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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节

      褚太后却完全不同。

    她的权利来自皇室。

    新帝表明不待见她,宫中人惯会捧高踩低,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

    纵然是太后之尊,遇上要称“叔父”的皇帝,过往的手段都不再好用,唯有生生吞下这股郁气,暂时蛰伏,伴着孤灯和道经苦熬。

    难言她是否后悔。

    或者该说,犯下的错误太多,看错的人也太多,不知该从何悔起。

    好在褚太后历经风雨,半生都在宫中度过,不会被一时的败局击倒。她会咬牙坚持下去,直到转机出现的那一天。

    翻开道经,看着能倒背如流的文字,心绪依旧难定。

    “早知今日……”

    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或许仍会废除司马奕,仍然会向桓容下手。只不过,手段会更加隐蔽,更加毒辣,不会给前者任何反击的机会。

    一阵冷风袭来,木窗洞开,殿中灯火被吹熄大半。

    褚太后对着道经出神,玄色的袖摆在身侧铺展,映衬一室昏暗,仿佛漆黑的鸦羽,象征着不祥和危难。

    阿讷带人送上新灯,垂首避开褚太后的目光,弯腰行礼,和众人一起退出殿外。

    今夜的建康,又将落下一场大雨。

    值得一提的是,秦策称王的日期,恰好同司马昱入主台城的日子撞到一起。

    没有百官出迎、百姓夹道,也没有金辂入城,秦策仅是穿上衮冕高坐上首,受一干文武三拜,场面难免有几分寒酸。

    由于儿子多在外地驻守,要么就是带兵打仗,对面的氐人很不老实,从最开始,秦策就没打算按照古礼操办,而是下令一切从简。

    不是考虑到“威严”问题,估计连官员朝拜的程序都会省略,直接派人到各地走一走,告诉该知道的,从今天开始,秦策不再是坞堡堡主,而是意将逐鹿天下的秦王。

    为何将国号定为秦?

    秦策表示,身为始皇血脉,此乃理所当然。

    对于氐人会不会心塞抗议,秦策全不在乎。

    事实上,他早看苻坚和他老子不顺眼。一个胡族窃据中原,定秦为国号,遇上秦氏这个正主,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是怪事。

    之前是四面皆敌,秦策腾不出手来。

    现如今,慕容鲜卑已不成气候,柔然正全力对付慕容评,慕容垂和慕容德在高句丽自立,吐谷浑和王猛的军队在沙州打生打死,东晋正忙着废帝改立,压根影响不到分毫。

    秦策此时称王,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想要收拾氐人也有三分余力。

    前提是能征召足够的将兵。

    对于人手不足这件事,秦策也有几分牙疼。

    不过问题总要解决。

    称王之后,秦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军队追击燕国残兵,最好将他们都赶去北边。为达成目的,不惜接纳杂胡。

    和桓容的小打小闹不同,秦策的动作很大。

    无论原来归属何部,彼此之间存在何种源源,只要投靠过来,必须改换汉姓,重起汉名。

    同时,小部落重新安置,邻居常会是以往的仇家。大部落全部打散,由近千变成一两百,又在仆兵的包围之下,谅也闹不出太大的乱子。

    张禹等人出谋划策,时而带着部落首领围观几场针对叛徒的刑讯,等他们吓得手脚发软,再施以好处利诱,劝说夹杂威胁,命其全家搬入城内,不再随部落冲锋陷阵。

    和部众分割开,予人以胆小怕死的形象,首领的权利很快就被架空,再不能服众。

    依照张参军的谋划,不需太多时日,多数杂胡将被同化,尤其是生活在邺城附近的部落,速度更是快得超出想象。

    秦氏的动作很快,秦璟率部曲抵达幽州时,邺城附近的杂胡已被收拢得差不多。

    桓容得知消息,和荀宥相视苦笑。

    “仲仁如何看?”

    “秦氏所图非小。”荀宥神情肃然,当真有几分头疼,“明公同秦氏相交,务必要更加小心。”

    “我知。”

    桓容苦笑一声,想起那场雨夜,愈发感到不真实。

    “这笔生意不好做了。”桓容捏了捏额心,心始终落不到实处,“秦氏连胡人都收,可见人口奇缺。如今业已称王,怕是更不会放流民南下。”

    即便肯放开道路,价钱也不会便宜。

    甚者,北方的汉人见到秦氏崛起,得其庇护,未必会乐意南下。

    东晋名为汉家正统,说白了,也是从曹魏手里夺取的政权。再向前数,曹魏照样称得上逆臣。这样比较下来,反倒是秦氏更加“根正苗红”,值得托付。

    “为难啊。”

    左也不是,右也不成。

    桓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实在过于简单。

    想在乱世中走出一条路,何止比预期困难十倍。盟友背后捅刀,亲朋当面翻脸,全都不可避免。

    要跨越的障碍实在太多,远不是扳倒渣爹就能顺心如意。

    “明公无需太过担忧。”荀宥劝慰道,“秦四郎君既然南下,想必事情可以商谈。”

