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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沈鸿渊中风后半边身子不会动,但每日用饭还算不错,这阵子瞧着精神还好了些,太医们遵着圣旨,至少留下两人在国公府坐镇,饶是这般,也没能留住老国公的性命。

    病来如山倒,昨儿还能和人闲聊两句的老爷子,转眼间就仙逝了,连沈仲都跪在塌前,虎目含泪的一直缓不过神来,众人此时才意识到,之前那些怕是回光返照。老爷子屋里头还种着花草,墙根摆着盆子金桔,这季节还未结果儿,只是绿油油的一簇簇叶子,檀木桌上摆着熬好的参汤,便是想用罢午膳,再伺候着沈鸿渊喝几口的,如今眼看着没了热乎气儿。

    萧老夫人哭的昏了过去,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另外的院子,二房谢氏跟着去那边守着,在不能让老人再伤心过度有个好歹。

    沈昙便跪在沈仲身后,低垂的头,脊背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弯了一般,脸上满是泪痕。

    沈昕沈如几个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齐洛川和齐洛岚姐妹也是呆愣着不知如何反映,她们二人在沈府住了那么久,又是上女学,又是学技艺,为的就是能寻上一门好亲。齐洛川对沈昙有想法,可虽住在一个府上,她连三省居的门都进不去,几个月来碰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最后那点意思也消磨完了。

    二房沈茂还在当值,老国公这一去,主事的非沈仲莫属,沈昙听着耳边哭泣声忍不住撑住额头,良久才哑着声音对沈仲道:“父亲,我去拟信给三叔和四叔,姑姑们那边便也得派人去通知。”

    沈仲隔了好大会子才吐出两字:“去吧。”

    府上早几年就备起了棺木,老国公向来心宽,自认能从战场上保住一命,又活了这么多年,这辈子够本了,他从不忌讳这些,连墓地都指好的地方。管事找人在园子里置起灵堂,那房檐廊下扯的全是白幔,中间扎了丧幡,供桌上头的香烛贡品也很快摆了上去,因为暴雨,好些东西没法子往院中挪,灵堂里面倒是齐全了。

    老国公独自投的军,几乎没什么亲眷,膝下尽管有四子两女,但和其他名门世族比起来,依旧人丁不旺。朝中风波全靠沈仲几人从中周旋,而下面能分担重担的小辈,只剩下沈昙一人。

    几个执事的跑断了腿,沈昙身上也换了孝服,长发高束于脑后,不停的有人往灵堂去寻,请他定夺丧事俗务。

    ******

    顾青竹和父亲他们一起用的晚膳,外头的暴雨如同成盆子往下倒似地,砸在砖石地上,再一点点的汇入石头缝中,窗框被风吹的咣当直响,屋里的油灯灭了多次,丫鬟换上厚实的灯罩才算稳住些。

    灯笼儿快一岁了,往常见天儿疯着跑,墙角房顶便没它不去的地方,这外面下雨,它肚子里又怀了猫崽儿,正爬在竹篮子里面眯着眼打盹。

    顾青竹饭后再配着吃上碗牛乳,慢悠悠的吞咽着,直到颂安撑着油纸伞从门外飞奔过来。

    颂安做事沉得住气,能让她大雨天儿还这么跑的,定然也不会是小事儿,顾青竹把瓷勺子放在碗边靠着,侧脸问道:“出了什么急事?”

    “老爷、姑娘。”颂安气喘吁吁的收了伞,张了几下嘴儿,局促不安的开了口:“魏国公作古了。”

    顾青竹怔怔然的出神,只觉得杂乱的雨声骤然震耳,连同颂安的话也听不清楚,顾同山闻声从书房走出来,见她这般反映,叹了声道:“什么时辰的事?”

    颂安气息还未平复,喘着道:“来府上报丧的人说,未时刚过去的。”

    红白事均繁琐的很,顾同山吩咐王玄置办吊唁用的挽联彩扎等物件儿,之后转过身,安慰着顾青竹道:“你先回去早些休息着,不要多思。”

    油纸伞很大,可遮住两人还是有些困难,颂安几乎将伞全紧着顾青竹用,待进了屋子,她才注意到颂安的衣裙湿了半边儿。

    顾青竹一路也心静许多,赶紧让颂安去换件干净衣裳,复又叫了六合过来,命他带着自己到魏国公府走一趟。

    这大半夜的,雨势还如此凶猛,六合一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连连摆着手劝她,可顾青竹就是个顽固性子,定下主意便八匹马都拉不动的,再让颂平寻了套男子的长衫长裤,打扮成府上年轻仆从的样子,骑着马朝魏国公府行去。

    顾府规矩严苛,顾青竹长这么大还真没偷摸着出过府,为了能最快见着沈昙,也是豁出去了。

    手上捏着沈昙给的牌子,门前这关倒好过,但是沈家老小大都在灵堂守夜,沈昙自然也在那里,仆从让六合和顾青竹在前厅外候着,然后去给大公子通报。沈家的下人们腰间均扎了白带子,这个时辰还在四面忙碌着,顾青竹是扮着男装过来,肩上披的蓑衣也没什么大用处,照样是湿的透彻。

