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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节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降之物

    自古以来, 日食皆象征凶兆。

    魏晋规矩, 遇到天龙食日, 台城起鼓,天子当着素服避于偏殿。翌日文武上朝,俱免朝冠, 改佩帻。

    文官戴介帻,武官戴平上帻。

    无论文武皆佩宝剑,汉时为铁剑,魏晋改为木剑,以示威武。

    凶汉登上城墙, 台城内以鼓声驱厄, 并有术士入宫卜笄, 占卜日食后是否将有大祸。

    司马奕在位期间,曾有日食发生。很不巧, 赶上三吴之地生灾, 饥民遍地, 成为废帝的又一桩铁证。

    司马昱在位仅一年, 没赶上类似情形,难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司马曜……如果按历史走向,这次日食是发生在他继位早期。结果桓容取而代之,天警之事就落在了后者的头顶。

    好在众人知晓轻重,没将事情往“天子无德”之类的事上牵扯,更没人提及“桓氏篡位,天惩将至”之语。

    须知此事牵扯不小,话传出去,惹怒的绝不仅仅是新帝和龙亢桓氏,包括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甚至是高平郗氏都会被得罪个彻底。

    到时候,可不是自己抹脖子就能解决的。

    只不过,以上不提,不代表事情会就此揭过。

    天子巡守是一则,后宫空虚、官家无子又是一则。

    古人敬畏鬼神,从诸多祭祀之中就能窥出一二。

    以上天示警为契机,奏请新帝打消巡狩的念头,安心留在建康,最好能就此守在台城;此外,桓容初登基,尚没有大婚,连婢妾美人都没有半个,正该充实后宫,绵延子嗣,方能安稳国祚。

    前一条,谢安郗愔亦表赞同,唯独王彪之没有明确表态,颇有几分模棱两可。后一条,王谢士族没有参与,多是中等士族和小士族在活动。

    和司马氏在位时同理,王谢士族树大根深,无意送女入宫,更不屑于外戚之位。虽是同桓氏合作,但桓氏兵家子的身份终是不能抹去。

    中小士族则不然。

    天子弱冠之年,初登基,身边空虚,正是送人的最佳时机。

    最重要的是,桓容登基之前,同王谢士族多有盟约,最大的一块蛋糕已被瓜分完毕。连周氏这样的吴姓都得了不小的好处,族中子弟接连出仕,有渐起的征兆。

    没能抓住机会,众人早有些按捺不住。

    其后,王太后和褚太后出宫,王氏和褚氏郎君得大中正品评,未几选官出仕。哪怕是在边塞,终究代表着天子的信任和态度!

    见此情形,尚无行动的各家终于坐不住了。

    日食恰好给了各家机会。

    什么风最硬?

    枕头风!

    桓容不愿做摆设,更不可能像司马氏一样做个傀儡。面对一个强势的君主,别的路走不通,无妨仿效汉时,以外戚晋身。

    西汉窦氏,东汉阴氏,都是权倾朝野。

    以自家的条件,无法同窦氏和阴氏相提并论,力压王谢高门更是笑话。但是,借机得天子信任,增加族中出仕的人数,增强在朝堂的话语权,总没有太大问题。

    至于周氏占据先机,却没有同桓容结亲,而是选择桓祎,众人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吴姓的身份使然。

    殊不知,周处早看出桓容的性格,心知外戚之路绝对走不通。与其招来新帝厌恶,损伤大好局面,不如退后一步,将女郎嫁给桓祎,既能向新帝表示衷心,又能保证家族利益。

    可惜,同他想法一致的人并不多。

    于是乎,日食发生之后,桓容几乎每天被催婚,上请的奏疏堆成小山,三省一台也是无奈,只能装箱送入太极殿。

    桓容很是闹心。

    从最开始的随便翻翻,到最后的弃至一边,不是亲娘阻止,九成会命人抬下去当柴火。

    见他这个样子,联系之前种种,南康公主面露沉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官家无意此事?”

    桓容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儿不想选美人,更不欲大婚。”

    “是现在不想?”

    “今后也不想。”

    南康公主问得直白,桓容的回答也相当直接。

    李夫人坐在一边,素手揭开香炉的盖子,投入一注新香。清香袅袅,驱散了瞬间的焦躁,心情随之变得平静。

    “阿母,儿无意成婚。”在南康公主面前,桓容从不称“朕”。

    “无意就无意。”意外的,南康公主没有询问原因,也没出言劝阻,端起茶汤饮了一口,缓声道,“不过,这事不好处理,需得仔细谋划。”

    “阿母?”见到亲娘这个态度,桓容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面露惊讶,愣在当场。

    “怎么?以为我会不顾你的意愿,执意让你成婚?”南康公主挑眉看着桓容,嘴边带笑,却让后者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亲娘威武,真心不是说说而已。

    “儿不敢。”咽了口口水,桓容道。

    “我之前曾说过,只愿你平安,其他都是无妨。”南康公主放下茶汤,示意桓容靠近些,抚过他的鬓发,道,“你言要结束乱世,我信。你说要一统天下,我也信。”

    “阿母……”

    “我儿立下宏愿,匡复汉室,救华夏黎民,岂能被他人指手画脚、囿于笼中。”按住桓容的肩膀,南康公主目光坚定,“我不管旁人如何,只愿我子能够遂心。”

    桓容低下头,忽觉得眼眶发酸。

    “瓜儿,抬起头。”南康公主笑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区区一件小事罢了,岂能做出这般姿态?”

