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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残酷吗?

    的确。

    然世道如此,不下重手,背后之人更会得寸进尺。况且,有桓容的吩咐,又有南康公主的许可,钱实行事再无顾忌。

    背后人不动心思且罢,若是敢动歪心,派来几个抓几个,越多越好,倒省了招盐工的麻烦。

    回廊下,李夫人打开竹笼,笼内的鹁鸽迈步走出,并不振翅飞走,而是歪着小脑袋,讨喜的蹭着李夫人的袖摆,发出咕咕的叫声。

    婢仆看得稀奇,却是不敢轻易靠近。日前有人喂食时不慎被啄伤,手背留下一条长疤,涂再多的药也不见好,她可不想在以身试法。

    李夫人取出一只香球,素手轻轻晃动,里面装着桓容惯常用的香料,伴着声响在雨中飘散。

    鹁鸽愈发显得温顺,蓬松胸羽,咕咕叫得更欢,圆滚滚的更加可爱。

    南康公主走来时,恰好见到鹁鸽躺倒,不由得轻笑出声。

    “阿姊。”

    李夫人抬起头,拂过脸颊边的发丝,展颜轻笑。

    廊下婢仆福身行礼。

    南康公主抬起右臂,除了阿麦,余下之人尽数退开五步。

    “这样的天,能飞吗?”

    “无碍。”李夫人托起鹁鸽,指尖擦过鸽身上的羽毛,笑道,“不过要将绢布裹好,免得污了字迹。”

    南康公主点点头,亲手将绢布放入竹管,绑到鹁鸽颈上。

    “这还是瓜儿上次送信留下的。”

    碍于体型关系,拇指粗细的竹管,苍鹰可以绑腿,鹁鸽就只能系脖子。

    待雨水减小,李夫人命人送来食水,喂过之后,亲手放飞鹁鸽。

    黑灰色的身影在庭院上空盘旋两周,咕咕叫了几声,旋即振翅向北飞去,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阿姊,我听婢仆说,太后遣了内侍入府?”李夫人拉过南康公主的袖摆,轻声问道。

    “的确。”南康公主冷笑,“请我入宫,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

    “八成是见派来的人一个没回去,想要探一探根底。要么就是没查出幽州来人的目的,打算从我嘴里问出几句。”

    “阿姊,其意非善。”李夫人轻蹙柳眉,道,“不若借口着凉,莫要去了。”

    “何需借口。”南康公主笑道,“我乃晋室长公主,她不过一个后宫妇人,夫主亲子皆亡,仗的仅仅是个太后名分。褚氏盛时,我亦不放在眼中,如今撕破脸,更无需太多顾忌。”

    “所以?”

    “我不想见她,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李夫人圆睁美眸,表情中闪过一抹惊讶。

    “阿姊说真的?”

    “当然。”南康公主难得起了玩笑之心,拂过李夫人发间的流苏,“阿妹不信?”

    李夫人收起惊讶,眉眼弯弯的笑了,顺势倚向南康公主,吐气如兰,笑靥如花。

    “阿姊说的,妾自然相信。”

    两人相视而笑,细雨轻轻泼洒,朦胧飘渺,遮住廊下一双倩影。

    台城

    回宫的宦者跪在殿中,脸色发白,嘴唇隐隐发抖。

    褚太后坐在榻前,面沉似水,许久不曾叫起。

    扈谦安坐在一侧,神情淡然,安适如常,仿佛不是被从家中强行“请”来。倒是随他来的两个徒弟心思不定,神情间带着不安,眼中时而闪过畏惧。

    忽有一阵急风破窗而来,带起呼啸之声,吹熄摆在墙边的两盏三足灯。

    宦者和婢仆不敢做声,匆忙撤去旧灯,送上新灯。

    火光摇曳数下,终于未再熄灭。

    风声雨声隔绝在殿外,殿内飘着檀香,灯光通亮,气氛却格外压抑。

    “南康真这么说?”褚太后沉声道。

    “回太后,千真万确。”宦者不敢隐瞒,额头触及地面,声音都在发抖。

    褚太后攥紧衣袖,咬碎银牙,终于没能忍住,挥袖扫开了摆在面前的竹简。

    竹简落到地面,瞬息摊开,现出上面的几行字,分明是扈谦卜笄所得的卦象,“变数”二字赫然在目。

    “太后息怒!”

    宦者宫婢大惊失色,均伏跪在地,面色发白。

    “下去。”

    五息之后,褚太后收敛怒色,斥退众人,仅留下心腹宦者。

    待殿门关闭,阴沉的目光转向扈谦,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仆不甚明了。”扈谦淡然道,“卜笄所出俱已呈送太后,无有隐瞒。太后还想从仆口中听到何言?”