    “希望如此吧。”

    桓容闭上双眼,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因期待而升起的一丝绮念就此被现实压垮,瞬间变得无影无踪。

    十二月下旬,秦璟率领一百骑兵进入临淮,直奔盱眙。

    为避免麻烦,骑兵均做护卫打扮,赶着大车,和坞堡商队同行。

    途中经过几处村落,发现人烟稀少,成丁多数不见,留下的妇人和老者却无半分愁苦之色,知晓商队有皮毛,纷纷取出绢布铜钱市货。

    秦璟颇感惊奇,问过方知,临淮郡和淮南郡都在大兴土木,村落中的壮丁和流民都被吸纳做工,纵然粮食歉收,一家人也能填饱肚子。

    “桓刺使下令开坊市,价格公道,寻来的山货猎物都有着落,粗布藤筐亦有人买。”

    妇人性格爽利,一番讨价还价,硬是将价格压下半成,和邻居一起买下整张厚实的熊皮。顺势又买下两张狼皮,一张鹿皮,准备给家人做几件厚实的夹袄。

    “这么大的熊,临淮可没有。”

    “有也不敢打。”

    一场交易下来,村人市得需要的货物,商队得到足够的消息。

    想起数月前在幽州所见,秦璟不免心生触动,单手抚过马颈,眺望幽州方向,眸光渐深,心思难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幽州变化

    天气虽冷,盱眙城内仍是人来人往,人喧马嘶,一派热闹景象。

    秦璟一行入城时,恰好同两支吐谷浑商队遇上。因坞堡商队曾同其市货,彼此很快搭上话,开始一路同行。

    和坞堡商队不同,吐谷浑商人不习惯用大车,加上路途遥远,货物特殊,多采用骏马和骆驼背负。

    入城之后,骆驼之间会系上长绳,由专人看顾,确保队伍不会中途走散。

    “凡入城商队,需看顾牲畜,遇有牲畜乱跑或赃污街道者,轻者罚绢,重者加倍。屡罚不改者,记入城内名簿,不许再入盱眙。”

    明晃晃的告示贴在城门前,旁边还有被列为“拒绝往来户”的名单。

    不懂汉文不要紧,有通晓胡语的文吏在旁解释,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漏听。既然懂得规矩,就不能以“不懂”的借口钻空子,试图逃避“罚款”。

    两支吐谷浑商队都被罚过,而且还是重罚,对此心有余悸。

    过城门之后,第一时间管好骆驼和骡马,甚至专门命奴仆跟在队伍后,清扫队伍过处,确保不被巡视的州兵抓个现行。

    “不小心不行啊!”吐谷浑商人低声道。

    “罚绢倒是不怕,比起市货所得不过是九牛一毛。就怕被记上名册,不许再入盱眙城。”

    “怎么说?”秦璟开口问道。

    “这里的好东西太多,运回国都能市上好价。”吐谷浑商人咂舌,“再则价格公平,税负也不重,旁处很难找这样的地方!”

    “洛州亦有大市。”秦璟道。

    吐谷浑商人摇摇头,不是和秦氏商队有过生意往来,又对秦璟印象不错,八成会像看傻子一样笑他。

    “我晓得洛州那里不错,也去做过生意,可利润实在不高。”

    “何以见得?”

    “洛州地处北方,往来多是北地汉商,鲜卑和氐人,再有就是柔然和西域胡。他们手里的货物种类不多,我不甚感兴趣。更何况,每年都有类似的商队往来吐谷浑,根本市不出太高的价钱。”

    “绢布倒是好,可惜价格太高。”另一名吐谷浑人插嘴道。

    “就是这个道理!”

    吐谷浑商人向四周看了看,指着开在道旁的食铺,对秦璟笑道:“瞧见没有,哪怕是同样的香料,盱眙做出的熏肉就是不同,味道更胜一筹。”

    “对!这里的熏肉运回国,价钱都能翻上两番,何况还有价格更低的绢布、金银首饰,制作精良的工具,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可惜这边的工匠带不走。”

    “就是啊。”

    三支队伍一路行来,吐谷浑商人话匣子打开,不断叙说在盱眙廛肆中的见闻。提到海盐和绢布,更是翘起大拇指。

    “这里的绢布花样鲜艳,很是难得。”吐谷浑商人道。

    “虽说其他地方也能市绢,可惜价格太高,根本不能比。”

    “自去岁以来,坊市里出现许多新奇玩意,之前见都没见过,几块木头做成的鸟能飞,马能跑,运回吐谷浑,在贵族首领中间都能卖上天价!”

    秦璟一路听着,时而闪过几许沉思之色。和商人并行穿过长街,很快来到廛肆集中的西城。

    考虑到各种原因,在重建盱眙时,桓容和相里兄弟商议,结合长安和建康的建筑风格,将四城重新规划,互相隔开,不使坊市和民居混杂。

    城中没有水道,便以长街为间隔。廛肆和民舍之间设立篱门。日出开启,日落即关。

    东城仍住士族豪强,彼此之间如何划分,桓容并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