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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端阳抿着唇,手指移过触控板,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病例。

    刑从连觉得这安静的时刻简直要令人发疯。

    终于,端阳抬头,非常冷静地问他:“我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你最快能在多少时间内,搞到大剂量的其他类型抗生素?”

    “第二呢?”刑从连问。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王朝!”刑从连再次喊道。

    少年人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却还是拿出电脑,检索附近的大型医疗站点后告诉他:“老大,我们现在是向雨林最荒无人烟的地方驶去,穿越雨林然后到达港口,算上船行的速度,除非有直升飞机运送药物……”

    “没有直升飞机。”刑从连冷冷道。

    王朝哽咽着,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说话!”刑从连看着少年人。

    “最快调集人手,也要六个小时以上。”

    “你听到了?”刑从连看向端阳。

    “来不及了,他病情恶化太快了。那么下面是第二个问题,现在这里只有符合治疗剂量的青霉素,剩下的药物治疗剂量不足够,我能给出的唯一治疗方案就是冒险,对林顾问进行3小时青霉素脱敏治疗,从最小剂量青霉素开始每个半小时逐渐增加青霉素剂量,直至用到治疗剂量为止。如果成功或许能救他一命,但也有可能引起急性休克继而导致病人死亡。”

    端阳的语气让刑从连根本连“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的桥段大概只有最狗血的电影里才会发生,他被迫面临决定自己爱人生命的瞬间,但和电影里拖动进度条就可以知道结果的剧情不同,没有人能给他正确答案。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无论做了多少事情拥有多少东西,却都敌不过这个别无选择的瞬间,他真的失败到了极点。

    刑从连望着病床上那个几分钟前还抱着他说想他的人,弯下腰,从林辰手上撸下了那枚黑色的指环,然后回过头,对医生说:“开始吧。”

    “考虑清楚了吗?”端阳问他。

    “有我在,他不舍得死。”刑从连淡淡道。

    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大量医护人员,没有氧气机,没有监测仪,没有那些让人觉得可靠的科技手段,对林辰生命的检测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听诊器。

    在几乎做完一切准备后,端阳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有皮质肾上腺素,如果产生过敏反应,只能靠他意志扛过去,但几乎没有扛过去的可能。”

    医生心念电转,他看着他们身上的迷彩服,随即说道:“你们出任务,随身应该携带急救医疗包,拿来无看看。”端阳这样说道。

    很快,他所有手下的救生包都在医生面前展开,刑从连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端阳仔细查看后,抽出其中几支药剂,冲他点了点头。

    随后,端阳拆开青霉素,他眼睁睁看着端阳将可能会夺去林辰生命的药水吸入针管中:“而且如果产生过敏反应,可能会比较严重,会非常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刑从连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端阳用碘酒消毒完林辰的皮肤,极其残酷地将针头扎了进去。

    液体很快注入林辰体内。

    度日如年大概就是这样,林辰很平静地躺在那里,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他并没有清醒,却也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刑从连有些欣喜。

    接近半小时的时候,端阳开始准备第二支青霉素,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3小时的前2个小时,林辰都只是非常安静地躺在那里,但大概什么坏事都只会突然到来,当第五支针剂注入林辰体内后,很快,刑从连就亲眼目睹了所谓的过敏反应究竟有多么严重。

    首先是大量鲜红的皮疹从林辰白纸一样的四肢泛起,像是什么蚕食生命的有声怪物一样,那种痛痒感甚至让已经陷入昏迷的林辰猛地睁开眼。

    刑从连的心脏猛然下沉,端阳立即将急救用的皮质肾上腺素注入林辰体内。

    林辰的目光中充满迷茫和痛苦,他张大嘴想要吼叫,却只有一些轻微的呜咽声传出。

    而刑从连却只能按住林辰四肢,防止他抓挠自己的皮肤,林辰真的已经瘦了太多,皮肤之下仿佛就是骨架。

    然而伴随时间缓缓向前推进,林辰的反应越来越严重,他睁大眼睛,窒息感和过敏引起的皮肤反应让他恨不得挠碎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刑从连将人死死按在床上,紧他盯着林辰漆黑的眼眸,从中看到自己阴冷的面容。

