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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节

      世事如棋。

    贾秉荀宥都曾言,他当做执棋之人。

    然而,真正坐到棋盘前,桓容突然意识到,执棋不比做棋子轻松,付出的和失去的半点不少,甚至更多。

    换成三年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能这样揣测人心。现如今,他只怕心思不够深,轻易被别人带进沟里。

    “阿母,儿手中有禅位诏书,是东海王所写,并有宦者可以为证。”

    南康公主点点头,这事她知道。

    “建康局势不明,人心难断,谁敌谁友一时难辨。真有用到诏书之日,东海王出面为证,总好过一名内侍。”

    “你不怕他反口?”

    “儿既有此意,自有应对之法。”桓容正色道,“儿上表求情,不为洗刷他的‘罪责’,只以情说事,请降其爵。”

    在这件事上,甭管目的为何,总能找到利益一致的帮手。如果事情顺利,还能将人移出姑孰。

    待到时机成熟,自可设法一手掌控。

    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没天子可以挟,却手握禅位诏书,再有废帝为证,世人纵有非议,乱臣贼子的罪名终可丢开。

    司马奕貌似疯狂,却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种种迹象表明,他固然脑袋有坑,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勉强还能拎得清。

    和把他踹下皇位之人相比,桓容明显更能“信任”。而且,桓使君不介意给他承诺,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只要识相些,肯老实合作,必能活到寿终正寝。

    “阿母,金印需尽快取来。”桓容认真道,“儿不便于动手,阿母可有办法?”

    南康公主挑眉,看向李夫人。

    后者轻轻颔首,笑道:“郎君放心,此事不难。不过,郎君需得挑选人手送往姑孰,摆出诚意,护新安郡公主安全。”

    如此一来,阿叶才能成功说服司马道福,让她站到桓容一边。

    和诏书一样,他日取出金印,有司马道福为证,自能向世人表明,此乃司马昱本人之意,不是桓容诳语。

    大致方向确定,细节可交给荀宥贾秉等人合计。

    “这事不好办,务必要提心。姑孰那边有消息送来,我会立刻让人知会于你。”

    “阿母费心。”

    “算不上。”南康公主饮下一口茶汤,道,“世事变化无常,你需有所准备。哪日姑孰传来丧报,莫要措手不及。”

    “再则,多和族中联络,尤其是你几个叔父。是不是能接过你父手下私兵,五成靠你自己,五成仍要他人相助。”

    “阿母放心,儿日前又得一批耕牛,已挑选百余头,分别送往江州和荆州。”

    还有几件事,桓容不好当面说。

    桓冲有意市糖,桓豁对幽州的粮食很感兴趣,叔侄三人书信往来频繁,往返三地的商队络绎不绝,顺便还带上了益州。

    在利益的推动下,即便渣爹驾鹤西归,桓氏的势力仍会牢牢盘踞在长江中游。只要族中不发生内讧,让外人插不进手,桓氏非但不会衰落,更有可能再进一步。

    当然,前提是不突生意外,例如桓冲脑袋进水,突然神志不清;亦或是桓豁走路没注意,猛然间撞上柱子;要么就是天降巨石,桓容又被砸穿越。

    母子俩说话时,屋外又飘起雪子。

    婢仆站在廊下,看着两头幼虎在院中玩耍,虎女和熊女未着长裙,而是穿着类似男子的短袍,提着幼虎的后颈,啧啧两声,直接用布包裹起来,回房擦爪顺毛。

    三头小马留在院中,半点不在意飘落的雪子,厚实的鬃毛被风吹起,嘶鸣两声,兴奋地跑了起来,互相追逐,精力愈发显得充沛。

    袁峰自书院归来,先往东院问安。

    “峰已征得先生同意,明岁可习六艺。”袁峰小脸通红,明显兴奋未消,“峰不愿落于人后,骑术之外当习射艺。”

    话落,大眼睛扑扇扑扇的望着桓容。

    桓容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自入学院以来,小孩的性格明显变得开朗,很少再见到寿春时的彷徨阴郁。如今还学会撒娇,换做几个月前压根想不到。

    “不用再眨了,我会送去书信,请公输为你造一把短弓。”

    “谢阿兄!”袁峰双眼发亮。

    “先别急着谢。”桓容话锋一转,正色道,“既决心学习,就要做到最好,不可遇难即退。”

    “诺。”

    袁峰正身端坐,小脸绷紧,表情肃然。

    “峰读史书,仰慕前朝英雄,欲以陆伯言为榜样,时刻鞭策己身。他日学有所成,必会竭尽全力助阿兄成就功业。”

    桓容:“……”

    刚说小孩终于“正常”了点,没高兴两分钟,又被当头砸下一棒。

    这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想法?

