的时代背景,方能催生如此风流人物。再过百年,眼前种种都将化为云烟,便是自己,怕也会沉入历史长河,痕迹仅存于几张纸页。

    偶尔有船只经过,船桨荡开层层水波,模糊的歌声传来,未知是秦风还是魏风。亦或仅是清幽的调子,随着河水一波波荡漾开,伴着历史一同沉淀,融入寂静的长卷。

    大雨持续不停,袁峰伫立在栏杆旁许久,终于转过身,看向乔装出宫的桓容,低声道:“阿兄,连续多场大雨,怕是会有水患。”

    桓容点点头,见桓玄和桓伟一人抓着一个胡饼,搭配热汤吃得正欢,不自觉放缓表情,伸手揩去桓玄嘴边的一点饼渣。

    “朝中陆续派遣官员,各州已接到消息。府库多数充足并有赈济银,天灾将至,人力不能阻挡,只能尽力救助百姓,将损失减到最小。”

    即便是在后世,天灾也非人力能够阻挡。

    桓容唯一能做的,就是集合朝中和地方力量,尽全力做好安排。

    三吴之地最险,那里是吴姓的大本营,不用桓容多说,吴姓士族已慷慨解囊。

    今时不同往日,桓容的施政纲领同晋室截然不同。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能看清事实,旁人又何尝不能。

    对士族来说,拿出的金银粮谷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有其为标杆,朝廷政令自能顺利下达,畅通无阻。在各地为官之人不会扫自家面子,必定会全力而为。

    桓容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天灾,考验的不只是天子,更是辅佐国运的士族高门。

    “阿兄,下月书院放假,先生要带西院学子往扬州,我想随行。”袁峰开口道。

    “可。”桓容早料到袁峰会有此意,笑道,“多带些人,沿途听先生吩咐,不可擅离部曲,更不能随意行动。记得,所见所闻俱要记录,有何想法亦可记下,回来之后我会查阅。”

    “诺!”

    桓容正要再说,突然感到衣袖被拉了两下。

    “阿兄,我也想去。”桓伟吃完胡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桓容。

    桓玄思考略慢,桓伟出声许久,才接着道:“阿兄,我也想去。”

    桓容笑着摇头,道:“不可。阿峰是去学习,你们还小,等元服之后才可离京。”

    “诺。”

    桓伟和桓玄低下头,都有些失望。

    元服后才能离京,和四兄出海更没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