    顾青竹尽量不惹人留意的藏起身子,隐约能听到院内僧人在念佛经。

    一转眼儿,沈昙从设灵堂的院子稳步走了出来,立在廊下朝这边望了过来。

    夜色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顾青竹有点儿焦急,还不得不低着脑袋不敢发声,旁边仆从跟着,沈昙在看见六合后。简单说了两句,便把他们领向三省居。顾青竹不知道沈昙发现自己没有,满心满眼全是他一闪而过的悲色,之前打好腹稿要劝慰的话,已然忘得差不多了。

    正当她游神苦想之际,走在前头的六合却不见了踪影,沈昙一脚将后院的木门踢开,转身打横抱起顾青竹,向三省居后的山坡行去。

    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她叫出声来,随后死死捂住自个儿嘴巴,抬眼看着沈昙:“沈大哥要带我去哪儿?”

    “山顶。”沈昙的声音淹没在大雨声中:“我的园子在那。”

    沈昙打第一眼就认出她。

    大雨倾盆又是夜里,顾青竹竟然能亲自过来,再加上那身打扮,他无法言喻自己心中的动容。连日的悲恸让人透不过气,顾青竹的出现像为沈昙点亮一盏引路的灯火,又或是从深水里把他拉了出来,得以深深喘了口气。

    沈昙满脑子都在叫嚣着想要拥着她,汲取眼前人身上的温暖。

    三省居后山林木繁茂,雨帘倾泻而下,落在树叶之间小了许多,顾青竹紧抓着他的衣襟,眼前景物转瞬即逝,再停下时,沈昙将她放在地上,紧紧拥了起来。

    那臂膀勒的顾青竹疼的咬牙关,却一声不吭的伏在他肩头,任凭沈昙用力的禁锢着自己,口中放轻了道:“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的。”

    两人衣裳都滴着水,顾青竹放在他背后的双手一下下的拍着,虽然听不到沈昙发出任何声音,但没由来的明白,他确实在流泪。

    也不知多久,沈昙无声无息的放开她,从脸盆架上扯下个干帕子,覆在顾青竹头顶帮她擦拭着:“自己偷跑出来的?”

    顾青竹观他神色恢复的差不多,不再像上山时顶着张刷白的脸,于是点点头道:“太晚了,没再和我爹他们说。”后面的话未说完,这事儿便是说了,家里怕也不会同意她一个姑娘家,这时候傻头傻脑的跑出来。

    沈昙为她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俯身在顾青竹额头轻轻碰了下,嘴唇便离开了:“祖父的丧事还要再忙些时日,待抽时间我会去找你。”

    顾青竹抿了抿嘴,眼眶忽的一热:“沈大哥要节哀才是。”

    “好。”沈昙默然的看着她,须臾才颔首道:“我给你找衣服替换,别冻着了,沈靖会用马车送你回去,快到时你再换上马从侧门走。”

    家里面颂平颂安在听竹苑打着掩护,顾青竹不能久呆,便听他的又套了身袍子,由沈靖护送回了顾府。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

    折腾这么一遭, 到底是受了寒气,顾青竹醒来脑袋便昏昏沉沉的,鼻子也透不出气儿, 看来睡前喝的那碗姜汤没起到作用,应该直接灌些汤药预防着才对。

    颂安自责了老半天,自家姑娘身子骨好很少得病, 多少是疏忽了点儿, 眼下万万不敢再耽搁,找人请来郎中把了脉,开出几幅药才安下心来。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比昨儿小了许多, 府上在忙着置备婚宴用的东西, 喜房准备好了, 到时再将桂圆大枣之类的东西端过去摆齐,蔬菜肉食一车车往后院库房里头拉, 几十张刚制好的大圆桌也陆续送到府上, 单等着天气晴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供宴席上使。

    顾同山伤未痊愈, 老太君没让顾青竹再帮忙操心着那些婚礼的事儿, 家里头如此忙碌,所以她生病也没说出去,免得长辈们还得分神照顾自己。

    临近午饭那会儿子,张姨娘带着丫鬟到了听竹苑,丫鬟手里托着个瓦罐儿, 正是刚从炉子上煨的鸡汤。

    “这里头加了荷叶和白菊,油都控出来了,清淡口的。”张姨娘坐在床边替她拽了拽被角,指着瓦罐儿说:“暑天受风寒可是遭罪,姑娘不能嫌热就由着性子来,多喝点些汤水好得快,这几顿我给你煲汤喝,想吃什么菜色尽管说,不过咸辣是不成的。”

    顾青竹受风寒不假,身上的汗倒是没少出,若非被人拦着,真要去沐浴一番才能舒坦,平时里屋都要置冰盆子的,眼下虽已然叫颂安拿的远些,张姨娘进屋瞧见还是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