    无奈的叹息一声,桓容刚想开口,对上小孩满怀期待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到底拍拍袁峰的肩膀,道一句:“好,阿兄等着那一日。”

    “峰一定努力!”

    桓容默默点头。

    小孩说他仰慕陆伯言,陆伯言……陆逊?!

    一念闪过,桓使君突然意识到,袁峰读书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真心是学霸中的学霸。

    昌黎郡

    秦玓巡城归来,眉毛上结了一层冰霜。

    大雪连日,面市盐车。

    朔风凛冽,刮起来活似刀子,能掀开房顶。

    积雪没过小腿,走路尚且困难,更别说排兵布阵。纵然是慕容鲜卑,照样抵挡不住寒风侵袭,几次尝试之后,交战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等到大雪停后继续厮杀。

    如若不然,没死在敌人手里,也会被大雪活埋,活活冻死。

    “郎君,四郎君已至营中。”

    “阿弟来了?”秦玓翻身下马,随着他的动作,雪花和冰晶簌簌落下。

    用力搓搓双手,跺两下脚,秦玓丢开马鞭,大步走向军帐。

    刚走出几步,秦璟已迎了过来,一身玄色长袍,同色的斗篷被风卷起,飒飒作响。

    秦璟不是独自前来,还带着大批的粮草和兵器。兵器用来和慕容垂交易,粮草则是桓刺使借道的谢礼。

    兄弟俩当面,秦璟拱手,秦玓一把扶起他,握拳捶在他的肩上。

    “怎么亲自来了?彭城那里交给谁照看?你也能放心!”

    “有阿岚在。”秦璟笑道,“阿兄驻军昌黎,启程过于匆忙,粮草未能备足。大君从西河送来书信,言明此处情况,正好幽州粟米送到,我便亲自送了过来。”

    兄弟俩一边说,一边走进军帐。

    待身边无人,秦璟正色道:“还有一事需告知兄长。”

    “何事?”

    “晋室天子病危,桓元子似也有恙。建康恐生祸乱,皇位交替是为必然,由司马改做他姓也非不可能。”

    “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语的桓使君

    “建康有传言,司马氏天子近一月不上朝会,医者镇日出入台城,坐实天子久病不愈。恐将危矣。”

    秦璟坐在帐中,将近期所得的消息逐一道出,引得秦玓脸色数变。

    “自桓元子返镇姑孰,少有在人前露面。上月西府军操演,其虽出大司马府,却未如平日着铠佩剑,而是仅着朝服,出入皆乘马车,窗门紧闭,城中百姓亦不得见。”

    “纵未公开露面,也未必……”秦玓迟疑一下,“去岁桓元子带兵北伐,杀至鲜卑城下,亲临战阵,未见任何病况。如今突然一病不起,实在匪夷所思。”

    秦璟摇摇头,继续道:“我也曾心存疑惑,特命城中探子打听。”

    “怎么样?”

    “桓元子返镇之后,即派人外出搜寻名医。虽是暗中进行,且以照顾幼子为借口,但综合种种迹象,我以为病者并非两个幼子,是其本人无疑。”

    “确有道理。”

    秦玓神情凝重,双手放在腿上,十指牢牢攥紧。

    “此前废帝,匆忙推举新帝,建康朝堂便有一番争夺。以桓元子往日作风,不留在朝中,反而匆匆返回姑孰,本就令人生疑。如今又是这样,病况或许比阿弟所言更重。”

    “此事尚无法确定。”秦璟端起漆盏,重又放下,“不过,无论姑孰如何,一旦晋帝驾崩,建康乱局必生。”

    “哦?”

    “阿兄何必装糊涂?”秦璟道。

    秦玓咧开嘴,不好意思道:“习惯了。近两个月见到大兄,手下参军提醒几回,一时竟改不掉。”

    话中提到秦玖,帐中一时安静下来。

    “阿弟,大兄日前请镇洛州,你可晓得?”

    “我知。”秦璟暗中叹息,“阿嵘同我说起过。”

    “你怎么想?”秦玓微微倾身,试探道,“大兄这么做,我与二兄都看不惯。阿父意思不甚明朗,你可要……”

    “阿兄!”秦璟截住秦玓的话,沉声道,“胡贼未灭,自家不能乱!”

    “说是这样说,做起来却难。”

    秦玓和秦玒不同,他对秦玖更加了解,不会被秦璟三言两语说服。早几年,大兄并不是这样,他们兄弟几个并肩杀敌,压根没有这些闹心事。

    现在却好,大君称王不久,大兄就开始玩这些手段。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

    无论本意如此还是被小人撺掇,都让做兄弟的寒心。

    “阿峥,你可要想清楚。”

    “阿兄放心,我不是糊涂人。”秦璟正色道,“真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