    “好,好一个无有隐瞒!”褚太后怒极反笑,“那‘贵极之相’又该怎么说?”

    扈谦良久不语。

    褚太后以为说中,冷笑更甚,“肯说实话了吗?”

    扈谦叹息一声,道:“此事确是仆故意为之,其意在扶助晋室。然天命自有定数,所行种种不过枉然。”

    “一派胡言!”褚太后更怒,硬声道,“你如今还想骗我?!什么变数,什么有益晋室,通通都是假话!”

    扈谦抬起头,直视褚太后双眼,黝黑的眼底仿佛深渊,不带一丝情感,扫过人身上,直让人冷到骨子里。

    “何为变数,太后可曾细想?”

    褚太后忽然顿住。

    “变数之所在,即命运之所定。”

    “仆言丰阳县公为变数,即对晋室,也为其自身。晋室后代本应得益,然遇人插手,旁生枝节,命数岂能不变!”

    听完这番话,褚太后的表情变了几变。

    “你是说,此事怪我?”

    “太后心知肚明。”

    六字掷地有声,褚太后怒气不再,声音微微颤抖:“可有破解之法?”

    “命数已变,仆终为凡人,无法堪破天机。”扈谦垂下眼帘,沉声道,“太后信与不信,全在自身,旁人无法左右。”

    褚太后愣在当场,颓然的张了张嘴,终于未出一言。

    雨水时断时续,持续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天空中仍是灰蒙蒙一片。

    城门初开,一队车驾率先行入。

    赶车的汉子肩宽臂长,腰粗十围,极其彪悍。低头扫过两眼,直让城门卫脚底发软,头皮一阵发麻。

    验明身份,知是郗愔入城,城门卫很快放行,车驾扬长而去。

    待马车行远,城门卫互相看看,长舒一口气,低暔道:“都言北府军选自流民,五个幢主里有三个流民帅。凶成这样,传言果然非虚。”

    驾车之人早年曾为流民帅,其后投身北府军,屡次立下功劳。

    此次刘牢之奉命留守京口,他便接替前者充任车前司马,护卫郗愔出入安全。

    车驾穿过秦淮河畔,一路没有停留,驰往青溪里。

    篱门刚开,河上行船不多,有两艘自南来的商船正在卸货。

    一名健仆扛着木箱,视线被遮挡,不慎被疾驰的马车带倒,顾不得散落的货物,就地翻滚两圈方才保得性命。

    “谁他……”

    不等健仆骂出声,已被同伴用力捂住嘴,强行拖到一边。直到马车行远,拽人的汉子方才松开手,擦去额头冷汗。

    “开口前也不看清楚,不要命了吗?!”

    “红漆皂缯,又是从城外来,分明是刺使车驾。知道车里都是谁,你就敢开口?肩膀上扛着的是脑袋还是石头!你不要命,大家可都没活够!”

    健仆忙向同伴赔礼,又匆忙扶起木箱,捡拾散落的货物。

    好在箱中都是些寻常杂货,不怕被雨水浸湿。要是换成海盐香料,这一趟非但不能赚钱,赔偿损失都会要了他的命。

    不提健仆如何后怕,马车驰入青溪里,直接行到琅琊王府。

    车前府军递上拜帖,府门很快打开,琅琊王司马昱亲自出迎,见到从车上走下的郗愔,眸光微闪,迅速挂上笑容。

    “方回大驾光临,昱有失远迎。”

    “殿下客气。”

    两人寒暄一番,迈步走进府内,亲热得仿佛挚友故交。

    不到片刻时间,郗愔拜访琅琊王之事便报至桓温面前,台城内的褚太后也有听闻。

    得知消息,二者反应截然不同。

    桓大司马低笑出声,言道:“郗方回能屈能伸,我当真是小看了他。”

    褚太后勃然大怒,旋即又变得颓废。

    思及扈谦所言,无力的瘫坐在榻前,瞬间像老了十岁。

    建康的风雨暂时未飘到幽州。

    自贾秉动身前往建康,钟琳变得愈发忙碌,不到几天时间,人竟瘦了一圈,走路都在发飘。

    桓容心下担忧,立即给盐渎送信,留石劭坐镇县衙,请荀宥尽速赶来,顺便将桓祎一起带过来。

    不承想信件送出,荀宥倒是快速启程,不日抵达盱眙,桓祎却是压根没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