    “爱我吗?”他凑在林辰耳边,一字一句问道。

    “我爱你。”林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嘴唇翕动,却非常执地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回答这个问题,仿佛这是什么重要到极点的事情。

    “那就撑下去。”

    在那瞬间,林辰黑而宁静的眼眸中溢出一些泪水,仿佛在指责他的残忍,又更像是无奈的包容,刑从连也是现在才知道,真有温柔而深情的目光能像利刃一样刺进人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因为疼痛和过敏反应,林辰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但渐渐的,林辰甚至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然后不再颤抖,刑从连眼睁睁看着林辰的眼眸将要轻轻合上,仿佛下一秒那丝微弱的生命就真的要从他手中流逝。

    “想听我说爱你吗?”刑从连凑近林辰耳廓,再次大声将人唤醒。

    林辰微微睁开眼,嘴角有一些笑容,然后缓缓眨了眨眼。

    刑从连心中酸涩到了极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深情厚爱无以回报,可他现在唯一能回报林辰的只有拙劣到极点的手段。

    “撑下去,死了就永远听不到了。”

    他抵住林辰的鼻尖,面无表情说道。

    第197章 一起

    在疾病面前,任何挽留都仿佛螳臂当车。

    林辰已经不再挣扎,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软包装生理盐水一滴滴注入林辰体内,他仿佛已经度过了最严峻的休克期,但刑从连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用手拂过林辰额头湿成绺的黑发,林辰甚至连做出任何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端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刑队长,请出来一下。”

    刑从连也不清楚,这是每位病人家属必经的仪式还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可以在病房里说,而以林辰的状态也不会听到。可他却必须被医生叫出门,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做一些决定病人生死的决定。

    他跟端阳麻木地走出门去,每走一步,都像踏入越来越冷的冬夜。

    舱门轻轻合上。

    等在门口的人也都神情关切,他看过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无论是王朝还是小五,无论是张龙还是康安……那些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下属和友人,现在看来都毫无意义,令他生不起任何眷顾之心。

    王朝小心翼翼喊了他一声,脸上的神情仿佛希冀他带来任何好消息,刑从连将目光移向端阳,医生摇了摇头。

    赵虎递了包烟过来:“已经通知下去,但查拉图疯了,夏姿山脉以西全境封锁,送药的人只能从海边过来,逆流,最快,也要走一天一夜。”

    刑从连看着卷烟包装上“吸烟有害健康”的文字,没有去接,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将烟提前切走,他看到端阳平静而了无生趣的面容。

    青年医生看了看船尾,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端阳很明显是从没抽过烟,以至于拿着烟走到船尾,就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刑从连掏出打火机,抛了过去。

    湿热的风吹过青年人的脸庞,端阳双手颤抖点起了烟,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剧烈咳嗽,刑从连也没有管他,只是靠着船尾护栏站立,任由端阳被呛得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又像是在哭。

    刑从连转过头,看着两岸恒定的苍翠树木,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其实是被这种可怕绿意逼入困境的野兽,挣扎着要找一条微渺的出路。

    端阳真的非常很安静,虽然浑身颤抖,却自始至终都捂着脸,并且没有一滴眼泪流下,只是沉浸在浓浓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迷茫中,而刑从连很清楚这种感受,因为他现在差不多只差一只脚,就要跌进和端阳一样的深渊里。

    现在,他真的很需要有什么人能明确告诉他,林辰真的能熬过这一关。

    哪怕就是有人翻开星座运势告诉他,林辰今日会遇险但也一定会逢凶化吉,他都会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深信不疑,但很可惜,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他们只能自己熬过去,没有任何人会施以援手。