    “诺。”

    李夫人摇头轻笑,将香炉移到旁侧,柔声道:“阿姊,扈谦就在城内,无妨召他入宫卜笄。”

    恩?

    南康公主和桓容同时转头,相似的眸子落在李夫人身上。

    后者笑靥如花,以手轻轻掩口。美眸稍弯,声音飘过耳边,轻轻柔柔,似有柳絮拂过心田。

    “照前朝旧例,每逢天龙食日,皆召术士入宫卜笄。官家登基不久,每日忙碌,怕是忘了这事。”李夫人笑道,“朝中文武大才,通图谶之学,终非门内之人。”

    桓容眨眨眼,仔细琢磨这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这些人借“上天示警”上疏,何不以术士之言相对?

    正如李夫人所说,朝堂文武能观星象、能行占卜,到底比不上专业人才——例如曾为三代天子卜笄的扈谦。

    至于扈谦是否肯占卜出合适的谶言,端看有没有手段。

    自己不成,还有亲娘。

    亲娘也不成,干脆推出贾舍人。

    桓容相信,以贾秉的口才必定能说服扈谦,让他做出最佳的选择。

    “多谢阿姨!”

    “官家无需如此。”李夫人笑道,“这不过是些小手段,能拖一时,终不能拖一世。官家如要彻底解决此事,怕还要再做些准备。”

    桓容点点头,由卜笄想到鬼神之说,多个念头闪过脑海。不期然想起从长安带回的某样东西,双眼微眯,很快拿定了主意。

    见他这个样子,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出声。

    翌日,扈谦奉旨入宫,为天子占卜吉凶。

    卦象很快传出,同群臣之言大相径庭。

    “上天确有示警,然祸事非临建康。”

    祸事不在建康,那就和桓容没有关系。和桓容没有关系,阻拦巡狩、劝谏大全婚都失去理由。

    往深处想,上天示警不在南地,十有八九是在北方。

    “北地灾祸连年,兵乱不灭,生灵涂炭,方招致天龙食日,以示警意。”

    此卦一出,没人出声质疑,更不可能随便反驳。

    这可关乎“政治正确”,说卦象不对,遭灾的不在北边,肯定是建康?

    不用桓容动手,王谢士族会第一个动手收拾。谢安等人不动手,百姓的口水也能把人淹死。

    这只是第一卦。

    很快,扈谦又占卜出第二则卦象,当着满朝文武,伏请天子临郊外,言有天降之物,需得天子亲取。

    “天降之物?”

    桓容坐在龙椅之上,满脸惊讶之色,半点不像在演戏。

    谢安和郗愔同时皱眉,对于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两人也有些模糊。

    扈谦言之凿凿,恳请天子临郊祭祀。

    “事关国祚绵延,天下苍生,百姓福祉,望陛下早作决断!”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摆着天子必须要去,不去绝对不行。

    桓容点点头,表情严肃,当朝宣旨,明日出城临郊,群臣随驾。

    “陛下圣明!”

    扈谦伏身在地,左右文武互相看看,头顶硕大的问号,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日,建康百姓见有府军出城,在江边搭设祭台,眨眼间就高过十尺。祭台呈梯形,前后左右立有木桩,桩上系有绢帛,并有将兵日夜守候,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津口得令,明日不放商船入城;往来河上的船工渔夫亦被告知,明日将行祭祀,不可入河捕鱼。

    “官家明日将临?”

    城内议论纷纷,男女老幼都有耳闻,几乎人人打定主意,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出城,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今上登基以来,不过几月时间,连颁数道仁政,恩加百姓。虽不知此番祭祀为何,我等亦要守于河边,示上天以诚!”

    百姓口中的仁政,一为鼓励垦荒,三年减免赋税;二为兴办书院,大兴教育,许庶人子弟入学;三是下旨重录天下户籍,取幽州先例,分为黄籍和白籍,流民入籍之后可得田地,如愿往陇西姑臧等地,朝廷更有嘉奖。

    为防有官吏欺上瞒下,做出害民之举,每县之内,辑录户籍的散吏不得少于三人。另外,于州、郡县治所设听讼官,由刺使和太守以下的职吏轮流充任,以听百姓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