    端阳手里的烟烧了一半,风势很大,剩下一半也像很快要被烧完。

    刑从连蹲下身,抽出那支烟,弹进污浊的河水里。

    端阳抽空,看了他一眼,眼中只有死寂。

    “端阳。”刑从连缓缓开口,第一次叫了青年人的名字,“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只能说,我还不想放弃,林辰也还不想放弃,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宣判性质的话,还能再想想办法吗……医生。”

    端阳紧紧抓着栏杆,在他说“医生”那个词时,端阳猛然抬头看他,再平息情绪后,端阳清醒过来,极其艰难地开口:“林顾问的过敏反应太严重,再使用青霉素,必然会导致比刚才更严重的急性休克,他会马上送命。”

    “然后呢?”刑从连平静反问。

    “然后,现在我手上还有少量的红霉素可用。”端阳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反而是浓重的绝望之情。

    “听上去就很要命。”刑从连嘲讽地笑了起来。

    “首先,青霉素几乎是针对败血症最好的选择,红霉素一般只作为辅助用药,而且我现在有的剂量太少,无法达到治疗所需的量,这是我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红霉素的原因。”

    “继续。”刑从连说。

    “现在,林顾问的免疫反应已经被激起,几乎所有文献指导上都会说,应立即停止用药,并避免使用类似药物激起更严重的免疫连锁反应,而他的病例上很明显写着同样对红霉素过敏,也就是说,一旦我试图用刚才的脱敏法对他进行红霉素脱敏治疗,他有很大可能性立即急性休克死亡……”端阳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我刚才已经把最后一支激素用完了,只要他再次急性休克,我一定救不回他。”

    刑从连静静听着端阳的叙述,医生用最简单易懂的语句,告诉他最残酷的事实,他想了想,又问:“如果不用抗生素呢?”

    “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成熟,我等下会给他做切开引流,没有抗生素,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可能熬不到天黑,当然你的人如果提前把药送来……”

    “不会有奇迹的,对吗?”刑从连看着端阳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这玩意儿吗?”端阳反问。

    刑从连无法回答,他刚才以为选择很难其实只是开始,现在的选择题又变成:他是选择让林辰马上死,还是眼睁睁看着林辰慢慢死。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端阳说:“我去问问林顾问,也需要尊重病人意见……”

    “不用了。”刑从连打断他,“这个选择权在我手里,再试一次吧。”

    端阳看着他的神情里有浓重的震惊,他们都很清楚,谁做出选择,谁就需要对死亡承担责任,并活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锥心懊悔之中。

    ……

    林辰从严重过敏中稍稍清醒过来时,总觉得身边很挤。

    很奇怪的是,在他刚才昏迷也好睡过去也好的那小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做梦,并没有那些混乱的令人极其纠结的死者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仿佛只是经过长途跋涉后的旅人,在沙漠尽头看到一张非常舒适的软床,躺上去,小憩了那么一会儿。

    周围并不太热也并不太冷,只是有些挤。

    他微微睁开眼,向身边看去,只见有人用手枕着脑袋,躺在这张狭窄病床的另一边,那自然是刑从连。

    他看了眼悬挂着的生理盐水,这瓶盐水的剩余量还有窗外的天色告诉他,他幻想中的睡一觉起来就大病痊愈的桥段并没有发生,时间刚过去没多久。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聪明?”刑从连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左侧响起,“我刚才还想骗你说,你已经好了。”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对方却还是很大大咧咧地躺着,而他只能用非常轻微到虚无的声音表达不满:“我是病人……”

    “我知道。”

    “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我怀里。”

    未等他反应过来,刑从连转身,轻轻扣住他的腰际,并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把他拖进怀抱中。

    林辰下意识想挣扎,刑从连紧紧贴着他,又靠在他耳后,用极度冰凉的语气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林辰打了个激灵,在刑从连怀里平静下来。